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倾城欢

29、《花开》番外二十七

　　陆霄怒气冲冲踏进永宁殿，陆子臣正被宫人服侍着更衣，一身天青色烟罗外衫愈发衬得容颜清隽疏朗，陆霄伸手将宫人挥退，宫人看着陆子臣，陆子臣淡淡道：“都先退下吧。”

　　等宫人皆散去，陆子臣侧眸看他，眼神中隐含不悦，“发生了何事，让你这般沉不住气？”

　　“我自不像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费心仪容，来博得美人之心，可那不是寻常的美人，姬予楚是一朵带着毒刺的花，小心一个不慎，自寻死路。”

　　陆子臣皱着眉，“有什么话说就是了，何必这般夹枪带棒。宫中人多嘴杂，你这般直呼皇帝名讳，若被人听见，轻者无尊卑之念，你一人承担罪责，重者只怕要祸连全族。”

　　陆霄冷哼一声，“我并非针对于你，不过是被谢昭气的。更何况，我身为男子，屈居女子后宫，本就委屈之极，什么尊卑，你自己愿意套上这层枷锁，我可不愿。还有，你可知道谢昭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陆子臣疑惑地看着他，听他不忿道：“我宫里侍候的宫人被他不问缘由杖责致死，还有你永宁殿的，被他发往掖庭。”

　　陆子臣当即就要找永宁殿管事过问，陆霄道：“不必去问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宫中之人何其多，他却偏偏处置你我宫中的。”

　　陆子臣却道：“谢昭不会如此随意行事，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陆霄听得陆子臣竟替谢昭说话，更是不快，“说是以下犯上，非议主上，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被谢昭听见，如今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自然由他随意编个幌子。他虽为贵君，但毕竟不是中宫，我位份在他之下，但蜀中陆氏不可被这般折辱欺压，难道你忍得下这口气？”

　　陆子臣淡淡道：“忍得下如何，忍不下又如何？如今既然人已经死了，你还能责罚谢昭不成。”陆子臣走近一步，看着陆霄的眼睛，“你同我说实话，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陆霄眼神一闪，有很快恢复如常，“我能有什么事可瞒你？倒是你，我越来越看不穿你了。你不要忘了，你与我一同长大，我们如今都是为了陆氏，你可莫要被姬予楚蛊惑了去，忘了自己的初心。”

　　陆子臣不理会他后面所言，直问道：“你何时会在意一个宫人的死活，若你不想说，那便请吧，我要去立正殿一趟。”

　　陆子臣说完便举步欲走，陆霄拉住他的手臂，如实道：“我的确不是为了这个人，只是谢昭将这人处死之后，回到寝宫里又处置了一人，那人恰好是我先前安插进去的。”

　　陆子臣闻言怒视着他，“除了谢昭宫里，你还往哪里伸手了，我先前警告过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初入宫，许多事都还未明白透彻，贸然行动，只会害了自身。”

　　陆霄撇过脸去，“也没有其它的了，紫宸殿连我都进不去，莫说安排下人，立正殿又一向只用老人，如今沈西诚又不在宫里。”

　　陆子臣再次警告他，“日后你再有这样的心思，必要先知会于我，否则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陆霄却道：“你以为我们为何会进宫，世人谁不知陆燊嫡女体弱多病，难堪大任，若陆氏真的要反，只怕姬予楚会先杀了陆氏嫡子祭旗，有些事别人不知，可你自己莫要忘了。”

　　陆子臣未曾理会他的话，头也不回走了出去，两人不欢而散。

　　紫宸殿里，心英替予楚将衣裙整理妥当，又为其腰间佩以玉饰。

　　宫人在外禀道：“陛下，洛阳送来密信一封，请陛下过目。”

　　心英将信拿了进来，予楚瞥了一眼，这密信竟如一本小册厚重，又看向心英，心英忍住笑意，“这般厚实的密信，不必打开，也知是谁写的。”

　　予楚嗔她一眼，“放这儿吧。”

　　心英将信放下，又看向予楚，“陛下不打开看看？”

