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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花开》番外第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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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夜,永华殿中,沈西诚斜靠在软榻上,无心地拨着腿边的玉算盘,听着门外脚步声近了,可却像是有些胆怯,迟迟不敢入内。
“滚进来。”
得了令,童儿这才敢入内,声音低弱,仿佛害怕即将到来的暴雨惊雷,“陛下没回宫来。”
沈西诚面色一沉,口中骂道:“不知廉耻的老不修。”
童儿知道他骂的是谁,但那人毕竟不同别个,童儿劝了劝,“云先生毕竟是陛下的先生,不算宫里正经的主子,小的曾经在洛阳时听人说过,这男子一旦成婚,总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先生身份在那儿,也不会碍着您什么。倒是宫里新来这两个,着实不好对付。”
沈西诚和他想的却不同,“你懂些什么?宫里的男人再多,那也都是明面上的,越是未过明路,越是让人上瘾。”沈西诚说的咬牙切齿,又嫌弃起童儿来,“你也是无用,连个主意也没有。若是允珩在,必定会替我想些办法。”
童儿无奈,“咱们永华殿的恩宠已经够多了,陛下对您也是百般宠爱,您就先忍一时。”
沈西诚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火发不出罢了。
这火憋了几日,沈西诚平日里去立正殿请安,也都一副正主的作派,等王之泓发完话,他抬脚便走,没少惹得王之泓心烦。
等他走了之后,王之泓才道:“宫中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陛下平素政务繁忙,也没有太多的时日出宫。宫中的演武场已经建好,昨日陛下来本宫殿里时还曾说起,这月十五便去那里行宫宴。”他说着便又看向陆霄二人,“德君和惠卿也是文武双全,倒是要好好准备准备,让陛下看看你们的功夫。”
陆霄和陆子臣起身称是,可二人心里却各有打算。
陆霄一心要在宫中争宠,从立正殿离开,便回寝宫习练起来。
陆子臣因着予楚留宿之事,一直想同谢昭致谢,他刚看过来,谢昭仿佛已经会意,邀他去自己宫中品茶。
两人走在宫道上,身后宫人不紧不慢地跟着,陆子臣并未说出那夜他没有侍寝的事,只道:“还要多谢贵君,不然陛下也不会来臣侍宫中。”
谢昭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入了宫便是自家兄弟,何必谈什么谢字。更何况,既已被册封,侍寝是早晚的事。本宫也没有帮你什么,说到底还是你这性情更得她喜欢。”
他这话中似有深意,陆子臣笑了笑,道:“臣侍谨慎惯了,其实倒也羡慕德君和宸君他们,行事不受拘束。”
陆子臣察觉,谢昭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提起沈西诚来,看来宫外传闻不假,这两人不睦,几乎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只因谢昭涵养功夫到家,这才不同沈西诚计较。
宫中这些时日,陆子臣倒也对这几人有了初步了解,谢昭早年官场上那些作派已经渗透进了他待人处事之中,看着和善,其实看不透此人内心。皇夫王之泓不苟言笑,可曾经也是领过几万精锐兵将,血战沙场之人。沈西诚看着不好接近,目的倒是明确,但凡有争宠之心,都不可能从他那儿讨得好去。这三人之中,倒是此人最易对付。
谢昭拿出好茶招待他,更是大方道:“十五那日,你可要好好表现,早些年太上皇在位之时,公主府卫演可是每年都有的,陛下也很喜欢身手出众之人。”
谢昭这般提携提点他,陆子臣有时也会质疑他的心思,谢昭在宫中如此受宠,难道便没有私心吗?
许是他迟疑太久,谢昭笑了笑,“宫中迟早会进新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本宫只希望那个人,是本宫的朋友,而非敌人。”
陆子臣起身,郑重行了礼,“臣侍多谢贵君。”
谢昭但笑不语,未曾谦让,受了他这礼。
而男子古怪起来,自要磋磨旁人,最先遭殃的便是童儿。沈西诚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听闻他走后王之泓提起演武场行宫宴之事,又听宫人说陆霄每日习练武艺欲博得予楚欢心。
他心头的怒火愈演愈烈,发泄在了手中的鞭子上,他要童儿陪他练习,童儿每日便开始躲闪,颤颤巍巍,生怕被抽中,抱着柱子求道:“祖宗,您何必吃这种苦,同那种人争什么?”
