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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亲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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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个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无法给你许诺一个确定的未来……”
慕楔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压在后脑勺底下,不知道已经压了多久,这时已经有些发麻,脑袋怔怔地不停回放今天夏花的每一寸表情。
很悲伤。
满满的悲伤都快从眼里溢出来。
他那时错愕有,迷惘也有,但更多的是心疼。
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明明人生还有很长一段旅程,却被玩笑般的命运玩弄,纤瘦的肩上被迫施加这种负担与压力,也许她能不管不顾,可是她的天性注定难以弃之不理,有时候他实在想不明白老天爷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是说在荒谬地嫉妒些什么,为什么祸害能遗千年,善良的人却总是被祂无情地当作弃子——
祂让一个小姑娘有办法造福大众后,到头来却要她死。
就好像故意抹除小姑娘的存在,借此把她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
然后大众就会认为这全是老天保佑的结果。
思及此,他忍不住讥讽地嗤笑一声。
太过分了,也太荒诞了。
慕楔不是没有犹豫过,他不是那种能为爱牺牲一切未来的人,他认为人生里还有许多难以割舍的东西,没有保障的爱情……至少是不能取代那些的。
然而当他望进夏花的眼睛的那一瞬间,他整个心都被针扎了似,密密麻麻地疼起来,所有迟疑和迷茫也是在那一刻,被针挑走了一样,完全消失。
夏花也不愿意的。
他想,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甚至自认深情,且偏要主动戳破彼此间保留的最后一层薄膜,那他又为什么不能放手一搏,为她赌一把呢?
他能。
他必须能。
月光无视敞开的窗帘大喇喇地闯进房内,挪到慕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他沉沉吐了一口气,随后翻身坐起,抿着唇,在手机操作了会儿,便下地走去敲隔壁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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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慕楔在回想,在客房的夏花也正想着自己跟慕楔坦诚的那些。
或许祖母早就知晓了多年后的现在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她一直记得小时候对方与自己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当时只当故事听听就过去,回家还有心思与父母比手画脚笑着分享,如今想想,祖母那时的口吻倒像是叮嘱。
祖母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神社。
除了附近比较年迈的老爷爷、老奶奶偶尔会去参拜,平时基本都是空无一人。
小夏花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打退堂鼓,躲在父母背后不愿意进去,因为她觉得那里太过人烟稀少,又是乡下,给人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不过很快地,她便被温柔和蔼的祖母驱散恐惧,银灰的眉毛下,是笑得弯弯的眼眸。
时至今日,都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总之非常神奇。
在她的印象里,倘若说那座神社像所谓的彼岸,与现实割离,那么,祖母便是整个彼岸中唯一一盏明灯,如同误闯彼岸的太阳,驱逐一切黑暗。
祖母从必须赶回去上班的雨宫父母手中牵过小夏花的手,一阶一阶地往神社里走,语气温和地和初乍来到的小孙女述说这神社平日的情景。
小夏花乖巧地听着,不知不觉,就忘了先前的不适应。
祖母说这里平时虽然冷清,就算是节日时,也不一定会热闹起来,毕竟年轻一代走的就是仪式感而已,讲的是有没有特殊活动举办,他们多半不大在乎是否有真正的神灵坐镇在神社,几乎只会选择去知名的大神社参拜,好在这周遭的老居民都是年轻时受过家里神社的恩惠,几十年来,也一直信仰神社里的神明,因而如今大多数时候也还是会优先选择这里。
单纯前来参拜也好,或是特意来拜访她的也好,不热闹,却不失难得的惬意。
老了就喜静。
这样的环境正合祖母的意。
“祖母不觉得无聊吗?”从小生长在大城市的小夏花相当不解。
她喜欢热闹,越热闹越好,因为她坚信热闹可以赶走所有妖魔鬼怪。
祖母笑了,“即使是大神社,里面的人也是会觉得无聊的,神社不是学校,不是每天都有人群会去参拜,可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却仍然需要天天过去,因为那是工作,他们甚至可能已经厌烦工作了,但为了生活,他们没有选择。”
“可是我不用,这是我的家,我不需要太多人过来打搅,我偶尔招待那些爷爷、奶奶也不是工作,而是单纯跟朋友见面聊天而已,他们不来时,我也是在这里喝喝茶、看看书,养老就好。”
说着,她脸上的笑容愈发可亲。
“夏花,你觉得哪个比较无趣?”
小夏花歪着头,努力想了想,顿时觉得祖母说的有道理。
“祖母的生活听起来似乎好玩多了,不用像爸爸妈妈天天去上班,还能结交朋友,跟朋友们一起玩耍。”想到这里,她眼楮便亮了起来,“祖母,我刚才错了,我觉得你这里比我以前去的大神社好玩多了。”
“傻夏花,我的小小一间,怎么会比那些神社好玩呢?”
