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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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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去吗?
星乃雪枝有种奇怪的感觉,童磨说的应该是真话,他真的不想伤害自己。
于是她偏头征求蝴蝶香奈惠的意见。
蝴蝶香奈惠其实不想让星乃雪枝和童磨再进行交流,在她的眼里,童磨是彻头彻尾的恶鬼,探究他内心的想法只会看到更多的丑恶。
可她还是在星乃雪枝略带期待的目光下妥协了。
她抬头往上看,童磨选的树似乎是这片区域里最高大的,他对上蝴蝶香奈惠的目光,眼睛微微弯了弯。
那一瞬间,蝴蝶香奈惠意识到,她的内心仍然在期盼着。
她仍然对自己的理念心存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已经摇摇欲坠,就像沙筑出来的城堡的,轻轻一碰就会碎。
蝴蝶香奈惠握刀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互相对视片刻,童磨主动站起来,退到树枝的一角,途中还差点踩空。
他伸手捞住将要往下掉的帽子,笑着问:“要不要坐到我身边来?”
蝴蝶香奈惠冷冷地望着他,抓住星乃雪枝的肩膀,把她带到另一侧的树干上,在与童磨对立的位置漠然地望着他。
蝴蝶忍收到蝴蝶香奈惠的示意,主动留在树下,像是准备封锁童磨逃跑的途径。
童磨顶着蝴蝶香奈惠锐利如刀的视线,神态自如地问星乃雪枝:“想听故事吗?”
“如果是上次那种故事,还是算了。”星乃雪枝回道。
“不,这次的故事不一样。”童磨眼睛从她身上移开,向她身后眺望。
星乃雪枝回过头,惊讶的发现身后有一条崎岖小路。
小路附近都是树木,叶子已经掉光,星乃雪枝的视线穿透树木,看到路越来越窄,最后断在一处悬崖边。
这时,童磨也缓缓讲起了那个故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带着孩子来到万世极乐教寻求保护的女孩,她和浅香一样,发现了童磨吃人的秘密。
然而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痛骂过童磨之后,她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逃走了。
星乃雪枝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童磨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星乃雪枝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童磨天真又残忍地说:“我亲手把她杀死了,就在那边。”
他伸手指了指断崖:“我原本打算一辈子都把她留在身边不吃的。”
他的神色十分惋惜,看起来竟像是真心实意。
星乃雪枝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童磨带出来的女孩。
“那位浅香小姐呢?”
童磨反问:“你觉得呢?”
没等星乃雪枝说话,童磨又疑惑地歪了歪头,抛出一个问题:“你觉得琴叶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忘掉这一切,就这样留在我身边,继续快快乐乐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蝴蝶香奈惠蓦地出声,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尖锐:“每天看着人类被鬼吃掉,还要残忍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她真的能快乐吗?”
明明想问的是为什么不能,童磨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只是在做好事!”
对上蝴蝶香奈惠不可置信的目光,童磨声音莫名小了一些。
“我不会吃她,她是安全的……”
童磨的气势竟然被蝴蝶香奈惠压下来了,他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就算顺利从我这里逃走,琴叶接下来又能去哪里?回家继续被丈夫殴打?还是带着孩子去做游妓?不管怎么想,下场都比乖乖待在我身边更惨。”
“留在我身边,就算害怕,过一段时间,她也会习惯的……”
他重复道:“会习惯的。”
声音里有种莫名的认真和笃定,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至少星乃雪枝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也无法理解他的真实想法。
“不!她不会!”
只有蝴蝶香奈惠斩钉截铁地反驳:“你还不明白吗?她那么坚强的人,看到你伤害别人,只会对你越来越厌恶,越来越憎恨。”
呲啦一声,童磨抓着帽子的手陡然用力,尖锐的指甲刺穿了帽子边缘的金色莲花。
“……”他望着破碎的莲花纹样怔了怔,指甲上过于尖锐的指甲慢慢缩回。
星乃雪枝这才注意到他的帽子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是黑色的,只有从金色的纹路和磨损的边缘才能看出陈旧的痕迹。
“你说得对。”
童磨忽然开口:“我确实不够了解琴叶,我也不懂人类。”
“人类真的很蠢,他们总是不断犯错、欺骗、沉浸在自己狭隘的世界里……”
那他为什么还要伪装成这样的人类、用温柔的笑容来隐藏自己的与众不同?
仅仅是因为这样能够更好狩猎吗?