沈西诚一鞭又去,童儿连忙躲开,只见他刷的一声将鞭尾收回,冷笑道:“谁说我要和他争,现在我只想抽他。”
这番话说的又让童儿胆战心惊起来,“他可是陆燊的嫡子,陛下都顾虑着呢,您要不还是抽我吧,大不了打死了拉回洛阳,您打死了他,可就收不了场了。”
“我打不死他,但也不想让他们好过。”
童儿惴惴不安了许多时日,一直到了十五这天,他眼瞅着沈西诚的怒火还是没有消散,陛下这些天只出入过后宫两次,两次都是去中宫殿里,他虽然不信自家主子会失宠,但的确自从这陆家两兄弟入宫,陛下便开始忙碌起来,也难怪沈西诚心有怨气。
夜幕刚至,月上梢头,演武场内灯火通明,沈西诚过来时,主位上还空着,谢昭还没过来,沈西诚往座上一瞧,姓陆的小子穿了身银色锦袍,打扮甚至惹眼,他忍不住嗤笑一声,陆子臣在他路过时起身行礼,虽全了礼数,但沈西诚早已将他二人视作一丘之貉,对陆子臣也没什么好脸色。
陆霄冷冷别过脸去,低声嘲讽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后宫之主。”
陆子臣往周围看了一眼,劝诫道:“人多嘴杂,慎言。”
陆霄虽不悦,但也没再说些什么。
谢昭一身墨蓝色衣袍,衣袖宽大,行走时愈发显得身姿风流,手边还牵着小皇子姬蘅,姬蘅似乎还认得陆子臣,看着他笑了起来。
陆子臣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今日衣饰繁复,身上佩的玉器许是又引得他注意了,陆子臣笑道:“这几日去贵君宫里倒是没有见着小皇子。”
谢昭笑了笑,“蘅儿这几日跟着云先生,今日宫宴,本宫才将他接了回来。”
陆子臣微微怔愣,谢昭口中的云先生他曾有过耳闻,曾是帝师,只是听闻这人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竟也愿意亲近小儿,陆子臣笑道:“贵君竟也舍得让小皇子不在膝边。”
“不舍得也没有办法。”谢昭说完,又叹了口气,“看着听话懂事,其实有时候也着实恼人,也就他母皇过来时乖巧些。”
宫人请谢昭上座,谢昭便也不再多谈,只是经过陆霄座前时夸赞一句,“德君今日英姿,倒让本宫想起当年。”
陆霄并非莽撞之人,只是桀骜之性难改,但对方如此和颜悦色他又岂能冷脸相对,起身道:“尝闻贵君当年文采斐然之外,武艺亦是世家公子之首。”
谢昭淡淡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还要看你们。”
予楚和王之泓到时,沈西诚一盏茶已快见底,众人跪地行礼,予楚平声道:“今日是宫宴,亦是家宴,不必多礼了。”
众人这才起身,姬蘅从谢昭怀里脱出,朝着予楚而去,予楚笑着将他抱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陆子臣看向上座一时恍惚,原来天家竟有这般其乐融融,儿女承欢之景。他想到自身,只觉讽刺无比。
演武场是王之泓提议修建,督建之人却是萧离,予楚对其嘉奖一番,萧离谢恩道:“不负陛下期望。”
谢昭笑了笑,“原来是萧统领督建的,怪不得今日刚到时,总让本宫想起从前公主府里的样子。”
陆霄疑惑地往陆子臣这里看了一眼,陆子臣轻声解释道:“萧离是从前楚公主府旧人,深得陛下信任。”
“信任”二字他语气格外加深,只因那日无意间听见了沈西诚对萧离的讥讽,陆子臣猜想,这萧离怕是与皇帝之间有些什么,才让沈西诚如此排斥。
萧离退下之后,谢昭倒是极其照料陆氏,主动向予楚提及,“德君今日应是准备了才艺要献给陛下,听说最近日日习武呢。”
王之泓看了陆霄一眼,道:“倒不知德君擅长的是什么兵器?”
