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鬼纪事》下雪时

19、019

　　在踏入地下室的刹那，星乃雪枝视线忽然一暗，眼前像是被不透光的物体挡住了，只余下微弱光亮从缝隙传递过来。
　　她停住脚步，意识到那是一双无限接近于实体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继国缘一在她耳边轻声说：“继续走，不要四处乱看。”

　　星乃雪枝隐约记起了什么，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顺着继国缘一的指引往前走。
　　身后蝴蝶忍的呼吸陡然紊乱，片刻后蝴蝶忍抑制不住地干呕出来，并且用手不停地捶打地下室的墙壁。
　　封闭的空间内都是她愤恨发泄的声音，还有痛苦无比的干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空气中弥漫的淡雅熏香。

　　难道是……？想到此刻自己的周围可能摆满了人头，星乃雪枝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僵住了。
　　继国缘一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前推。

　　不一会儿，她的前方传来蝴蝶香奈惠的声音：“出口在这。”

　　“我上次闯进来，也是从这个出口离开的，童磨……”蝴蝶香奈惠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复杂，“他和那个女孩……”

　　“吃掉她就能恢复伤势，童磨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看过地下室里的画面，蝴蝶忍对童磨的残忍有了更深的理解。

　　身边的蝴蝶香奈惠闻言露出不忍之色，蝴蝶忍把浅香帮助恶鬼，活该被吃的话吞了回去，转而道：“姐姐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追童磨。他这次全身都被星乃小姐炸成了碎块，不知道要吃掉多少人才能彻底恢复，要是让他逃走，这个镇上的其他人可就危险了。”

　　“你说得对。”蝴蝶香奈惠重拾心情，可等她看到出口外的景象，不由犯了难。

　　这个出口的位置不是在僻静之处，而是为了过年而准备的集市上。

　　童磨上次也是通过这条通道出去找星乃雪枝，而集市的清晨出乎意料地比晚上更加热闹。
　　小摊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逛街的人摩肩接踵，蝴蝶香奈惠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寻找童磨，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去找那边的人问问。”蝴蝶忍伸手指向在附近摆摊的人。

　　星乃雪枝拉住了她。

　　“缘……早就想过可能会有突发状况，所以我们在□□质中加入了容易追踪的粉末，只要沾上就很难甩掉。”

　　蝴蝶香奈惠诧异地忘了星乃雪枝一眼，刚才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然没有注意到星乃雪枝经过地下室还能面不改色开口说话。
　　星乃雪枝心虚地移开视线，把几个还没用完的黑色小球递给她，还有由枪转变为罗盘状的白核铁，上面一个红色小点不断闪烁。

　　蝴蝶忍伸头看了一眼：“童磨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白核铁上有速度估算，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数字，星乃雪说：“就算你们用呼吸法，也追不上他了。”

　　“我们有马，就在宿屋后面。”蝴蝶香奈惠说，“我们先回去。”
　　对于童磨会在路上吃掉其他人恢复体力的可能，蝴蝶香奈惠虽然心焦，但也没有失去理智到想要只凭双腿追上他。
　　就算能够用呼吸法赶上童磨，那时候他们也已经精疲力尽了，根本不可能再进行战斗。

　　蝴蝶香奈惠说完，伸手抓住星乃雪枝，从地上跃起，瞬间就上了房檐。

　　就算带上星乃雪枝这个累赘，她的脚步依旧轻盈。

　　星乃雪枝难得跟着体会了一次在空中飞驰的感觉，屋檐下逛集市的人群，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房梁上，蝴蝶忍在前方领路，身姿犹如花间起舞的蝴蝶，瞬间就蹁跹投向了更远的地方，最终消失在天边宛如红绸的朝霞中。

　　仿佛能看到花和蝴蝶在眼前齐齐飞舞，星乃雪枝眼睛亮了起来，脑子里都快被“呼吸法真好用”和“想学”刷屏了。

　　“你想学呼吸法？”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继国缘一也用和他们差不多的姿势向前飞奔，他周围没有好看的特效，但从那双红色眸子里映出的光影，却比将升未升的朝阳还要瑰丽。

　　星乃雪枝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点头。
　　如果她想学呼吸法，鬼杀队一定不吝赐教，可她没有富冈义勇的毅力，更没有蝴蝶姐妹的决心，学了也不过是半吊子选手。

