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鬼纪事》下雪时

21、021

　　第一次看到鬼被太阳晒到后的惨状，星乃雪枝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理解了童磨那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日出的光芒一点点吞噬童磨，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手腕上便传来大力，是蝴蝶香奈惠死死拽住了她的手。

　　童磨没有求生欲，也没有求死的意志，他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感受不到。

　　如果人的情绪能够织成一张大网，他的网一定是残缺不全的，只能任风刮过，任水漂流，不管发生什么都留不下半点痕迹。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感激浅香帮助他逃走，而是在抱怨浅香可能给他惹了麻烦。

　　既冷血又丑恶，就像蝴蝶香奈惠说的那样。

　　可当太阳把童磨的身体晒得支离破碎时，照映在蝴蝶香奈惠紫色瞳孔中的却是熊熊烈火，名为希望的光芒从香奈惠眼底燃起，让她的眼神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耀眼。

　　清晨的微风吹过，卷起童磨周身金色的尘埃，带着他的色彩消失在天地间。

　　蝴蝶香奈惠的目光随着那些金色的尘粒看向天空，她看到了绚烂至极的云彩，云彩随风流动，组成了童磨的脸，脸上挂着兴味的笑容。

　　蝴蝶香奈惠轻声道：“可惜……”

　　如果童磨早一点遇到的不是鬼舞辻无惨，而是琴叶或者浅香，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云彩再次变换，仿佛是童磨在回应一般，扭曲成了不高兴的表情符号。

　　蝴蝶香奈惠凝视那朵云彩许久，才转头对星乃雪枝说：“我们回去。”

　　说完，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轻松的神情，不像是解决一名上弦之后的轻松，而是一种心灵上的蜕变。
　　她变得更自信、更耀眼了。

　　树下，蝴蝶忍挥舞着手里的帽子，大声对他们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本以为会经历一番苦战，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星乃雪枝接过帽子，看到上面的署名，不由得唏嘘。

　　童磨是目前为止，星乃雪枝见过的最符合她对“鬼”想象的生物。
　　聪明、高傲、冷血，外表华丽，内心丑陋不堪，可就是这样一个鬼，居然也会有珍视的东西。
　　哪怕他直到生命的最后才发现这一点。

　　星乃雪枝对鬼的了解极少，来到这里之后，她遇到的鬼无一不是对她抱有极大的敌意，这使得她对鬼的印象也极差。
　　直到童磨消逝后，她对鬼的感官才稍稍有些改变。

　　她偷偷瞥了瞥继国缘一，想问他对蝴蝶香奈惠的理念怎么看，可蝴蝶忍已经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让她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我们的马还在山下。”蝴蝶忍说。

　　这个时代的马非常珍贵，童磨的事情解决以后，蝴蝶忍想起被丢弃在山下的两匹马，恨不得立刻飞下山去。

　　星乃雪枝听到她一边往山下跑一边小声念叨，凝神细听，只听到几串数字，似乎是马和饲料的价格。

　　星乃雪枝觉得有些好笑，带着她一起赶路的蝴蝶香奈惠已经笑出了声。

　　“不会有事的。”她刚开始安慰蝴蝶忍，就听山脚下的马匹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林间栖息的鸟都被惊飞了不少。

　　蝴蝶香奈惠带笑的神色一下子凝固了。

　　鬼杀队的马匹经过了特殊训练，尽管不如鎹鸦机灵，可也算得上身经百战，能让马发出这么凄厉的声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也不打趣蝴蝶忍了，使出呼吸法迅速赶路。

　　还没到山脚，就听哒哒的急促马蹄声传来，他们拴在山下树桩的两匹马撒开四蹄狂奔，朝他们的方向疾驰。
　　两匹马的后面激起了巨浪般的灰尘，灰尘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不断发出“哇哈哈哈哈”的怪异笑声。

　　“站住！别跑！！”

　　“猪突猛进！猪突猛进！！”