陆霄起身拱手道:“臣侍擅长用剑,只是陛下面前不敢造次,仅以木剑献上一舞。臣侍技艺比不得旁人,要让陛下和皇夫见笑了。”
予楚温声道:“不必如此拘束,好不好朕都有赏。”
宫人替陆霄将身上的外袍取下,他离座献艺,刚挽了个剑花,便听见沈西诚懒懒道了句,“一人舞剑岂不无聊,既然德君擅武艺,本宫倒是想讨教几招。”
宫中岁月漫长,纵然沈西诚生性喜欢玩闹,有时也难免觉得憋闷,无聊的日子里,武艺也早已远超从前。
陆霄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陆子臣想开口,却又顾虑自己的身份,怕扫了大家的兴致。但瞧着沈西诚的架势,哪里像临时起意,更像是蓄谋已久,不怀好意。
予楚不知道沈西诚又要搞什么把戏,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训斥与他,只能道:“今日并非比武,你二人切磋一番倒也无妨,但要记得点到为止。”
沈西诚答应得利落,但那嚣张的姿态显然没有把予楚的话放在心里,他伸出手去,童儿将鞭子放在他的手中。
陆霄心头恼恨,这怎么比,他的剑是木剑,沈西诚显然是要为难他。可还没等他想好,沈西诚的鞭子已经打了过来,他侧身躲避,沈西诚一手将鞭子收回,旋身又将其放出,陆霄挥剑阻挡,将其鞭尾甩开。
童儿两手交握,心里念着:祖宗,见好就收吧。
可沈西诚的目的十分明确,他今日就是来抽人的,这么多天压抑的怒气只能发泄在这姓陆的身上。
沈西诚鞭子攻势猛烈,陆霄向后翻去,却差点被鞭尾打到面颊,他心头恼极,也不再躲让,倒是真挨了几下,趁着那鞭子又至,他侧身避过,顺势将那鞭尾握住,紧紧缠绕在手臂不放,鞭子虽长,但却也有劣势,陆霄便抓住了它的弱点,用力将沈西诚拉了过来,眼看便要被他将鞭子夺过,谁知沈西诚仍有后手。
只见沈西诚将手中鞭子甩出,打在陆霄的手臂上,他吃痛之下松了手,未曾看清,那鞭子便又回到了沈西诚的手中。
王之泓皱了皱眉,他为人正派,自然看不惯沈西诚这般胜之不武的手段。
而陆霄献艺本是谢昭先提起,可他现下却不紧不慢地饮着茶,半分眼神也未瞧向场内。
沈西诚重新得势,更为跋扈起来,一次次挥鞭向陆霄而去,陆霄武艺本是不俗,可限制颇多,难以发挥,沈西诚下手不算重,但却像是看陆霄那身锦袍不顺眼,将陆霄的衣袍打破几处,甚是狼狈。
陆子臣捏住拳头,犹豫着是否开口停止这场比试,但见予楚蹙眉不语,他忍了下来。
予楚自然是为难的,她是皇帝,但也是人,是人便会有私心,情感上来说,自然是更向着沈西诚一些,可陆氏还未到除去之时,便也不能让沈西诚太过肆意,便想着等他们再打一会儿,开口叫停。
谁知陆霄被惹怒,将手中的木剑丢到一旁,忍着痛欺身而上,在沈西诚近旁施展拳脚功夫,沈西诚被陆霄击了一拳,刚一转头,一掌又打在他肩头,让他身子踉跄。
谢昭抬眸看了予楚一眼,从她眼神中读出心疼来,只是方才沈西诚占上风时她未喊停,如今陆霄占上风,若是此刻叫停,倒显得有些偏颇。
沈西诚这两年哪里挨过这等苦头,又觉丢脸,手上鞭子没了控制,直直向陆霄抽去,陆霄一回头,那鞭子便要往他面颊而去,这个力道只怕面容非毁不可。
予楚只觉事态难控,可那鞭子最终没有落在陆霄的脸上,却落在了陆子臣的身上,他上前替陆霄挡了这一鞭,脊背处衣衫上溢出血来,沈西诚愣住,陆子臣额头冒着汗,开口道:“宸君高抬贵手。”
王之泓忙道:“来人,快去传太医。”
予楚也是气恼,可看沈西诚站在场中手足无措,像个犯错事的孩子一般,责备的话便也失了力度,“一时失手虽是难免,但宸君今日的确下手重了。”心里想道:陆霄毕竟是陆燊的儿子,若是真的毁了面容,只怕陆燊要借此发难了。好在陆子臣替他挡了,识得大体,又化解了这场危机。
予楚一时对陆子臣起了几分好感,体恤道:“将惠卿先送回寝宫吧,让太医去宫里给他包扎,德君也去换身衣衫。”
陆霄扶着陆子臣,狠狠地剜了沈西诚一眼。
而这一场闹剧,谢昭仿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