　　予楚却转身走向另一边，“谁要看他写的那些废话。”

　　可话虽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予楚还是将那封信打开了，看到前面，心倒是放下了，沈西诚说沈老太君的病并无大碍，这两日已经恢复差不多了。后面十几页纸，皆是记录他在洛阳的琐事，什么今日无用膳之兴致，只食了半碗粥，想念宫中膳食，又有什么洛阳雨大，惦念长安，无法共度兰夜，思之念之，还提了几句允珩和沈冉月，可只字不提归来之事，倒像是故意为之。

　　予楚将信合上，心英又凑了过来，问道：“陛下可要回信？”

　　予楚将信打在她的头上，“朕有那么闲吗？让人备些补品快马加鞭给沈老太君送去。她们沈家虽不缺什么，但朕也不能不尽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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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初降，宫里热闹了半日，立正殿尤为忙碌，等予楚晚间见到王之泓时，只见他满眼疲惫，“宗室命夫皆来拜见，就连衣衫都换了几身。”

　　予楚倒还是第一次听他抱怨，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笑道：“若有下次，便让谢昭来应付，他颇擅此道。”

　　王之泓不介意放权出去，“我正有此意。”

　　予楚伸出手去，“走吧，麟德殿里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麟德殿灯火通明，众人见予楚和王之泓出现，忙起身行礼，予楚坐在高处，温声道：“今日君臣同乐，都平身吧，不必多礼。”

　　众人这才起身，予楚往下面扫了一眼，沈西诚的位置空着实属正常，可云起竟也没来，倒让她有些惊讶，先前专程让心英派人去请的，莫非是嫌这里太喧闹，不得清净？

　　礼乐起，众人皆赏之，杯盏中倒满果酒，香气四溢。

　　陆子臣与陆霄闹了不快，不欲理会他，可陆霄却有心弥合，主动同陆子臣说话，“越公主身旁那位是她的王君吧？”

　　陆子臣看了一眼，只见越公主的心思都在身旁俊雅秀丽的男子身上，还取了果盘中的葡萄，亲自喂给他，那男子颇为顾忌，赶紧吞下，两人又耳语几句。

　　陆子臣再往上首看去，正巧同予楚的视线相触，予楚同他温柔一笑，他颊边微热，低下头来，再抬起时，却见予楚正同中宫说话，二人似乎说起什么高兴之事，眉眼皆是笑意。

　　陆子臣被抛起的心又落了下来，陆霄今日心不在陆子臣身上，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谢昭一言一行，却觉他今日似乎也有不快，眼神落在乐人的丝竹管弦上，却一直在喝着闷酒。

　　陆霄心有疑云，明明是他发现了自己安插的细作，怎么如今愁苦的却是他。

　　可陆霄来不及多想，君卿依着礼仪要上前敬酒，谢昭面对予楚时又如往常一般，接下来又轮到了陆霄，陆霄虽私下里对予楚颇有怨声，但当面还是极其规矩的。

　　接着便是陆子臣，他从座间起身，身上的环佩碰撞出声响，引得周围人看了过来，谢昭也看向他，衣着雅致，天青色外衫上绣着银色竹纹，性情又极其温和，只听得予楚让他少饮些酒，陆子臣垂眸轻声应下。

　　不知怎的，谢昭又想起那名宫人说的话，他看着陆子臣，又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予楚今日着了淡雅宫装，而他自从蘅儿降下，便一直着暗色衣衫，看上去沉稳持重了些，相比之下倒的确不如陆子臣年轻俊逸，更和予楚的打扮极为相配，众人眼中后宫的新宠。

　　陆子臣正要就座，席间有人问道：“陛下，恕臣冒昧，这两位便是出身陆氏的贵人吧？还未曾向两位贵人行礼。”

　　予楚闻声看去，见竟是新任的御史中丞冯泠，此人中正有余，迂腐也有余，予楚同王之泓对视一眼，而后含笑道：“这是德君和惠卿，皆出自蜀中陆氏。”

