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来》杨思忆

3、护你，周全

　　雨下了一整夜，到清晨转晴。秋叶落满了院子，于是很早就有仆人在院子里扫地。
　　天还没大亮，薛酌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穿好衣服出来，听见走廊里满是议论声。他沿着议论声一路走，走到院子里，也听明白了，杨大少爷在墙头冒着雨托着花盆站了一整夜。
　　杨惊鸿单脚站在墙头，头发和衣角滴着雨水，手中的扇子上托着花盆，早已力竭，频频颤抖，摇摇欲坠，仍在努力保持着平衡。
　　“惊鸿，下来。”
　　杨惊鸿听到薛酌声音，很是开心，转动身子去看薛酌，突然脚下一麻，重心不稳，整个人从院墙上直挺挺地跌了下来。
　　薛酌闻声疾步滑出，伸手一捞，正捞在杨惊鸿的腰上。杨惊鸿也是吓了一跳，紧紧抓住薛酌的手臂。
　　手心很烫。薛酌皱了皱眉，把杨惊鸿放在地上，抬手去摸他的脸，很烫，再摸他的额头，更烫。
　　“你不生我气了？”杨惊鸿的脸因为高烧而变得通红，眼睛却格外地明亮。
　　“嗯。”薛酌认真地应了一声，然后对身后叽叽喳喳的侍女道，“少爷发烧了，扶他回房间，换上干净衣服，去找大夫来。”
　　杨惊鸿笑嘻嘻地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搀扶回房间，换好衣服躺在床上，这才感觉到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薛酌帮不上什么忙，本打算先出去了，忽然听到杨惊鸿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伤你的人是谁，我帮你报仇。”
　　薛酌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空了一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入五脏六腑。他忽然很想看看杨惊鸿的脸，他忽然很痛恨自己是个瞎子。

　　杨惊鸿的底子很好，大夫来看过，开了一副药给他吃下，很快就退了热。
　　薛酌坐在杨惊鸿一贯坐的软榻上，喝着杨惊鸿一贯喝的茶。
　　“薛酌，你在吗？”杨惊鸿躺在床上试探着问。
　　“下次喊'师父'。”薛酌答。
　　“师父！”杨惊鸿嬉皮笑脸地想要爬起来。
　　“好好躺着，等你好了，我教你轻功。”
　　杨惊鸿开心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师父，你进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半晌，没有声响。
　　“师父？”
　　“一点小伤，不打紧。”薛酌活动了一下手臂，不禁暗叹杨惊鸿给的伤药当真厉害。
　　“师父，是谁伤的你？”
　　再次陷入了沉默。
　　杨惊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想要起身到外间去找薛酌。
　　“躺好别动。”薛酌走进内室，抱着剑，站在一旁。
　　杨惊鸿见薛酌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看不出什么不同，第三次问出：“究竟是谁伤了你？”
　　“穆淮。”
　　“什么？”
　　“你不是问名字吗？穆淮。”
　　杨惊鸿没想到薛酌会直接丢给自己一个名字，挠了挠头：“这是什么人？你五年没回来了，你刚一回来，就找他打了一架？”
　　薛酌偏了偏头，给杨惊鸿一种似乎正在看着自己的感觉：“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
　　杨惊鸿眼珠转了转：“他怎么知道你回来？”
　　薛酌耸了耸肩，表示不得而知。
　　“你打输了？”
　　“很多事不是非赢即输的。”
　　“哦......”杨惊鸿点点头，“那你没打赢？”
　　“......”