“会的会的,祖母,因为我每次去那些大神社,不仅要跟一群陌生人挤来挤去,每一次参拜还得排队很久很久,站得我脚都好累啊,又不好让一样站很久的爸爸妈妈背我,可是在祖母这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用担心要站着等前面的人,我可以先在里面坐着,等人变少了以后再出去排队。”
祖母随后领着小夏花去看神社的守护神。
或者说,是一颗大岩石,通体带着如血色一样的红,看上去莫名妖冶,小夏花抓紧祖母的手,在她看过的动画里,这通常是邪恶的象征。
“祖母,这是……什么?”小夏花怯怯道。
她以前在神社所看到的都是一尊肃穆的大神像坐立在正中央,再不济,也会有一些小神像在小小的木门后守着。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用石头来当作神灵。
“夏花听过降雨石的传说吗?”
小夏花茫然地摇摇头。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边就有祈雨的仪式,传说有人动了降雨石,就会连下六十天的雨,要是想把石头挖走,那便会下整整三个月的大雨。根据传说,长野县有个闻名的降雨石,但许多人并不晓得,其实还有另一颗在我们这里。”
小夏花听着听着,从一开始对未知的敬畏,慢慢地,只剩下满心的崇敬。
原来……这颗石头那么厉害啊。
她眼睛亮亮的,往里边儿注入了几分喜爱。
“至于为什么是我们家负责守护这颗,那是因为……”祖母停顿了半晌,小夏花有些纳闷地抬头看了看她,却发现祖母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神秘。
下一秒,她便听到祖母严肃认真地说了句:“我们,是雨女的后代。”
小夏花惊讶地瞪大眼,“雨女!?祖母,雨女不是妖怪吗?”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百鬼夜行图上看过。
“是妖,但人们一般不把雨女视为妖。”
“那我们是妖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我们是雨女和一名人类男性孕育的后代,千百年来,一代传一代,除了最古老的几代,之后的每一代继承人都是选择与普通人类恋爱、结婚、生子,妖怪的血脉不停参入人类的血脉,再纯正的血统也早该没了,就连身上那点属于雨女的特征也几乎见不到了。”
“雨女……的特征?那是什么?”
“祈雨,相传我们的祖先能靠着祈祷召雨。”
“……祈……雨……啊……”好像有点厉害诶。
小时候的夏花只感到奇妙,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如果还有人拥有这种力量的话,那个人铁定特别强大、神圣,跟神明大人一样值得受到大家的尊敬。
随着年纪逐渐增长,夏花到祖母那儿的机会越来越少,但祖母依然会趁着暑假告诉夏花雨女的一些传说跟他们的家族历史。
这样的情况直到夏花十五岁那年。
那年,祖母身体已经病得一卧不起,她把夏花叫到身旁来,撑着一口气,虚弱地握住夏花的手,“夏花……祖母对不起你,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很特别,但你要记住,强制干涉自然界,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还没说出代价是什么,她便沉沉睡去。
那天之后,祖母近乎已然没有清醒的时候,仅仅是一直沉睡,哪怕偶尔中途有醒来,也是双目浑浊地呆望着上方,无法理会他人,甚至连半个字都吐不出,又过了没几天,她便去了。
她去得并不安心。
临走前,还仿佛含着忧愁似地,眉头紧皱。
虽说懵懵懂懂,可夏花有预感,祖母是在为她担心,那些未尽之言恐怕是与她有关,奈何一切都来不及,祖母交代不完,她也无从得知是什么意思。
父母压根儿不知情雨女的事儿。
一直到前几个月,第一次使用力量那时。
夏花清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
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然可以感受到天空,说不出如何感受,她就是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儿,虽然那种变化不会让她不舒服或痛苦,也不会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但刚开始的那一阵子,她每一天都觉得不自然,总想做些什么来调适。
然后在第三次的时候,她发现召雨是最佳的舒缓调解方法。
就好似本能一样。
所以她不排斥召雨。
即使知道会有代价。
“叩叩叩——”
游历在过去的心神陡然被敲门声打断。
她缓缓回神,起身过去开门。
“慕楔,怎么啦?”
慕楔凝睇着她片刻,才启唇,认真道:“夏花,我们去日本吧。”
“……?”夏花有些惊诧,“去日本做什么?”
“去玩,我想参加一回日本的烟花大会。”
“……”
夏花面色犹豫,总觉得慕楔在谋划些什么,不过她并没感应到什么危险,加上又被他诚挚的眼神看得无法拒绝,最终只好点头答应。
“嗯,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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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楔的效率非常高,隔天便把机票和行李都安排好。
原本想再订个酒店,可夏花想着礼尚往来,表示他们可以住她在日本的家,省下那笔酒店费,慕楔不是什么有钱人,夏花又是他的女朋友,这的确是最划算的方案,于是思考几秒后,便直接同意了。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考虑到剩饭剩菜以及冰箱保存天数有限等原因,两人并没再做几菜一汤的家常菜,只是简简单单地烫两碗面。
加荷包蛋、小烤肠的那种。
夏花刚把最后一道程序做好,淋上热油爆香,还没来得及叫人过来端一碗过去时,腰间突然一紧,一双手缠了上来。
还不大适应身份反转的她吓了一跳,瞥了一眼后方,软软地埋怨一句:“你吓我做什么?”