　　陆子臣略一颔首便坐下了，本以为不过是一些小事，谁知那人竟不依不饶起来。

　　冯泠道：“陛下登基多年，后宫卿位虚空，实该多选世家公子入宫，既有蜀中两位贵人不远而来，京中也有不少才俊，陛下应平衡才是，免得说我京中无人。”

　　陆子臣与陆霄对视一眼，皆不知这人为何要针对于他二人。

　　可予楚却再明白不过，冯泠不满陆燊心存反念，又见陆氏兄弟受宠，借题发挥而已。

　　可看不惯冯泠的也大有人在，前段时日冯泠还曾弹劾谢氏。

　　吏部侍中崔钰突然开口道：“陛下愿意纳哪位公子入宫是陛下的事，什么时候由臣子来插手？”

　　冯泠冷冷一笑，“崔大人身旁坐着的应是令弟吧，依我看也是一表人才，如今既在室未嫁，何不入宫？难道是顾忌和谢大人的私交，怕入宫之后威胁到贵君的地位，有损你与谢大人之间的关系。”

　　陆霄本来还对这冯泠憎恶不满，可没想到这人竟这么快将矛头对准谢昭，他掩住笑意，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崔钰气恼不已，脖领微红，她身边坐着的男子又羞又怒，却也无话可说。

　　谢谨正要说什么，却听谢昭轻笑一声，如春风和煦，面上毫无愠色，“冯大人一心为君，本宫也甚是钦佩，只不过入宫为侍还需陛下首肯，再由中宫遴选，本宫为贵君，无权干涉此事，崔公子也好，其余公子也罢，但凡是为陛下好，本宫都无有不可，皇夫说是吗？”

　　谢昭三言两语将这个麻烦踢给王之泓，方才一番话又显得其极为贤德，倒衬得冯泠枉做小人。

　　王之泓正色道：“今日宫宴，本是陛下与臣子同乐，实在不宜谈论后宫之事。”说着又看向予楚，“冯卿之意陛下会明白，但今夜莫要因此等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冯泠这才肯罢休，整个过程予楚都未发一言，席间众臣皆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既不知她对蜀中陆燊一党是何态度，也不知她是否会因贵君而袒护谢氏，王之泓不由得看了她几眼。

　　随后又有宫人舞剑，将原本紧张的氛围散去，酒过三巡，崔钰上前敬酒，因冯泠方才那几句话，崔钰比在朝堂上还要战战兢兢，皇帝一向不喜臣子之间私结党羽，她怕予楚会责罚崔家，谁知予楚却像是并不把冯泠的话放在心上，还道：“崔公子如今正是大好年纪，崔卿应早日为他打算才是，殿中多是适婚之人。今日这阵仗只怕吓到了他，心英，从库中取出一柄玉如意赐予崔公子。”

　　崔公子连忙起身谢恩，陆子臣看着他羞赧不已的神情和崔大人诚惶诚恐的模样，倒是有些佩服起予楚的手段。她对自己，应也是这样吧。

　　宫宴散后，予楚未留宿后宫，摆驾回了紫宸殿，果酒未曾醉人，更何况今夜还这般精彩，心英随侍一旁，不由道：“陛下如今脾气倒是越发好了，今日冯泠差点搅了整个宫宴，陛下都未责备一声。”

　　予楚坐在御辇上，低笑道：“朕登基这几年渐渐明白了一些事，以前做公主之时，也会对母皇心有怨气，觉得她既知晓傅家所作所为以及傅家和臣子之间的勾结，为何还有时袒护于予燕，姬四公主爱憎分明，凡事必要分个黑白。可如今朕做了皇帝，天下皆在我手，跳出一家一府之观念，冯泠的确有错，但她忠君之心却是谢谨和陆燊所不能比的，她所作所为虽莽撞，却足以敲打陆氏和谢氏，朕需要她这种人。”

　　心英恍然大悟，“倒是奴婢未深思缘由。”随后又笑道：“兰夜大好时辰，陛下当真要独眠？”

　　“去传萧离过来。”

　　予楚此言一出，果然听见心英笑出声来，予楚轻声斥她，“又乱想些什么，朕找他有事相询。”