　　杨惊鸿派了个小厮，去娘亲的镖局里找人打听江湖上有没有“穆淮”这一号人物。这一打听不要紧，竟打听到了确有一个名叫穆淮的年轻刀客，近日里向水家小姐提了亲。
　　杨惊鸿气得顿时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抄起扇子就想去找对方拼命。
　　“去哪儿？”薛酌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气冲冲跑出来的杨惊鸿。
　　杨惊鸿怔了怔，拉着薛酌袖子：“师父，我的病已经全好了！你快教我点厉害的功夫！”
　　薛酌挑了挑眉：“这么急？”
　　“对！十万火急！”
　　“那就不教了。”
　　“......”杨惊鸿苦着脸，“我会好好练的......”
　　“那我先教你一套步法，”薛酌抱着剑走到院子的空旷处，“你要知道，比输赢更重要的，是活着。”
　　杨惊鸿见薛酌演示了一遍，心中暗自记下，随后跟着练习一遍。
　　“这里错了。”
　　“师父，我真的怀疑你的眼睛其实看得见。”
　　薛酌笑：“师姐的那套'舞流华'，若我拿着扇子来舞一遍，你闭着眼睛也能听出来哪里出错。”
　　杨惊鸿想象了一下，也不知究竟有没有道理。
　　“我再演示一次，你看仔细。”
　　这一对师徒练到太阳落山，入秋的晚风吹得杨惊鸿打了个喷嚏。
　　“你回房间休息吧，我要出去了。”薛酌停了下来。
　　“可是，天都黑了......”
　　“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你要去哪儿？我跟你去。”
　　“你去做什么？”
　　“查案子，帮你分析，”杨惊鸿一脸认真，“还能护你周全！”
　　薛酌笑了起来，笑得格外开心，好像就回到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杨惊鸿跟着薛酌去了一家酒楼赴宴。
　　听闻是去见穆淮，杨惊鸿一路上既紧张又兴奋，心想，自己若是打败了他，水家姑娘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单纯的少年总是习惯性忽略很重要的问题，例如，薛酌败在了穆淮的手下，自己如何是这个人的对手？再例如，薛酌叫自己同去赴宴，就已说明，是打不起来的。
　　杨惊鸿本以为穆淮会是个粗鲁凶悍一脸横肉的莽夫，待他见到的真人的时候，竟发现对方却是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年龄似比自己大上五六岁，身着天青色长袍，腰间配着一柄精雕细琢的短刀。
　　穆淮见薛酌到了，起身揖手一礼：“薛兄。”
　　薛酌闻声回礼：“贤弟等候多时了。”
　　杨惊鸿顿时摸不着头脑，扯了扯薛酌的袖子，悄声道：“师父，你没找错人吧？”
　　薛酌笑笑，向穆淮示意：“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杨惊鸿。”
　　“惊鸿兄弟一表人才。”穆淮向杨惊鸿揖手笑道。
　　杨惊鸿不情不愿地揖手回了一礼。
　　“这是穆淮，”薛酌斟酌了一下措辞，“我爹收的义子。”
　　“啊？”杨惊鸿一时怔在原地。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师父走了，我爹恰好收了他……”薛酌想解释什么，又忽然发觉一言难尽，“后来我与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再也没有回去，只与淮儿还有些联系。”
　　杨惊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而想起薛酌手上的伤：“那你的手……”
　　穆淮的脸色变了变，眼中有些怒气，却又很快被自责取代。
　　“他怪我一直不肯回家，又怪我弄瞎了眼睛。”薛酌坐在穆淮旁边的位子上，示意杨惊鸿也坐下来，“我知道他心里难过，便让他刺了我一刀。”
　　穆淮愧疚地笑了笑，给三人各倒上一杯酒。
　　本是人家的家事，又是愿打愿挨，没有仇可报了，杨惊鸿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快。
　　“是我不对，若爹知道了，也定会怪我。”穆淮垂下眸子，兀自举杯喝干了一杯酒，又自己添满。
　　杨惊鸿见穆淮喝了一杯，赌气似的，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干。他本不胜酒力，只觉辛辣满怀，脸颊腾地红了起来。
　　“你见过我的事，不必告诉爹娘。”薛酌浅抿了一口酒，“是谁告诉你我回来了？又是谁教你去婉儿的墓前等我？”
　　“没……没有谁……”穆淮低下头，不敢看薛酌的表情。
　　薛酌不说话，只用剑柄敲了敲桌子。
　　穆淮的眼神登时如同老鼠见了猫，连连摆手：“别打别打，我说就是了……是……季冷……”
　　“什么？！”杨惊鸿将杯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哦？这是什么人？”薛酌挑挑眉。
　　“你竟敢在我家府上安插眼线！”杨惊鸿向穆淮怒目而视。
　　“若薛兄回来，只能去阁下府上，事出无奈，在下赔罪了。”穆淮起身，向杨惊鸿躬身行了个大礼。
　　杨惊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闷不已，仰头又灌了自己一杯酒，不去理睬穆淮。
　　薛酌叹了口气：“季冷到你府上多久了？”
　　“五年了。”杨惊鸿看着薛酌苍白的脸，眸子里的怒气渐渐消融，“说起来，你刚离开，季冷就成了我的护卫。我从小爱惹是生非，我娘就找了很多江湖上的好手，明里暗里保护我。”
　　“嗯，”薛酌点了点头，“惹是生非的毛病确实要改一改。”
　　杨惊鸿想起自己带着阿明招惹薛酌的过程，一阵羞愧，又饮下一杯酒掩饰尴尬。

　　薛酌拿起杯子，正要喝第二口酒，只感到一阵极其微弱而尖锐的风声从窗外极速而来，那么熟悉，熟悉到入骨化髓。于是他扬手将手中的杯子弹出，只听两声轻响，杯子将两枚细针打落，当杯子摔在墙上的时候，薛酌已经飘身而起，一脚踩在窗棂上，一道寒芒乍起，已是一剑刺向窗外的那个人。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快到微醺的杨惊鸿还没抬起眼皮。
　　穆淮抽刀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薛酌呆立的背影。穆淮知道，刺客或许会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但是薛酌一定能听见。若薛酌也听不见，这位刺客要么拥有惊艳的轻功，要么拥有惊艳的内力。而无论是哪一种，势必都会很难对付。
　　细针破风的声音再次响起，薛酌挥刀格挡，两枚细针应声而落。寒光骤盛，一刀一剑同时向细针发出的地方袭去，依然空无一人。
　　无声无息，如同自始至终无人来过。
　　屋顶上一人翻身而下，是季冷。
　　“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上了屋顶？”穆淮已不必避嫌，索性直接去问季冷。
　　季冷身材高挑，着了一席束身的黑衣，一张脸显得瘦削而棱角分明。他摇了摇头：“没有。”
　　“哎呦！”
　　众人回过头，正看见醉醺醺的杨惊鸿也追出了窗子，结果脚下被绊了一下，正摔在地上。
　　“季冷！”杨惊鸿爬起来，正看到季冷，酒意伴着怒意上头，“唰”地一声打开扇子指向季冷，小指一勾扇子上挂着的玉坠，扇子的夹层里竟骤然发出几枚刀片，直袭季冷而来。
　　穆淮挥刀去挡的时候已经慢了。
　　可是季冷不慢，他脚下忽然一错，身体拧成诡异的弧度，似乎只是微微地偏了偏身子，那几枚刀片便擦着他的衣领飞过，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惊鸿！”薛酌一声厉喝，杨惊鸿终于后知后觉地收了手。薛酌走过去拉住杨惊鸿的手，正要说什么，杨惊鸿却是一阵醉意上头，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薛酌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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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感情的杀手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