　　比起学呼吸法，她更好奇继国缘一从前的身份，然而现在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

　　借着呼吸法赶路，星乃雪枝他们没多久就回到了宿屋。

　　宿屋的老板正在准备早餐，没有注意到他们是从屋顶跳下来的，看到他们忽然出现，还吓了一跳。

　　“我们要出去一趟，”蝴蝶香奈惠对城下小姐说，“能帮我们准备些干粮吗？”
　　“没问题。”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城下小姐立即返回厨房去了。
　　倒是星乃雪枝诧异地看了一眼蝴蝶香奈惠，她看得出蝴蝶香奈惠心情非常差劲，没想到她还能抽空关心这些小事。

　　“怎么说我姐姐也是柱啊，比你想的厉害多了。”蝴蝶忍对星乃雪枝笑了笑，夸完姐姐之后才问，“你和我同乘一匹马吧？”

　　后院的马只有两匹，星乃雪枝和身量较轻的蝴蝶忍同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星乃雪枝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剩下的蝴蝶香奈惠骑另一匹马，手拿白核铁在前方带路。

　　她原来并不同意星乃雪枝继续跟着一起去，童磨的能力对星乃雪枝来说太不利了，然而白核铁不能离开星乃雪枝太久，为了能够继续追踪童磨，她这才不得不让星乃雪枝加入队伍。

　　星乃雪枝也知道这很危险，但她没有退缩。

　　也许是受到继国缘一的影响，也许是来自于对鬼杀队的钦佩，总之在星乃雪枝的心里，她已经把杀鬼当成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我算是你们的编外人员了吗？”星乃雪枝一边啃着打包的干粮，一边问和自己同骑的蝴蝶忍。
　　在他们的头顶，继国缘一用比马匹更快的速度，在树上飞跃。
　　他腰间挂长刀，深红羽织飞扬，颇有在这世间行侠仗义的豪侠之姿。

　　蝴蝶忍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停留在奇怪的地方，听到星乃雪枝的话，蝴蝶忍说：“你这么厉害，主公大人应该会邀请你去总部做客。”

　　虽然星乃雪枝不会呼吸法，但她用炼金术做出来的产物依旧能够重创童磨，还可以随时随地和鬼舞辻无惨交流，这已经足够证明她的不凡了。
　　蝴蝶忍甚至觉得，这次他们一定能将能鬼舞辻无惨延续千年的命运斩断。

　　想到这里，她因为童磨逃走而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对了，你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她对星乃雪枝发出邀请。

　　那田蜘蛛山和珠世的事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星乃雪枝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答应蝴蝶忍，只能先岔开话题，问：“主公大人？”

　　那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不管是蝴蝶姐妹，还是富冈义勇，提到他，语气里都充满了尊敬。

　　关于主公大人，蝴蝶忍能说可多了，不过她也饿了，从星乃雪枝那里拿了一个馒头，就没有再开口。
　　倒是从树顶掠过的继国缘一接了话：“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听他这么说，星乃雪枝不由得期待起来。

　　两匹马自宽大的道路拐弯，向着远方茂盛的山林进发，路势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平坦起来。
　　看到前方一直沉默的蝴蝶香奈惠，星乃雪枝忽然问：“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杀死童磨？”

　　在童磨的头颅滚落到蝴蝶香奈惠脚边的时候，蝴蝶香奈惠明明很想动手，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下了。

　　前方的蝴蝶香奈惠背脊僵硬了一瞬，蝴蝶忍直觉不对，三两下把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含糊叫道：“姐姐……？”

　　“我……我觉得童磨是能够正常交流的……”

　　蝴蝶香奈惠握紧手中的马匹缰绳，目光直挺挺望着前方，不敢回头看他们的眼睛。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犹豫，童磨也就不会被人掩护着逃走了，蝴蝶香奈惠这么想着，声音里多了几分自责和悔恨。

　　“他比我们以前遇到的鬼更聪明，而且……那些鬼哪怕能和人类一样说话，嘴里也只会叫嚣着丑恶的欲望，童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始终保持清醒的鬼……”

　　鬼为什么一定要吃人，变成鬼之后到底能不能重新变回人类，蝴蝶香奈惠心中有无数类似的问题急需解答。
　　这几年，她在执行任务之余，也会努力学医，但始终没能找到真相，反而让自己更加迷茫了。

