《冥泉·冥篇》gaslight

30、十六 渊冰破（上）

　　冥泉冰湖弥漫的雾气之中，我只看到了一个身影，窈窕纤细，倚着一柄长而沉重的剑。
　　我苦笑。
　　我还在期待什么呢？期待看见我的敌人，让我完成我的心愿，然后再回到晴庐去？晴庐不在了，不在了啊。晴庐里的人，也失去了。
　　看过那么多濒死挣扎的痛苦，反而麻木，让我觉得死去也并不是那样严重的惩处——我想起在所有那些预言之中似乎都没有说到过我这个毁灭者的结局。但是我也是要受到这样的惩处的罢？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惩处我这个毁灭东方部族的妖女。
　　也许在我让南泉传信的时候，只是想在那最后的审判之前，再看一看南泉。
　　现在，冰结的冥泉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雾气迷蒙仿佛屏障一般，让我们独处。我强迫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到她的身后去。
　　因为南泉还是像以前一样，她的身边只有平和宁静。她的眼睛像一首悠悠的歌，反复颂唱，让我忘记痛和恨。
　　“祁不会来了。”
　　我身子一颤，银锥的尖锐刺着我的掌心。不，只有这个我不愿忘却！痛苦和仇恨是现在我生存的唯一感知了。如果对于南宫岳的惩处最多也不过是死亡，我却宁愿是我把他拖入这个刑堂！
　　我所憎恶的预言在命运之轮转动中一一应验，我却还不愿就这样屈服。那么多值得生存的人死去了，命运这个不公正的刑官却还没有裁判那个早应该接受刑罚的人死刑——那么，就由我来做这一个裁决！
　　——即使挡在我面前的，是南泉。
　　我收拢目光，笑：“南宫岳竟然总是躲在一个女人身后么？”
　　南泉摇头。“我没有把信交给他。”
　　冥泉湖上的风寒气透骨。
　　“好。”我退后一步，慢慢伸出手，“拔剑罢。”
　　“不，冥心，我不会对你拔剑。”她急切的说，目光闪动，“跟我回去好么，冥心？我们回到晴庐去，就我跟你，我们不要再分开，也不要再出来……”
　　我冷冷的看着她，她还是不明白，没有晴庐了。
　　她说不下去了，
　　如果能让她留在这里，我可以折回金祁的大营去找南宫岳；但是也或许，留在这里的会是我，永远。
　　我扬眉：“拔剑罢。”
　　“冥心……”
　　不能再等了。我的牙齿咬破口唇，第一枚银锥抢先出手，被她挥剑打落，叮的一声掉落在冰面上，随即银锥撒出满天花雨被削成丝丝银絮，纷纷坠落冰湖。
　　我没有用全力，她用的也只是剑鞘。
　　我伸出手臂，血琼得到指令倏的扑出，面前寒光闪现，冰卢熟悉的气息释放出来，南泉却怔怔的看着它，目光矛盾。
　　“不会拔剑么？这就对了。”我笑，稍稍安心，果然有了冰卢的护卫，我是不会杀死她的。但是留下她脱身，更难。我无暇去细想自己希望的，是否是另一条路，手中银锥不停的攻出，正面击在冰卢剑锋上。我从来都知道冰卢的力量，却也不能了解真正与之对敌时会是这样的艰难，沙漠里与那个祁人剑客的一战我只是无力迎击，而现在即使我有抗击的能力，也只是勉强应对。
　　我的目光掠过南泉为难的神情，她也还是勉强的，始终不愿意与我对敌。
　　“你想要什么？”银锥压在她剑上，我沉声开口，“回晴庐？”
　　“我希望，”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冥心，你活着，祁也活着。”
　　“不可能。”
　　银锥在冰卢剑锋上擦出火花，随即断为两截，我退开，血琼攻了一击，阻止了冰卢的来势。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她喊出声。
　　“因为我要杀南宫岳。”
　　“不！”
　　“我不能原谅他！”
　　“有的事情，不能够用忘却和原谅解决，南泉！”
　　兵器的寒光纵横交织之中，我看见，泪光，晶莹温润的一点点洒落在两人的兵器上，落在冥泉湖的千里渊冰上。
　　“你试一试。”她求恳的声音说，“冥心，你试一试。”
　　我转开目光。“我不愿意。”
　　——我愿放弃随之而来的安宁，只希望那个人得到应有的判决。
　　手腕轻翻，混沌雾气中隐约形成莲的姿态，含苞初绽，渐渐分明。
　　净潭莲。
　　我没有想到，一直想给她看的净潭莲，竟是以这种方式呈现她眼前。
　　南泉仿佛认出了那姿态，手中冰卢剑光黯下去一些。
　　莲开在她衣袖上，丝帛碎裂成片飘落，如飞舞在莲间的蝶。
　　“让开，南泉。”
　　她惊醒一般的目光，默默摇头，黑冷的冰卢剑刺破莲的幻影——只有那柄剑是贫瘠之地，开不出莲来。
　　南泉的身姿还是一样优雅，就像她还在晴庐的时候，持剑梅下，点点梅瓣缠绕身边，缤纷落英装点的剑舞轻盈如飞。只是如今冰卢剑锋对着的是我，嬉戏时的轻松悠然早一去不返。
　　莲姿陡然一变，急促间似锦繁花盛放，玉色花瓣尖锐如刀。
　　“那你就杀了我。”唇齿间犹豫踌躇许久的这句话，终于脱口而出。
　　她的脸色骤然一变，剑一抖削断银锥的同时剑气在我手背上带出一条血痕，血琼闻到血腥的气息嘶叫起来，一滴血珠落在冰卢剑上，刺眼的白光从剑上爆发出来，毫无警示的巨大力量被这一点血腥诱发，重重打在我胸口，压迫感骤然暴涨，就像那次在炽漠时一样，冰卢不可控制的那股力量再次被释放了出来。
　　我听见南泉的惊呼。
　　这一次我清醒的感受到，冰卢像是有了魔性一般，急切的寻求着鲜血，但是我不准备屈服，血琼也仰起头颅对着那团光芒嘶叫，全身红得发亮，像火样燃烧。
　　银锥很快被那团光芒轻易吞噬，我退了一退，血琼在我面前挡住了白光，那奇怪的光芒好像在血琼面前退缩了一点，竟而不再前进。
　　南泉脸色惨白。“停下！”她说，“冥心，停下！”
　　不。我要战胜冰卢剑，这样南泉就再也无力阻挡我的道路。
　　“你还是——”她惨然一笑。
　　我招呼血琼，银锥一下下击在冰卢剑脊上未被光团覆盖的部分，想要冰卢脱手，但是那力量如泥牛入海般被吞没。血琼似乎有些不支，我呼哨一声命它退后一些，光团一涨，瞬间冰卢一转，直插入我的手臂。
　　“啊！”
　　灼烧般的痛传来，冰卢剑钉住我的肢体贪婪的吸食我的血髓，剧烈的痛楚让我眼前一花，看不清南泉的神情。
　　要死了么？我模糊的想。真的要被杀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