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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东京 ...

  •   日本,东京。

      几年前的那次天气异常,东京大面积土地都泡在水中,归于大海,同时东京也迎来了连续好几年的阴雨生活,不光交通路线大整改,就连居民日常生活都有所不同,本来家家户户多半自己晒衣,如今倒是家家都使用烘衣机。
      幸好到了今年年初,下了几年的雨神奇地止住了,太阳终于愿意露头。

      此时的东京烈日当空,距离上一回见到这副景象的东京,已是很多年前了,夏花的印象早就模糊不清,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抬手半遮眉眼。
      “东京前几年是看不到这样的天气的。”她眼睫轻颤,眯了眯眼,冷不丁出声。

      慕楔自然知情,当年世界各国都将那场大雨视为毁灭性灾害,各方媒体争相报导,深怕自己的国家会是下一个被大自然反扑的目标。
      “我知道。”停顿了下,他又忍不住生涩地安慰一句,“不过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那场大雨结束了,我看报导也说,东京已经在慢慢恢复原样。”

      东京确实是恢复应有的气象了,可是街景、店家生意、生活,甚至是居民,都再也回不去了,夏花扫视一圈曾经熟悉的地方,现在却仅感到一片陌生。
      几年前的机场外有一家她很喜欢的咖啡店,犹记得搭上前往厦门的航班的那一天,她还进去买过一杯卡布奇诺跟一块抹茶三角蛋糕;然而几年后的当前,那里空荡荡一片,店面不再,一整块地被拿来安排排水措施。

      站在原地百感交集地暗叹片刻,她便收回视线,冲慕楔笑笑,“你说得对。”
      慕楔抿抿唇,欲言又止,想再安慰她几句,又不晓得从何说起,好在夏花自个儿并不想过多留恋早就注定失去的那些残影,徒惹忧伤罢了,她随后便收敛心绪,扬起手叫车,强行打断慕楔的犹豫。

      -

      夏花家座落于市中心的一栋公寓中,公寓每间房都不算大,一楼仰头看去,每户紧紧相邻,像整整齐齐又密密麻麻的好几排银色格子似地。
      这栋公寓是多年的老建筑,楼层不高,也因此并不像附近这十年之间新建的大楼那样有配备电梯,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便一鼓作气提着行李哼哧哼哧地爬楼梯上去。

      几十阶的楼梯让他们爬得满头大汗。
      夏花开门时摸到一层意料之中的厚灰尘,一时也懒得去管,稍微用纸巾擦擦手,便连忙推门让慕楔先进去把行李放下,她尔后关门,脱了鞋,“哒哒”光着脚丫子跑去拉开窗帘、打开客厅的落地窗,方才还阴沉沉、森冷冷的屋子瞬间注入明亮的阳光与外头的新鲜空气,生气涌入,沉积许久的霉味跟湿气缓缓散去。

      她静静地站着缓口气,这才有心情去洗手,准备打扫工具。
      自当年考入大学后,夏花就再也没回来过,哪怕她在离开前有好好地整理过家里,可这么多年下来,所有东西上也难免覆盖上一层肉眼清晰可见的灰尘,加上这些年东京湿气浓重,好几件木制家具早被白蚁蛀光,两人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总算清扫干净。

      在夏花给客厅的花瓶换上新鲜玫瑰时,慕楔便将坏掉的家具一件一件搬到楼下的回收站。等搬完最后一件,他累得有些虚脱——
      这还是他活到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扫除。

      虽然他每个学期也会有好几个月不在自己的房子住,但他偶尔假日过去时,也会因为看不顺眼而忍不住清理一下,所以房子从来没有这么脏过。
      起码是不可能有足以污染二、三十桶清水的脏污。
      还有……

      他侧头,乜了眼自己刚努力抬下来的木制餐桌,眼中滑过一抹嫌弃,皱眉扔掉手套。
      桌子的边边角角全是被啃咬过的痕迹,桌脚上更是有不少坑坑巴巴的小洞口,纹路不成样,桌面底部角与角之间的狭窄缝隙露出绒毛,隐隐约约能瞧见扎堆的生菇。

      ……更别说会有腐烂发臭的家具。
      说实话,他这下是真有点儿反胃。
      也没想过自己会甘愿忍着恶心碰这种东西。

      不过夏花家的情况惨归惨,倒还能从布置上看出曾经的温馨。
      客厅桌上的花瓶、厨房柜子上的小型装饰品、厕所里各有特色的挂钩,每一样、每一处都能看出主人以前很用心地在经营这个家。

      跟他那略显空洞平淡的房子截然不同。

      -

      “按照以往经验,我记得东京的花火大应该会是在下下礼拜。”

      两人各自整理好行李后,便轮流去洗个澡,此刻正面对面坐在客厅地毯上休息,刚喷上香氛剂的空调吹出来的风都参着柠檬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今儿个一整天忙得筋疲力尽,夏花也没空去找隔壁邻居询问花火大会的消息,况且……几年不见,她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只得先搜索自己的记忆。