　　蝴蝶香奈惠开始觉得，只有在鬼身上才能找到答案。

　　“难道是因为他是上弦？”星乃雪枝猜测道，“我前两天遇到的猗窝座也挺清醒的。”

　　前两天……这个遇到上弦的频率让蝴蝶忍和继国缘一同时侧头望向她。
　　星乃雪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有多不同寻常。

　　“也许是我错了……”蝴蝶香奈惠声音里的悔意更甚，“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和童磨多说话。”

　　“我不该被童磨的表象迷惑……我早就应该想明白的，鬼就是鬼，根本不可能再像人类那样……”

　　“只要变成了鬼，他们就不再是自己，不再具备人类所有的美好品质……”

　　提起万世极乐教时，童磨脸上那胸有成竹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蝴蝶香奈惠的天真。
　　只要一想到那个笑容，和他“人鬼和平共处”的理论，蝴蝶香奈惠心中就有股不可遏制的愤怒升起。
　　然而愤怒消退之后，蝴蝶香奈惠内心余下更多的是迷茫。
　　就好像理想燃尽之后遗留下来的灰尘，风轻轻一吹就散了，蝴蝶香奈惠根本无法阻止。
　　她抓不住那些灰尘，也守不住她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她坚守的理念，她的梦想，还有对这个世界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都在这一天被童磨残忍地粉碎了。

　　察觉到她的低落，蝴蝶忍连忙说：“姐姐你没错，是童磨太坏了，万世极乐教那些人也是，一个比一个糊涂……”

　　然而说什么都掩盖不了童磨已经逃走的事实，蝴蝶忍了解自己的姐姐，只要没有亲手了结童磨，她可能会一直这么自责下去。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蝴蝶香奈惠手里的白核铁，那是抓到童磨的关键。

　　上面代表童磨的小点不断闪烁，但位置已经不再移动了。

　　蝴蝶忍轻轻“咦”了一声。

　　“他停下来了！”

　　天空中朝霞艳丽如火，蓬勃的生机一点点从东方燃起，蝴蝶香奈惠的心却越来越沉。

　　她颇为艰难地说：“还没有出太阳，童磨应该不是停下来躲避阳光，而是……”

　　蝴蝶忍脸色一白：“遇到人了？”

　　话音未落，继国缘一的身影已经从星乃雪枝的视线消失。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星乃雪枝能感觉到，他已经到了童磨那边。

　　想到童磨可能在进食，蝴蝶香奈惠脸色也难看下来。

　　童磨的定位显示在前方的山里，随着树木越来越多，马的速度不可避免放缓了，蝴蝶香奈惠来不及想那么多，直接丢下马匹，运起呼吸法往山上奔去。

　　蝴蝶忍也带着星乃雪枝追上去，尽管星乃雪枝不算太重，蝴蝶忍依旧累得够呛。
　　她担心自己上山之后不能立刻加入战斗，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姐姐和童磨并没有打起来。

　　童磨坐在山顶的一棵树上。

　　那棵树大约有两三米高，上面的叶子还没掉光，但大多已经枯黄，不少叶子上沾了雪花，经过光线折射成了浅金色，一串一串的闪着光。
　　童磨在树干上盘着腿，伸直了脑袋往下看。

　　他的脸比之前干净了不少，然而身上依旧布满伤痕，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恢复，衣服也没有换，还是那件炸得破破烂烂的教祖服装，头上的帽子也歪歪斜斜的，让人看着很想上去帮他扶正。

　　瞧见星乃雪枝，他远远就开始招手，笑道：“你来了。”

　　童磨笑容亲切得如同旧友相见。

　　“上来坐坐吗？”他问。

　　星乃雪枝忍不住露出怪异之色，她不着痕迹地向树下的继国缘一征求意见，继国缘一迟疑片刻后，居然点了头。

　　“那我……”星乃雪枝还没说完，蝴蝶香奈惠就拦下了她。

　　“那个女孩在哪？”蝴蝶香奈惠问。

　　童磨但笑不语，在蝴蝶香奈惠越发阴沉的视线里，他再次说道：“上来吧，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他眺望远方，语气莫名的苍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