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变幻时》安于一夏

27、第二十七章

　　真是意料之外。我拿起手机，犹豫着该怎么回，这时又进来第二条信息：明天方便见一面吗？我没有恶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深吸一口气，回了一个地址过去，和Mark约好时间在那里碰面。
　　一晚上，我都心神不宁，眼看在床上躺下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无法入睡。Mark约我是什么目的？我又该跟他说些什么，sorry吗？
　　心里越来越躁，但却不敢翻身，怕吵醒身旁的Monica。
　　身侧传来均匀的鼻息声，Monica睡得正香甜，Mark约我的事我当然没告诉她。我有些后悔晚上来了她这里，今晚我本该一个人静静待着，想一想明天该怎么办的。而现在，一侧是她，另一侧则是从我这具躺着的肉身中抽离出来的不知所措的自己，无所适从的飘荡在房间里。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起身为Monica准备了一个简单的早餐，又给她留了一个条，告诉她临时有事要出去一下，晚点才回来。
　　清晨的空气有些冷冽，即使是在这个温暖的城市，这个冬日的早晨还是让我感受到了寒意，我干脆走进旁边的公园跑起步来。一圈又一圈，身上渐渐出了汗，我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运动产生的多巴胺振奋了我，不论如何，我应该要鼓足勇气去面对接下来将面对的事，以成年人的姿态。
　　直到跑到满身大汗我才停下来。时间还早，我也不想再回去和Monica碰面，于是打了个车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出发去往和Mark约好的咖啡馆。
　　咖啡馆离口岸很近，是我昨天特意找的，好方便Mark。大概潜意识里，我确实对他抱着深深的愧疚，所以想尽可能的弥补他一些，哪怕我能做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咖啡馆里人不多，我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借着书架把这个位置和周围远远隔开，毕竟心里隐约有些担心等会儿的对话会不太愉快，所以想周围的人越少越好。
　　Mark还没来，我看一眼手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分钟。他发来一条信息，告诉我他今天的穿着方便辨认。是了，他应该认不出我，但他不知道我已经在Monica办公室的照片上见到过他了。我把桌号回给了他。
　　又等了漫长的十分钟，Mark终于来了。我看着他走进咖啡馆，向服务员询问桌号，然后一步步朝我走来。在向我走近的时间里，我分明看到他脸上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什么意思？
　　Mark走过来坐下，“Joe？”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讶异，他连我叫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Mark不再说话，又盯着我细细打量了一阵。我心里不舒服起来，这算什么，掂量我是不是有资格，配不配做他的情敌吗？
　　我压抑着不快，手指敲敲桌面，“要喝什么？”
　　Mark回过神来，歉意的笑一笑，为自己的失礼道歉，“Sorry，失礼了。我只是……你认识一个叫Christy王，中文名是王苙羽的女孩吗？”
　　我睁大眼睛，不明白Mark一上来就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
　　见我没回答，Mark继续说，“我这么问，是因为你们长得很像。”
　　这短短的一句话落在我的耳朵里，好像一字千钧，每一个字都把我的耳膜震得嗡嗡响。我渐渐回过神来，机械的重复Mark的话，“我们长得很像？”
　　Mark盯着我的表情，两只手交叉放在桌面，饶有深意的说， “看来你也听说过Christy。Monica对Christy，我想应该是无人可取代的。所以如果不是Christy突然过世，Monica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接受我，和我结婚的。”
　　他把手摊开，做一个无奈的姿势。“我既然和她结婚，就预着我在她心里不是第一位，也预着她可能继续喜欢女人。但是，我没想过会和她离婚。所以从她跟我提分居，再到提离婚，我就非常想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可以把她从我身边彻底夺走。一看到你，我就明白了。”
　　我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已经说不出话。不仅如此，我的身体还开始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我不得不集中精力大力掐住大腿，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Monica跟Mark提离婚了，为了我，但又不是我。或许是为了我，或许是为了一个长得像我——不，是我长得像她的Christy。这个人，是Monica心里永远的白月光，也是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
