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冥篇》gaslight

28、十五 末世劫（上）

　　我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包围着我，不远的地面上躺倒着正在冷却下去的尸体，我的衣服每一分都被鲜血染了又染，干涸的血凝结成一块一块，我的双手，也沾满鲜血——祁人的血。
　　把夕的尸首交还给黎人以后，我又回到青江的对面——不过这没有意义，现在祁军的队伍已经度过青江很远了，黎人退了又退，快要到他们的天湖脚下了。我知道死了很多的人，夕死去后黎人分裂成为三派，一派人畏惧着南宫岳而很快的降服了，一派人观望着，剩下的却因夕的死而激励，奋起反抗，为祁军的推进多少也制造了一些障碍，但是按照现在的速度，南宫岳还是能在一个月之内把松黎收进他的版图。
　　前线没有什么意义，我知道祁军每一刻都在往松黎的腹地深入，松散的黎军甚至在迤夕出面刺杀南宫岳的时候都没有能集结整合好队伍，只能任由着祁军的铁骑，寸寸推进。松黎的大地，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沉重的屈辱和悲哀。
　　我的手背轻轻靠在松黎的泥土上，清晰的感受着她的呻吟颤抖——她正在死去。但我的心有一种麻木感，并没有分毫的意思想用自己的力量来为她做些什么，我心心念念想的，只是杀死坐在金祁王座上的那一个人。
　　深入金祁军中五日，我已经成了祁人的噩梦，对我的称呼由“妖女”，变成了“魔鬼”，死在我的手下和血琼毒牙下的祁人，死去的面孔上记录的恐惧一日比一日加剧着。我毫不犹豫的杀死他们每一个——出现在我视线之内的，所有的祁人，银锥的锋刃刺入他们的咽喉、胸口和大脑，沐浴在其后一阵温热的血雾里，从第二日起，我的视野就已经完全被染成了血红。
　　“喂——”
　　“是她么？”
　　轻轻的人声和脚步声，靠近。
　　“没错！那个头发……”
　　“死了么？这个魔鬼！”
　　“不要靠近！”
　　“没关系……她终于死了！”
　　我懒散的睁开眼睛，一片红色中瞪视着两个偷偷摸摸靠近的祁人士兵。
　　“她还活着！”一阵惊叫。
　　银锥轻易的插入人的后颈，另外一个人已经惨叫着倒了下去。我踩着尸体把银锥拔了出来，血琼慢吞吞的爬回我肩上，它的身体已经变得鲜红夺目了。
　　“魔鬼……”脚下濒死的人最后吐出那两个千篇一律的字眼。
　　穿过林间的风也饱含血腥气，我慢慢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夜色中的树林。我还模糊记得秋日松黎的山林是彩色的，浅金、红、棕、褐，深深浅浅的色彩一层一层的染去，绵延至松黎最深处的天湖，但是现在就算是白日，我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血红吧？
　　我一直都没有睡过。恍惚游离于梦境的边缘也不能摆脱那血腥气的纠缠，还有那些惨呼，萦绕耳畔，那些恐惧的面孔，一张张在眼睛前面放过。我甚至看见夕，茯苓，烈枫，和焰，烨，有时候他们还活着，脸上带着厌恶或者恐惧的神情看着我；有时候他们已经死去，满身满脸血污，凝固的面孔倒在血泊里。
　　然后，我看见南泉——看见妈妈，就会挣扎醒来。
　　南泉，她忧郁担心的神情在我清醒时也不曾离去，我的手臂还记得她那一剑阻挡带来震荡麻木的感觉。
　　我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再一次无力的弯下腰去。
　　远方隐约的还能看得见祁人的灯火，我知道南宫岳的大帐必在其中，但是每一次去，我总是看见南泉，在他身边，不离左右。我不知道为了她的缘故，已经退缩了多少次。
　　那依旧不变的天蓝色眼睛和纯银的发已成为我现在最害怕的东西——害怕它们提醒我，一次又一次，让我想起我的南泉已经失去了。现在手持冰卢守护在南宫岳身边的那个寒水少女，我不认识！
　　尽管如此，我却还是无法对着那熟悉的明眸下杀手，于是像一个胆小鬼，从藏匿的暗处看见她的身影后一次次逃开，甚至不敢站在她面前。最初仿佛灵魂从身体抽离的剧痛减轻的一些，仍充满我的胸膛，再也无力去追究这从未有过的恐惧来自何处。
　　——他是祁啊！
　　南泉的声音，恶梦一般的那个名字，我以往全心倚赖的明净世界已经陷入一片黑暗，破碎幻灭——原来它从不曾存在过，一切只是那个男人一手构建的陷阱，将我玩弄于股掌。我欣欣然的以为有了南泉那清澈的目光，就有了让我不至于全完陷入黑暗的凭护，可是现在，我唯一的守护者已被他夺去。
　　手和身体沾满再多的鲜血我也不再乎，躯体成了空腔，一寸寸麻木，失去所有感知。
　　没有了守护者，我完全陷落黑暗。
　　我抬抬眼睛看见树后一个被捆绑倒在地上的身影，那是一个遍体鳞伤的黎人，胸膛轻轻起伏显示着生迹。
　　熟悉的铁器沾染血腥的冰冷气味扑面而来，没等我抬手，当啷一声被横来的一箭打断，掉落在地上。我皱皱眉头转过身体，一个黎人愤愤的看着我：“妖女！”
　　“冥心！”几乎是同时，熟悉的声音。
　　我的身体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烈枫站在我面前，看见我的模样神色间有些微的犹豫，然后很快的走过来：“冥心！我知道你不会出事的！”
　　跟着的几个黎人去解救他们被捆绑的同族，时不时用鄙夷的眼光打量着我。想来是我刚才杀死的两个祁人士兵抓住了他，而烈枫他们跟着到了这里。
　　烈枫向我伸出手，却在靠近我脸颊几分的地方停住了，我漠然的看着他，擦着他的身边走过，在青江边俯下身，掬起江水清洗我的脸，和被血水粘腻的头发。
　　江水中也有血的气息了。我整个身子扑进水里，急流冲刷着我全身沾染的血腥，但是那种死腐的气息已经深深渗入我的身体，再也洗不去了。
　　“冥心！”烈枫放下了手里的弓，跪倒在水里，他的眼睛很哀伤。松黎的夜空已经数晚不见星月，而现在，连他金色的眼睛也黯淡了。他的手指轻触我漉湿的脸和头发，这触碰被江水浸得冰冷。
　　“喂！”岸上的黎人不耐烦的叫他，“你还去不去？”
　　我走到岸上。“怎么回事？”
　　“凭什么告诉你——”
　　旁边一个黎人扯扯他，跟他打个眼色。“南宫岳在迷林搞鬼。”那人的眼睛带着狡诈，“他们砍了很多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