慕楔把下巴摁在她的头顶,“抱你。”
语毕,他又有些理直气壮地反问三个字:“不行吗?”
“可以抱。”夏花无奈一笑,“但你得先等我弄好啊。”
慕楔为自己申冤,“我就是看你已经弄好了,才过来闹你。”
夏花:“……”好像也是。
腰间的热度迟迟不退,担心面放久了就要坨了,她笑着扭头看去。
也是这时。
她才发觉两人的距离是多么近,哪怕之前相拥过,也远没有现在这样……仅仅是定在原位,就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微热的鼻息,挟带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能从对方的眼中明确望见自己呆滞的表情和身影。
她敛起笑,呼吸登时放轻。
少女的红脸总是有股魔力在,能迷住人的魔力,慕楔眸色加深了几分,喉结滚动,屏着气息,鬼迷心窍似地一点一点向夏花的面庞靠拢。
鼻尖微碰,他又稍稍侧个位置,最后两唇相贴。
他吻得极轻,不敢马上得寸进尺。
见夏花只是呆愣在那儿,并没有任何挣扎,他才渐渐加重力量,辗转辗着。
夏花刚反应过来时,是有些害羞得下意识想偏过脑袋,然而唇上的温度却叫她迟疑,心生留恋,随着慕楔慢慢释放的霸道,她奇异地顺从起来。
和慕楔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同,他的唇瓣温度很高,不停传递属于他的热意,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在身子里,她心里热,还有些懵,实在有点儿不敢置信现在的每一秒钟,几个礼拜前的她,甚至都不敢想会有这一天。
可是唇上的感觉是那样明显,那样难以忽视。
她感到有些奇怪,明明她煮的是咸口的面,空气中充斥的也是热油香气和葱香,结果在这一刻,那些味道从她的鼻间消失,残留的是不该有的甜味。
宛如她喜欢吃的水果糖,足以甜入心坎。
慕楔没吻多久,撤开一些距离,“你讨厌吗?”
夏花被亲得有些傻,“……讨厌什么?”
“讨厌我亲你。”
“……我不讨厌,我喜欢你亲我。”
慕楔旋即转过她的身子,将人抵在流理台,迎着她迷蒙的眼神,再次低下头,吻下去,一回生,二回熟,他亲得比刚才那一次更自然,像是无师自通,抓到了最好的加深角度。
由浅到深,不过几秒时间。
夏花睁眼几秒后,也缓缓阖上,双手缠绕在少年的颈后,主动迎合他;而少年貌似是得到了她的允许,本来支撑在流理台上的双手也移到了她的后脑勺跟后颈,带些不容拒绝却又不令人讨厌的力道,让两人贴得更紧密。
两人吻得忘我。
等到终于坐上餐桌时,面都冷了。
夏花想要倒掉重煮,被慕楔给拉住了。
“都坨了……”她闷闷道。
“没事儿,还能吃。”似是要说服她,慕楔吸溜了一大口,才意有所指地轻笑道,“何况我刚才就吃得差不多了。”
“???”夏花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窘迫到手足无措。
慕楔笑眯眯地欣赏够了她羞涩得不能自己的样子,也不再闹她,埋头大口大口把冷掉而口感变差的面囫囵吃完。
收拾完毕,两人也准备回房间洗澡休息,明天还得赶飞机呢。
进房间前,夏花被慕楔给叫住了。
“怎么了?”她乖乖地看他。
慕楔抿抿唇,“夏花,我很喜欢你。”
夏花眨眨眼,笑道:“我知道呀,你昨天跟我说过的。”
“没有人规定只能说一次。”
慕楔话语一顿,脸上多了些许肃色跟坚定,“而且如果可以,我还想多说几次。”
“为什么?”
“因为……”
夏花安静地等他说完。
慕楔喉咙几番滚动,话到舌尖也几番更改。许久,才低低补完最后几个字:“……你值得。”到最后,他还是不敢在她面前展现脆弱,值得是真,但更主要的是,他不想留下遗憾,留下悔恨。
他没喜欢过别人,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男女间的情愫,就是最近。
因此他也不晓得,那些移情别恋的人或是快速走出上一段感情的人到底是有了怎样的心态转变,他只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就喜欢这么一个女孩子。
不会有其他人了。
再也不会了。
理智告诉他,这是热恋期创造出来的幻觉。
但理智也告诉他,他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向来不会改变,说一就是一,所以他可以对自己现在的所有想法抱以绝对信任的态度。
不管未来会怎样,至少……他都想留下一些跟夏花的美好回忆。
倘若夏花安然无恙,那么将来老年后,他和她坐在公园里依偎着回味过往时,他好歹还有能拿得出手的谈资,譬如说到他们是怎么互相倾诉心意,譬如说他们初吻是怎么发展的,那天又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
而倘若夏花真走到了那一步……
那他也能揣着这些点点滴滴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