　　马的速度更快了，马脸上甚至能看到人性化的惊恐表情。

　　那追在后面的人居然不比马匹慢上多少，他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不肯放弃。

　　马很快到了面前，蝴蝶香奈惠望着跟上来那道人影，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她放开按住刀柄的手，脚下稍稍用力，呼地一下从马匹上空越过，拦在那道人影面前。

　　“你是谁？”那人猛地停下来，抬手指着蝴蝶香奈惠，大声问，“为什么要拦我？”

　　星乃雪枝这才看清，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上罩着略大的头罩，是山猪头的形状，两颗獠牙尖锐竖起，猪头上两只耳朵带着些许粉色。
　　他的声音有些稚嫩，身高和蝴蝶忍相似，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你也要和我比速度？”他问。

　　蝴蝶香奈惠一愣，诧异道：“你在和马比速度？”

　　“不行吗？”戴着野山猪头套的少年似乎歪了一下头，头上那双粉色的耳朵抖了抖。
　　他想起蝴蝶香奈惠矫捷的动作，忍不住问：“难道你比马还要快？”

　　蝴蝶香奈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手握成拳，用力打过去：“不如跟我决斗吧！”

　　蝴蝶香奈惠下意识往后一仰，凌厉的拳风从她脸颊擦过，与此同时，危机感从下方传来，猪头少年竟然在拳头挥来的同时，把脚踢向了她！

　　好强的动作协调能力！

　　蝴蝶香奈惠只能抬起腿，架住他的攻势。

　　“砰！”

　　戴着野猪头套的少年踢中蝴蝶香奈惠，触感竟像踢中顽石一样纹丝不动，他藏在头罩下的眼睛不禁亮了起来。

　　“好强！”

　　“再来！”

　　他双手不停挥拳，打向蝴蝶香奈惠。

　　“等等……”蝴蝶香奈惠连忙叫停。

　　她以为少年想将这两匹马抓去卖掉，没想到他只是在和马匹比速度而已，面对这样一个单纯少年，她根本没有动手的理由，也没有必要动手。

　　少年根本不听她的，口中嚷道：“决斗！我要和你决斗！”

　　他的身体柔韧性极佳，出手也格外刁钻，星乃雪枝露出惊讶之色，但旁观的蝴蝶忍并不看好他，反而一直摇头：“这根本就是……”

　　蝴蝶忍还没想好形容词，继国缘一已经含笑接下话头。

　　“一头野兽。”

　　星乃雪枝隐晦地瞧了他一眼，他失笑：“倒也是个好苗子。”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战局就发生了改变，蝴蝶香奈惠出手如电，几乎瞬间制服了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怪异少年。

　　戴野山猪头套的少年被蝴蝶香奈惠拿出来的绳子绑住双手双脚，身体仍然在地上不停扭动，他仰起脑袋叫道：“我不服！再比一场！”

　　“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他望着风淡云轻地走过去，轻声细语安抚马匹的蝴蝶香奈惠，有些生气了。

　　“快给我解开，解开啊啊啊！”

　　蝴蝶忍被他吵得有些头疼，她蹲到头套少年身边，还没开口，少年就把炮火对准了她。

　　“看什么看？”他哼道，“你个小矮子！”

　　少年刚说完，头上忽然一轻，是蝴蝶忍把他的头套夺走了。

　　“还给我！”少年急道。

　　“你要是不戴这个，比我还矮！”

　　蝴蝶忍也非常生气：“你不就是想打架吗！我陪你打！”

　　她丢下野猪头套，俯身就要去解开绑住少年手脚的绳子。

　　“咕——”少年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长鸣。

　　蝴蝶忍的动作停下来，少年也呆住了。

　　蝴蝶忍低下头，看到少年长着一张非常精致的脸，绿色的眼睛像夏日里的萤火虫那样漂亮。

　　她的神色也变得呆滞。

　　“女孩子？”

　　“我不是！”少年气得涨红了脸，这时蝴蝶香奈惠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沾到的灰尘。

　　“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温柔的蝴蝶香奈惠，少年有些别扭，不太情愿地答道：“……嘴平伊之助。”

　　“伊之助？你住在这附近吗？”

　　“不是……”伊之助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有些慌乱地说，“我先走了！”