      慕楔却不怎么在意地应了一声,有点儿心不在焉地说道:“没事,我正好可以多玩几天。”他一直没跟夏花坦白,花火大会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借口而已。
      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其他事情。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夏花没看出他的异样,仍兴致高昂地尽东道主的责任,“那好啊,虽然东京陆地面积小了非常多,但还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去看看的,何况当年的灾害单单局限在东京一带,我们逛完东京,还能转去大阪或京都那边绕绕。”
      “我初中去过一次奈良,那里的小鹿特别可爱!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去喂小鹿吃草!真的,真的非常有趣!!!还有啊……”

      ……

      少女细软的嗓音由于兴奋,多了几分脆生生的音色,宛若银铃那般动听,能引起旁人注意,慕楔听得回神,也心知自己要办的事儿急不得,便不再分心。
      听夏花细细数来日本各处好玩的观光景点,从东到西,又从北到南,连冲绳哪家店很有名都给介绍了一遍,他忍俊不禁,“我没来过,自然都跟着你走,你看着安排就是,说不定东京就够我们玩儿了。”

      “嗯嗯!你说得对!现在的东京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东京,搞不好真有不少新的景点,我明天有空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份新地图来瞧瞧。”夏花笑眯眯地点点头。
      心里却是不由在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想带慕楔去祖母的神社看看。

      那是她童年里的一抹难以遗忘的重色,最喜欢,也最重要。
      因为那里埋藏着她跟祖母的点点滴滴。

      祖母过世后,她依然有回去过几次,有时一踏进去那座早已荒弃的神社的瞬间,回忆仿佛一卷卷轴,从眼前张开全貌,一幅幅以她和祖母为主角的画面映入眼帘似地,她好像还能看见乖乖坐在台子上听祖母说故事的自己。
      那时候的雨宫夏花,脸上满是天真单纯、无忧无虑的笑靥,夹杂着几缕事不关己的淡定。

      更何况那里是她身上雨女血脉的起源地——
      倘若真的有机会,她想带慕楔认识真正的她。

      不仅仅是厦大日本留学生的她。
      还有身上流淌妖怪血的她。

      慕楔不知夏花心中所想,也没多余心思去猜测,他连上网络后,便赶紧联系好不容易找到的某个人,这也是他这次来日本的目的。
      事情要追溯到夏花向他坦承召雨可能带来后果的那天晚上。

      他不勉强夏花一五一十地跟他说明白,毕竟那是一种对生命流逝的无力,每亲口说一次,就是直面自己的死亡一次,他不想让夏花这么恐惧、痛苦。
      可是同理,他也不能光坐以待毙,纵使他一介凡人的力量渺小如蝼蚁,也许无力回天,倒也好过什么都没准备,在不知不觉的时刻,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对方。

      他那几天动用了梯/子,每天晚上在日本服务器里找了又找,翻了又翻,总算是找到当年风靡一时的晴女许愿网站,上面的最新评论都是好几年前的了,随着晴女的销声匿迹,网站自然也被人弃置不用,然而当下的情况并不容他多作迟疑,他只能赌那点儿微小的运气,在上面留下评论。
      叫人惊喜的是,他居然得到了期待的回应。

      两人心事重重,都没发觉客厅不知何时开始便没了说话声,唯存空调的呼呼声响,几分钟前的温馨仿若被冷下来的气氛给冻结在空气中,连带着这一小块空间里的时间也被迫停滞似地。
      他们看似心思迥异,却又默契地拥有同个目标

      ——让慕楔更了解雨女。

      -

      在东京的日子过得很快。
      夏花每天都会带慕楔去观光。

      她带他去夜晚格外繁华奢靡的银座,当然了,他们并没进去那些声色场所,只是在旁边的商业街逛街;之后白天又带他去有ACG迷天堂之称的秋叶原,夏花其实是有些后悔带慕楔来这儿的,因为这一带常常会有可爱的猫娘女仆或是萝莉塔出没,只穿着一身常服的她一路上都吃味地拉着慕楔闷头往前走,惹得压根儿没注意过其他人的慕楔哭笑不得;她甚至带他去参拜不少东京知名的神社。

      坦白讲,慕楔并没有兴趣到处逛,他对旅游的热爱程度极低,厦门他都没去过几个地方,更何况东京,比起到处走访,他显然更爱在家拥有私人时间,可只要一想到这是心上人长大的地方,却也不免生出几分兴致。
      少女似棉花糖一般甜的声音足以掩盖城市烦人的喧嚣,抑制住他因人挤人以及车水马龙而燃起的烦躁,挑出藏在其中的几分耐心,他听着夏花时不时的介绍,再普通不过的玩意儿似乎也沾染上少女的可爱,让他心生喜爱。

      他从听得不怎么上心,逐渐津津有味起来。

      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
      他想。
      爱着夏花的同时,连她所爱,也成了他的喜爱。

      一天夜里。
      夏花领着慕楔上去晴空塔。
      晴空塔以前放眼望去是大楼林立,灯光一闪一闪,遍地的人潮与车辆,时过境迁,而今看去,却是海陆参半,过去的热闹愣是消失了一半。

