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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墓下,婉儿 ...

  •   杨惊鸿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正午。他走到外间,见桌子上放了一些点心,薛酌抱着剑靠在软榻上,似乎正在打瞌睡。阳光照在薛酌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上,给杨惊鸿一种一触即碎的错觉。杨惊鸿这么想着,就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头,想要去戳一下薛酌的脸。
      “酒还没醒?”
      忽然这一声,吓得杨惊鸿猛地缩回手。
      “洗脸,吃饭。”薛酌面无表情道,“本以为你早上会醒,叫下人拿了些点心过来,谁知道你睡到中午。”
      杨惊鸿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酒。”薛酌站起身,捏了捏自己自己眉心,“我回去睡觉了。”
      “哎……等等……”
      “什么事?”
      杨惊鸿歪着头仔细打量薛酌:“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整夜吧?”
      “不是一整夜,”薛酌更正,“是一整夜和一个上午。”
      杨惊鸿感觉心里暖融融的,甜丝丝的。
      “那,你快回去睡一会吧。”
      薛酌点点头,走出两步,又嘱咐道:“喝些醒酒汤,免得头痛。”
      “知道了,”杨惊鸿笑眯眯,“谢谢师父!”
      薛酌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身边的年轻人才是自己,而自己则是那个曾对自己关心有加的师父。他忽然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些事,忽然就难过了起来。
      “对了师父,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大清了……”杨惊鸿挠挠头,“是不是有个刺客?”
      薛酌皱了皱眉:“是的,和五年前的,是同一个人。”
      杨惊鸿有些惊讶,他倒不是惊讶薛酌能辨认出五年前的那个人,他甚至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只是惊讶,薛酌的行迹居然能如此迅速地被刺客知道,甚至可以毫无顾忌地再次出手。刺客究竟是什么人?
      薛酌回去后,杨惊鸿找来了季冷一起吃饭。
      “阿明是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的,除了阿明,我唯独待你最好。”杨惊鸿说。
      季冷点头。
      “我一向觉得你高傲,你不肯教我什么。但我惹事的时候,你会帮我打架,我本该感谢你的。”杨惊鸿又说。
      季冷摇了摇头。
      “你帮我最后一件事,之后,如果你想走,便可以走了。”
      季冷抬起了头。
      午饭过后,杨惊鸿紧闭房门,叫来侍女,告诉她们,如果有人来找自己,便说自己睡下了。

      从窗口翻出,出了院门,季冷与杨惊鸿两人相隔不远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走。
      似乎走了很久,人迹也越来越稀少,季冷终于在一架篱笆墙下停住了脚步。
      杨惊鸿环顾四周,似乎都是一些废弃已久的宅院。他走到门前,轻轻伸手推门,感觉手上似乎并没有触到太多的落灰,明白此处近期定然有人来过。
      破落的院子一眼即可一览无余,杨惊鸿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季冷,季冷在门外,用手指了指屋子。
      屋门只是掩上,并没有上锁。杨惊鸿推开门,走进简陋而陈旧的房间,见屋内桌椅床铺无一不是盖着厚厚的灰尘,不禁有些迷茫,一转头间,只见墙上挂着一幅廉价的山水画。他走近细看那画,用的是市面上最低廉的画纸,画工也是粗糙不堪,这样的画卷随处都可以买到。他轻轻移开这幅画,果然不出他所料,画卷的背后,有一扇不起眼的暗门。用力向两边推开暗门,一条密道出现在眼前。密道自台阶向下延伸,下面则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杨惊鸿点起一支火折子,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缓慢走进了密道。
      坡度很陡,台阶很窄,杨惊鸿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数十步后,坡度渐缓,又转了几个弯后,开始走上坡路。上坡似乎比下坡更长一些,杨惊鸿感觉已经气喘吁吁的时候,终于在一个拐角后见到了光亮。
      外面是一个小山坡,荒草蔓延,矮树丛生。绕过矮树,杨惊鸿终于见到了一方小小的坟墓。
      墓碑上写着:爱妻陈婉之墓。落款是薛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更多的文字,也没有祭品。或许曾经是有祭品的,只是连日大雨,将一切都已冲刷不见。
      陈婉已经去世五年,死因是刺破心口,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线索。
      杨惊鸿坐在墓前,开始细细思索。
      通向这里的房子应当是薛酌与陈婉曾经居住过的,虽然简陋,但是也不至于太过寒酸。薛酌与陈婉是青梅竹马,相识逾十年,却没有成亲,与礼教大大不合。薛酌与亲生父母断绝往来,陈婉却是大家闺秀,薛酌为什么从不向陈家提亲?对了,薛酌从前是一直跟着他的师父居住,而他的师父也在五年前病逝。陈婉被害之后,薛酌的师父就病死了,会不会太过于巧合?师父的死,和陈婉的死,会有什么关联吗?
