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变幻时》安于一夏

4、第四章

　　退货的事情并不算完结。棘手的8个货柜虽然已经撤回来没有出运，但怎么处理它们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和力基直接对接的是一家叫喜泰行的贸易商，喜泰行接受订单之后再转包给其他工厂，赚取差价。这次出事的工厂正是和它合作的主要工厂之一。力基和喜泰行刚开始合作不久，虽然目前订单量并不算大，但彼此都将对方视为重要的合作伙伴，希望未来会有更多的业务往来。眼下这家工厂肯定是不能再用了，但和喜泰行商谈怎么处理价值几百万的退货，还有未来的合作该怎么继续，显然就是接下来采购部要处理的问题。
　　周一下午Monica和Richard知会，喜泰行第二天要派代表来和采购部商谈，所以希望供应链部也能有人参会，方便以后从采购到供应链部都能和喜泰行更熟悉，理顺流程，更好地开展合作。不巧第二天Richard要休假，所以指派了我去。
　　第二天一早，喜泰行那边的代表就到了，一共三个人：一位副总，一位大客户经理，一位是物流经理。看得出对这次发生的事情喜泰行也非常重视，会上也很爽快的承认整件事属于自己公司的错误，分析事情发生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喜泰行对外包的工厂存在管理漏洞，虽然一早就有将严禁使用童工等要求清楚地传达给合作的工厂，但却没有做好随机检查工作，提前避免使用童工的问题；二是没有做好对工厂产能的评估，除了力基的订单，这段时间还连续下了不少其他客户的订单，导致工厂出现产能跟不上，生产不及时的情况，所以临时招来了不少工人赶工，其中就包括童工。
　　Monica点点头，“那不知道贵公司会有什么整改措施呢？”
　　对方的副总针对刚刚提出的原因开始一一谈起相应的整改措施。我留意到和我隔着一个位置的Monica本来一直在全神贯注听着，这时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眉头，右手握拳，用大拇指的指节顶住了胃，随即又松开。
　　两边又继续讨论了将近一个小时会议才结束，确认退货会由喜泰行自行处理，保证不会再贴上力基的商标。涉及到的货款力基也不会再付。喜泰行会委托新的符合资质的工厂加急出货，争取能赶上原定的货物上架日期。力基不会因为这次事件取消接下来和喜泰行的合作计划，但会继续观察，希望喜泰行能加强对外包工厂的管理，杜绝这类不符合社会责任标准的事情再发生。
　　“那么卿总，合作愉快，” 喜泰行的孙副总伸出右手，“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孙总，合作愉快。”Monica也伸出右手。我注意到她的指节都已经微微泛白，一定是身体非常不舒服。“Sorry中午我有点私事，这次就不能奉陪了。”
　　喜泰行的物流经理和我又单独聊了几句，等我回过头时，Monica已经离开了会议室不见踪影。
　　她怎么了？我盯着她的办公室，平时透明的玻璃墙已经放下了遮光帘，总是开着的门也紧紧关着。她应该在里面。
　　我试着敲敲门。没有人应。我又敲了敲。
　　“请进。”
　　她在里面。外墙的玻璃窗也被遮住了，没有开灯的房间有些昏暗。Monica坐在椅子上，头发有些凌乱，额头还隐隐约约被压过的痕迹。刚才可能是头靠在了桌上。
　　“嗯？”她皱着眉头询问的看着我。
　　我不由自主走近了一点。“Monica，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她沉吟了一下，好像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半晌才回答：“胃有点不舒服，”然后朝桌上抬抬下巴：“已经吃过药了，一会就好。”
　　我看向桌上，原来是一盒胃药。办公室里常备着胃药，看来是个老毛病了。
　　“那你不打算吃点什么吗，光吃药就行了？”话音刚落，我就被自己语气里关切的意味吓了一跳。
　　Monica笑了一下，“不知道吃什么，又不想出去，就先休息一下。”
　　平日的Monica像是一个女神，出现的地方永远自带着一股冷冰冰的气场，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仰望，但又不敢靠近。这会儿，她的气场好像也被遮光帘挡住了，剩下的是一个坐在阴影里可怜巴巴的小孩。
　　我听见自己说，“你稍等一下。”
　　30分钟后。“你是要撑死我吗？”Monica看着桌上的食物，不可置信的问我。
　　流沙包、蛋黄酥、椰汁糕、虾饺、一碟青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摊开的食盒几乎摆满了Monica的半张桌。
　　我也被自己的杰作吓了一跳。正值饭点，附近的餐厅都坐满了吃中饭的上班一族，我特意打车到几公里以外的一家茶楼打包了这些茶点回来。点单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到多少，只是想到胃痛的时候吃这些会不会好一点。现在意识到，好像胃痛也不应该吃太多东西的。
　　但我是打死也不会说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叫了一点这种偶像剧一样的肉麻话的。“我也还没吃，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我灵机一动。
　　“那正好，坐下来一起吃吧。”我毫不怀疑Monica是忍着笑讲完这句话的。看来她的胃也并没有那么痛嘛，我心想。
　　Monica端过白粥，不紧不慢的用勺子舀起一勺，轻轻撅起嘴吹了一口，再慢悠悠的喝下去，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这个女人，连在不舒服的时候吃东西的样子也那么优雅。
　　一碗粥喝完，Monica的嘴唇终于不像之前那么苍白，有了血色。她满意地擦擦额角因为喝粥而沁出的一层薄薄的汗珠，示意我把桌上其他的食物吃完。
　　“你不吃了吗？”
　　“我胃痛以后不能多吃的。”Monica无辜的看着我。
　　“好吧。”我只能认命，准备拿出和佳爷四处胡吃海喝的功力把剩下的食物扫荡得干干净净。让我心虚的是，我一边吃，Monica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欣赏一部佳片，又像是在看着宠物进食。
　　“Joe，看你吃饭是一件很开胃口的事。”在我竭尽全力还是剩下了三个小猪造型的流沙包呆呆的留在食盒里时，Monica下结论道。而我只能强压着快要呼之欲出的饱嗝，带着三只小猪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