童磨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一张秀丽的脸庞,那是刚才他口中故事的主角,琴叶。
“她……人类总是这样,多疑又善变,上一秒还高高兴兴,下一秒就会哭泣……”
他又想起了浅香,她明明那么害怕,身体都还在发抖,可她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自己这边。
想到这里,童磨冰冷的琉璃色的眼瞳中突然多出了一点异样的色彩。
一道亮光穿透云彩,从天边照射下来,映进他的瞳孔。
金红色的油彩泼在如墨水般黑沉的天空上,温暖的光晕迅速铺开,灿烂的光辉洒落,勾勒出层层叠叠的云彩,如山如雾,如梦似幻。
鬼对昼夜变化尤其敏感,此刻的童磨却完全失去了这样的感应能力,他站在树梢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双手捧着自己的帽子,神情平静地望着对面两人。
金色的光芒将童磨苍白的面孔勾勒得极为英俊,他的身上开始出现斑驳的色块,如同被高温灼烧过,残留在他衣服表面的血液也变得滚烫,沸腾起来。
“一直以来,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人类的感情是……”
“吃掉琴叶时是……”
“带浅香逃走时也是……”
“我甚至想过,浅香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她难道不知道我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吗?明明我独自逃走更快,她却非要当我的累赘,还说话激怒了两位猎鬼人,把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童磨沉稳而温柔地说出了让人忍不住身体发冷的话,琉璃色的瞳孔璀璨又无情。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他脑海中叫嚣的鬼舞辻无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
星乃雪枝和蝴蝶香奈惠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他。
也许是因为这难得的安静,让童磨开始微笑起来。
他看着天边晕染得极为绚烂的云霞,看着这清晨第一缕阳光,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我很久没有看过日出了。”他在心底对鬼舞辻无惨说,“真是让人怀念。”
“你知道什么是怀念吗?”鬼舞辻无惨冷冷地反问。
“我不知道。”童磨声音里充满了平静,他说,“但我知道,创造这个词的人,一定有永远也不想忘记的东西。”
“那些东西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可他仍然牢牢记在心底,时不时想起。”
“这就是怀念,对吗?”
说这话时,童磨又想起了琴叶,想起了浅香,想起了万世极乐教里许许多多的教众。
尽管童磨的外表还很年轻,可经历过两百多年,漫长的时间流逝过后,他也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
在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改变、蜕变着。
他像是在和鬼舞辻无惨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以为浅香很好懂,可最后我还是猜不透她的想法……”
“也许……我早就已经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那如沙漠旅人看到海市蜃楼般珍贵、却又可望而不可及的……
人类的情感……
会有人对他微笑,为他唱歌,给他做点心,认为他危险就擅自闯进来保护他……
不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发色和瞳色,也不是因为他是能够排忧解难的教祖,更不是因为他是鬼,只是因为他是童磨。
哪怕他做不到对这些微妙的情绪感同身受,他的身上依然承载了许许多多人的希望与祝福。
他也曾被人期待过。
他,得到了人类最终追寻的,名为“幸福”的东西。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意识却更清醒了,童磨笑着感受了一下,鬼舞辻无惨还在。
他也在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仅照亮了童磨,也照进了鬼舞辻无惨的内心。
这光芒太刺眼了,以至于鬼舞辻无惨首先想到的不是怀念,而是毁灭。
鬼舞辻无惨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实在太久了,而且他和童磨不一样,尽管他伪装的身份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他却始终得不到安全感。
不堪的过往缠住了他,让他泥足深陷,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是在苟延残喘。
因此,鬼舞辻无惨看到了久违的阳光,阴暗的想法瞬间便充斥了大脑。
那些想法如同病毒迅速繁殖,占据了他的思绪,他的双目变得赤红,猫一般的竖瞳在额角青筋的衬托下变得格外渗人。
也许是因为阳光过于刺眼,童磨的眼角渗出了泪水,在变得模糊的视线里,童磨好像看到了神色扭曲的鬼舞辻无惨。
他的身体在燃烧,太阳的温度不高,却好像最猛烈的毒药,把他的身躯烧灼成灰烬。
过了一会儿,童磨又看到了微笑的琴叶。
比起童磨浮于表面的温柔,琴叶那发自内心的柔和笑容让她整个身躯都微微发光,处于光明中的她叹息着,对童磨挥了挥手。
还有童磨那对早已死去的父母,也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最后,在这些人的注视里,带着满足的微笑,一直不知道为何而存在的童磨解脱了。
黑色的帽子失去支撑,从半空悠悠飘荡到地上。
蝴蝶忍走过去,捡起那顶帽子,只见金莲的背面,被童磨指甲刺穿的地方,有人用针线缝了一行漂亮的小字,细密整齐的针脚下是落款人珍而重之的心意。
“送给尊敬的教祖大人,祝大人健康长寿,天天开心”
——琴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