      几个时辰过去,夕阳的余晖落在身上,晚风也吹得有些凉了,杨惊鸿站起来准备回去。可是当他回过身去找来时的山洞口的时候,却发现漫山草木萋萋,竟找不到了来时的路。
      杨惊鸿绕着矮树丛走了许久,都找不到山洞口的所在。天色已经擦黑,杨惊鸿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连墓碑也找不到了。四周的矮树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找不到出口,也望不到尽头。他暗自压住心慌,沿着一个方向快步疾走。薛酌教给自己的步法有意无意地施展出来,他只想在天黑之前尽快出去。然而天不遂人愿,到夜幕完全降临,月光洒下来的时候,杨惊鸿还是没能找到出口。
      这座山坡能有多大呢?杨惊鸿坐在地上歇了一会,站起来继续走。不知走了多久,杨惊鸿只觉得精疲力竭,腿脚都已经不听使唤,抬起头,只见东方发白,晨光熹微。又绕过几棵矮树,忽然见到一堵矮墙。
      有人家!杨惊鸿大喜过望,纵身翻过矮墙,刚想呼唤这家主人,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所处的宅院只剩烧焚过后的残景,早已没有人居住。他从后院走到偏室,再穿过正厅,打开院门,见到街头卖朝食包子的婆婆。
      “这是……”杨惊鸿张大了嘴,“陈宅……”
      陈宅的后院与薛酌的宅院隔山相通,而陈婉的墓就在中间相连的山上。
      杨惊鸿辨明方位,已不再恐慌,返身回到破烂不堪的宅院里。
      五年前的一场大火,几乎将所有东西都烧了个干净。杨惊鸿来到厢房,见屋内有许多帷帐余灰,桌上仍有金属妆匣未被烧尽,料定这便是陈婉的闺阁。
      杨惊鸿打开妆匣,里面的东西都已破败,关上妆匣,却看到妆匣下面压着一片碎纸。取出来看,似乎是信封,已烧得只剩一角。轻轻将里面的信纸倒出,已轻脆得薄如蝉翼。
      “……岂可不知羞耻……吾徒……限尔七日之内……”
      杨惊鸿挠挠头,不知所谓。于是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将妆匣按照原状压在上面。继续环顾四周,床已烧损,床下有个烧得不成形的箱子,只因是金属架构,尚能看出原本是个箱子。杨惊鸿把箱子拉出来,虽然锁扣的位置上了锁,但是四周和顶盖都已烧光,箱子里的东西可一目了然。
      是一把精致的小刀,很小,经历了那样一场大火仍显精致,可见用材极为讲究,价格不菲。小刀下面有一些破碎的衣服残灰,便再无其它。
      杨惊鸿拿起小刀,用力拔开刀鞘。
      有一抹光亮,自刀刃上一闪而过。
      来不及思考,本能使杨惊鸿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开了凛然的一剑。
      第二剑转瞬即至,杨惊鸿惊叫一声:“啊——”
      这一剑直直地在杨惊鸿心口之前一寸处停了下来。
      杨惊鸿这才抬起头,看到持剑之人正是薛酌,忙叫到:“师父!是我!”