　　“等等。”蝴蝶香奈惠解开绑在伊之助身上的绳子，帮他把野猪头套戴上，还调整了一下位置，她认真端详片刻，露出满意的笑容。

　　“早点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香奈惠轻声叮嘱他，笑容温柔。

　　野猪头套里哧地喷出两股气流，伊之助转身跳进路边的草丛里，借着草丛的掩护一溜烟跑走了。

　　“倒是个可爱的孩子，”蝴蝶香奈惠说完，看到蝴蝶忍盯着她，笑着补充，“不过还是小忍最可爱。”

　　“姐姐！”

　　“好啦好啦，我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别让老板娘担心了。”

　　蝴蝶香奈惠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和蝴蝶忍一起把马匹安抚好之后，带上星乃雪枝回去了。

　　路上，在前方带路的蝴蝶香奈惠忽然侧头望了望四周，蝴蝶忍也面色警惕，让星乃雪枝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了？”

　　蝴蝶忍压低了声音：“有人在跟踪我们。”

　　星乃雪枝心里一惊，前方的蝴蝶香奈惠噗嗤笑出声：“是刚才那个孩子。”

　　“也许是山里不安全，想互送我们出去吧。”她温柔地说，“我们就装不知道好了。”

　　嘴平伊之助的跟踪技巧并不高明，后来连星乃雪枝也看到了他好几次，他还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一直坠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平安到达山下，星乃雪枝看到了带她来时那辆牛车，车上载着回程的小仓美子，比起初见时，她脸上少了沉重，多了许多笑容。

　　星乃雪枝让同骑一匹马的蝴蝶忍赶过去，还没等他们靠近，就听到牛车上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粉色和服的少女坐在牛车的角落，双手环膝，头埋得低低的。

　　“浅香！！”蝴蝶忍惊呼。

　　“你们认识她？”牛车的老板甩了甩赶车的鞭子，“我是在路上遇到她的，问她也什么都不说，就知道哭。”

　　小仓美子抱着孩子，心有戚戚地说：“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是谁把她丢在了这里，真是造孽……”

　　“浅香小姐，你还好吗？”蝴蝶香奈惠问。

　　浅香听到香奈惠的询问，迟钝地抬起头，她的双眼已经哭肿了，脸上满是泪痕。

　　“教……教祖……”

　　蝴蝶香奈惠抿着唇，无声地望着她。

　　从香奈惠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浅香再次哭了出来。

　　对于这个把鬼当成至亲的女孩，蝴蝶香奈惠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她的父母是被鬼杀死的，就算她再怎么善良，也无法认同这种行为。

　　星乃雪枝也一脸复杂，欲言又止良久，她挠了挠头，低声开口：“替童磨好好活下去吧。”

　　“什么？！”

　　不仅是蝴蝶姐妹，就连继国缘一都意外地望了她一眼。

　　星乃雪枝对浅香说：“童磨既然把你留下来，就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负他的期待。”

　　浅香怔了怔，觉得她说的非常有道理，立即抬手擦了擦眼泪，坚定地说：“我会的！”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然后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点心！”

　　目送牛车载着人离去，蝴蝶香奈惠眼神逐渐变得悠远。

　　“我以为我错了。”

　　“很多人都觉得我很傻，因为所追求的东西是那么虚无缥缈，美好得就好像不可能存在……”

　　鬼就是鬼，连理智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保留人性。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渐渐地，就连蝴蝶香奈惠自己都迷茫了。

　　“可是，”蝴蝶香奈惠的声音变得沉着起来，“我的想法很有可能是对的，我不能放弃……这都是鬼舞辻无惨造成的……都是鬼舞辻无惨的问题！”

　　是鬼舞辻无惨的细胞改变了人，把人变成了鬼，同时连思想都扭曲了。

　　“鬼舞辻无惨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在这世间游荡了几百年，哪怕没有任何人能看到自己依旧不肯前往彼岸，始终坚守在这世间的继国缘一红色羽织飘荡。

　　他声音低沉：“只有打败鬼舞辻无惨，才能彻底终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