　　不知不觉中，眼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滚下去。我也是在感觉到自己湿漉漉的脸颊时，才察觉到自己哭了。
　　Mark绅士的抽过几张纸巾递给我，“如果你真的爱Monica，那么糊涂一点，这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他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劝慰，甚至有一丝羡慕。他羡慕，我因为长得像Christy而得到了Monica的爱，这是他永远都无法做到的。那一刻，我明白了坐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是深深爱着Monica的两只可怜虫。只不过，Mark比我更豁达，他只在乎得到Monica的爱，而不在乎这种爱是从何而来，因何而起。而我，现在所思所想的是，Monica到底为什么爱我？她爱的是我，还是从我身上看到的另一个人？
　　后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和Mark道别，又是怎样操纵着自己的身体，飘着回家的。这种感觉，有点像我和Monica在那个遥远的村寨，第一次亲吻后，踩着棉花般弹回去的感觉，但仔细体会，两种感觉又截然不同：那一次，我的心大概是飞到了天上去的，而这一次，这颗同样的心分明坠入了几万丈的深渊里。
　　好在Stacy不在家。我锁上房门，关上窗，把自己扔到床上。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却只能覆盖到床脚，够不到我这具奄奄一息的肉身。我轻轻颤栗起来，仿佛有一股从骨头深处冒出来的寒气正逐渐侵蚀我。随着这股寒气的上升，我的颤栗渐渐演变成不可遏止的颤抖，我甚至能听见自己上下齿相碰撞发出的咯咯声。冥冥之中，我仿佛听见一声女子的轻笑，雀跃于借由我这具身体重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陪伴在想陪伴的人身边。
　　我惊慌失措，猛的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拉开窗帘。阳光肆意的照进来温暖着我，驱走了上一秒的魔障。我渐渐平静下来，大脑也慢慢恢复了思考的功能。
　　换做是几年前的我，面对这样的情况——因为长的像另一个人而被爱人所接受——心高气傲的我必定会坚决say no，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骄傲如我，怎么能允许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呢。
　　但这一次，我做不到如此决绝。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面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时，一声不吭转身就走。更何况，我的心里未必没有抱着一丝期待：说不定，Monica并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她的前任，而是就是因为我是我，才接受我的呢？
　　但我始终没有和Monica面对面对望的勇气。抱着这一丝期待，我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很短：你是因为我长的像Christy而跟我在一起的吗
　　我惊惶到甚至不敢打出一个标点符号。但消息发出去很久，一直迟迟不见回复。
　　我问自己，如果收到的回复是肯定的，那我又该如何？是像Mark那样，明知自己不过是个替身，也能欣然上场，珍惜陪伴在佳人身边的机会，还是扭头就走，黯然退场？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我渐渐想清楚，说到底，我不是Mark，不是Christy, 不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我就是我，这个简单纯粹的徐任乔。如果有一份爱，是因为我不是我的原因才获得，那即使我再珍惜、再渴望拥有它，失去了自己的爱，又会让我一直快乐下去吗？
　　不会的。我太了解这个已经相处了将近三十年的身体和灵魂，即使一开始仍然是快乐的，但久而久之，对自己的质问与贬低会让我渐渐忧郁，并且把这份忧郁传染给这段关系中的另一个人，也就是Monica。我仿佛已经能看到几年后，因为压抑和争吵而不得不选择分开的我们。
　　手机响了一下，久等了的回复终于还是来了。Monica没有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毕竟比起我的问题和答案，原因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说：我不知道……这……重要吗？
　　看到这答案，我反而笑了。我了解Monica, 是就是是，否就是否，如果连她也说不知道，还用上了那么多个省略号，那说明，这个问题，真的把她难住了，她真的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其实已经是一种答案了。我痴痴的对着手机屏幕里那简单的几个字看了不下半个小时，却没有再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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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