      “唰”地一声收剑回鞘,“啪”地一声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薛酌转身出门而去,一言未发,只留下杨惊鸿一个人愣在原地。

      杨惊鸿回到家,洗了澡,吃了饭,几次问过下人,下人都说薛酌没有回来。
      走了一夜的路,杨惊鸿早已精疲力竭,躺在床上,头脑却格外地清醒。他想,薛酌定是怪自己擅入陈宅,玷污了陈家小姐的闺房和遗物。可是,若墓下的陈小姐有知,定会体谅自己,明白自己是一心想要查出陈小姐究竟是为谁所害。
      强迫自己睡了两个时辰,杨惊鸿便躺不住了,起来去薛酌的房间找了一圈,确确实实没有回来。于是到院子里练步法,感觉有力而无心,勉强练了一个时辰,便坐在墙头,遥望陈宅的方向。
      他猜想,薛酌是去陈婉的墓前了,晚饭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的。他坐在墙头等,等到天色暗下去,等到星光泛起来,等到千家万户的灯都熄灭了,也没有等到薛酌回来。
      他很想到陈婉的墓前去找薛酌,可是心里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主动找他回来?是骄傲,或者是任性,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从院墙上爬下来,回到房间,本想吃块点心便去睡觉,又想到薛酌还没有吃饭,便想要包两块点心给薛酌送过去。
      “这不是承认错误,这是送饭,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杨惊鸿寻了个食盒,包了两大包点心,悄悄出了家门。
      找到薛酌的院子,开着门,没有见到季冷,也没有看见薛酌。杨惊鸿点燃火折子,再次下了密道。这一次,他走得快了些,很快便走出了山洞。出了洞口,杨惊鸿折了一根树枝,重重在地上划着记号。一路划到矮树,就已经见到薛酌练剑的影子。
      心中的别扭使杨惊鸿不愿出声,凌厉的剑气使杨惊鸿不敢上前。他只好站在原地看着,想等薛酌练完剑再过去。
      “过来,跟着我练。”
      杨惊鸿一下子怔住。
      “我只练一次,你用心记。”薛酌站定,似乎在等杨惊鸿过来。
      “好!”杨惊鸿心中大喜,觉得师父已经原谅了自己,连忙绕过矮树,放下食盒,站在薛酌身边。
      此时已入丑时,万籁俱寂,唯有一轮明月洒下清辉。
      薛酌缓缓持剑而动,杨惊鸿仔细地看着薛酌的身法,以扇子作剑,随之而动。
      虽慢,却精妙至极。一招一式,无懈可击。
      一整套招式完毕,薛酌收剑入鞘。杨惊鸿正要说些溢美之词,只听薛酌的声音冷冷道:“这套剑法,是我师父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你勤加练习,我也不枉做过你的师父。”
      “师父……”杨惊鸿猛地回过神,“你要去哪儿?”
      薛酌慢慢摇了摇头:“我有些事,要自己想清楚。”
      “你可以在我家慢慢想……”
      “不必了。”
      杨惊鸿看着薛酌渐渐走远,忽然心里泛起一阵不知名的疼痛,痛得几乎要窒息。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忙拔足追了过去,一把拉住了薛酌的胳膊。
      “什么事?”薛酌止住步子,却没有回身。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是不是怪我打扰了墓下的陈婉?”
      薛酌没有回应。
      “你是不是……”杨惊鸿尽力止住声音的颤抖,“不想让我查当年的事?”
      “对。”干净而简约的回答。
      “为什么?”
      良久,薛酌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自己下定着什么决心,只淡淡道:“放手。”
      杨惊鸿缓缓松开手,薛酌当即便继续前行。
      “师父……”杨惊鸿如鲠在喉,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薛酌把颤抖的手隐藏在袖子里,脚下却没有停留。
      四下无声的寂静,静到杨惊鸿可以听到微风吹动地上落叶的沙沙声,可以听到眼泪落到地上的簌簌声。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担心,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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