　　心英直点头，“奴婢都明白。”

　　未及半刻，萧离便来了紫宸殿，予楚问他之前谢昭和云起之事可打探到什么，萧离道：“目前看不出什么异常，不过云先生今夜不在府中。”

　　另一边，谢昭回了寝宫之后，又取出酒来饮了几杯，酒意上涌，心绪更是难平，他急需一个出口，他要找予楚确认些什么。

　　辇车行至，谢昭未及通传，便闯进了紫宸殿，却瞧见予楚和萧离靠的极近，两人在说些什么，而萧离眼中却只有予楚一人。

　　听见谢昭的脚步声，予楚看了过来，殿内灯火阑珊，但却能看出他醉了酒，宫宴之上果酒并不会醉人，予楚心下明白了一些，便让萧离先回去，往常谢昭与萧离不可谓不亲厚，可方才萧离同他颔首，谢昭却视若无睹，萧离并不在意，径直出了宫殿，谢昭这无礼之举倒是让予楚有些不满。

　　予楚走了过来，扯了扯他的衣领，帮他透气，又轻声道：“萧离是怎么得罪你了，你们不是师兄弟吗？”

　　谢昭听得她又为萧离说话，硬起心来，“陛下是心疼了？”

　　予楚松了手，看着他，“酒喝多了，就回去好好醒一醒，夜已深了，莫要来我这里出气。”

　　谢昭醋意难平，“夜已深了？莫不是我方才打扰了陛下的好事？”

　　予楚面带薄怒，“我不过是找萧离问话，更何况，我若真要留萧离侍寝，你又能干涉得了？”

　　谢昭身形晃了晃，“我如今不过是陛下众多男人之一，你是我的妻主，你要做什么，我当然无法置喙，萧离也早已是陛下的人了。”谢昭抬起手来，“还是我亲手促成，就在我的宫里，我自然不敢干涉陛下的好事。”

　　予楚不愿被提起那晚的事，撇过头去，“那夜我们都醉了，你还提起来做什么？”

　　谢昭伸手握住予楚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敢忘吗，因为这件事，我每每被王之泓苛责，被沈西诚讥讽，我谢昭倒成了献美于上的小丑。可除了那一次，你和他便没有纠葛了吗？”

　　予楚被他问的心虚，可她为何要心虚，也回视着他，“你我在一起那么多年，竟要为这等小事争吵吗？你今夜喝多了，我不怪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谢昭松开她，“或许正是因为在一起太久了，早就腻了乏了，在你眼里不如新人了吧。”

　　予楚头都大了，“你何时学得如沈西诚一般胡搅蛮缠了，他每每觉得我偏袒于你，到你这里，倒成了我薄情寡义。还有，你今日为何要惩处德君和惠卿宫中之人，还下此重刑，你有事瞒着我？”后宫之事皆在她视线之内，可谢昭这么做的缘由却让她摸不清楚。

　　谢昭不愿把那些话说出口，愈发显得他可怜可笑，卑微至极，“我为贵君，处置两个宫人都不行了吗？”

　　予楚深吸一口气，“朕今日不与你纠结此事，贵君，回去安歇吧。”

　　她在他面前鲜少用皇帝的口吻，如今便是拿皇帝的身份来压他了，谢昭的心坠了下去，“臣侍，告退。”

　　谢昭不再说什么，转头走了出去，走到门边时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予楚心揪了一下，可想到他那些气人的话，又硬起心肠来。

　　她走到内殿坐了下来，一手撑额，平息情绪，脚步声轻至，予楚以为是心英来了，可那人也坐下，伸手替她轻揉太阳穴，予楚抬起眼眸，竟是云起。

　　予楚怔了怔，“宫中不是已经下钥，先生怎么来的？”

　　云起含笑不语，予楚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到了，一直在宫里，“宫宴不见先生来，本以为先生年纪大了，不喜欢这等热闹的场面。”

　　云起脸色一黑，“……”

　　云起颇为忌讳旁人说他年纪，予楚见他这副模样，笑了起来，那些闷气不挥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