      慕楔瞥见夏花有些怅惘的神情,微怔,“怎么了?”
      “没什么。”夏花摇摇头,“我只是怀念起以前的景色,又没能让你看到,多少觉得有些可惜了,以前的景色真的很美。”
      “你可以用口头陈述,我能试着想象。”慕楔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

      夏花脸颊泛红,情不自禁地抱住慕楔的手臂,在黑夜中依偎在爱人身边汲取温暖,“我小时候晚上来晴空塔上看到的都是一栋栋亮着灯的大楼,虽然心里很清楚那些真的是很普通的灯光,就是家里的电灯,可是在夜色的衬托下,那些灯光总是显得非常绚烂浪漫,好像能让人涌起一阵阵希望一样。”
      “而现在的夜晚,那些灯光都因为那一带地区不能住人了,少了一大半,夜里的天空比我印象中的更黑、更深沉,我觉得很压抑。”

      少女语气轻柔,有娓娓道来之感,满载无限向往。
      她向往回到过去。

      自从父母离世,夏花每当学习到心情郁闷,想不出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学时,就会上晴空塔散散心,那时候犹如璀璨星河似的城市夜景就像是她的指标星,像是代替父母的人生导师,替她扫去迷茫与不安,给予她方向和勇气。
      可惜灯光消失,星子失落于尘世中,她也迷失在黑夜中。

      她此时此刻好像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
      那种忽然被人拉拔一下的感动。

      慕楔不光听她在说,他也在藉由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一点一点在脑海中刻画出夏花的过往,他好似能看见一个容颜稍显青涩的少女穿着单薄的衣裙,形单影只地站在眼前,眺望远方,无助的背影是对未来的迷惘与恐慌。
      他佩服她,更心疼她。

      接二连三的打击没能夺走少女面上的笑容,他不得不服。
      可他清楚,夏花不过是把所有苦给用力咬碎,往肚里吞下,自行消化。

      自从东京盛华风貌不再,夜里的晴空塔已经很少人愿意上来。
      慕楔左顾右盼,见这整座塔上并没有第三人,便毫无心里负担地勾住夏花的后颈,不等她反应,低头吻了下去,轻轻柔柔,夏日蝴蝶戏水一样,含着浓烈的安抚意味。

      时间一分一秒推进,清浅的亲吻逐渐加深,安抚缓缓转化成浓情。
      他的另一只手扣住了少女的后脑勺,紧紧逼迫,唇瓣反复碾着柔软。

      夏花觉得自己貌似有些缺氧,大脑昏昏沉沉的,嘴唇发麻到感觉不再是自己的了,然而她却仍没打算推开慕楔,反而大胆地紧紧搂住他,将他当作唯一的支柱。
      得来的结果是唇齿被撬开,香舌沦陷。

      碍于这是公共场合,两人也没接吻太久。
      慕楔稍稍松开夏花,凝望她的眸里闪烁几许火星子,他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眼底已恢复平静,唯有声音泄出丝丝未褪的暗哑,“夏花,你以后有我。”不用再一个人苦苦死撑着了。

      他会成为她的依靠。
      永远。

      -

      花火大会前几天,慕楔才正式把晴女约出来。
      地点就约在新建的新宿中央公园。

      他并没有告诉夏花自己的安排,只是告诉夏花,他有点事儿要去办,嘱咐她乖乖在家等他,夏花真的很乖,听他这么说,也就不打算出门。
      依约走到公园长椅处,果然看见一个发尾微卷的女生安静地坐在那里。

      “请问是天野阳菜吗?”为了能跟夏花更靠近一点,慕楔私底下偷偷学了日文,有智商跟优秀的学习力加持,自学的效果不敢说多么专精,总归基本沟通是没问题的。
      除此之外,在来日本之前,他也借着怕语言不通的理由,让夏花教过他日文。

      闻声,阳菜抬头,恍然微笑道:“是慕先生?”
      慕楔轻轻颔首,在长椅的另一边角落坐下,和阳菜隔着安全避嫌的距离。

      “慕先生,是想要问我成为晴女的代价?”
      “嗯。”
      “在那之前,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即便对慕楔的动机感到犹疑,阳菜依旧维持和善的笑。
      慕楔沉默了片刻,才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还请天野小姐保密。”
      “当然。”阳菜不是会乱泄露秘密的人。

      慕楔吐了口气,将夏花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阳菜愣愣地听完,起初有些惊讶,后来又觉得有自己的先例在前,现在出现个雨女也很正常,她淡定了下来,语调也低了下来。

      “慕先生,我们这种能掌控天气的人,在开始掌控的那一刻起,身体就会和天空连结,随着力量使用得越多,我们也就和天空连结得越紧密。”
      “……到最后,我们会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化作天空的一部份。”

      慕楔呼吸一滞,心口蓦地一痛,艰涩地启唇,“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比如……及时止损。”
      阳菜苦笑着摇摇头,“抱歉,慕先生,天气本来就是上天的脾气,祂才不管我们怎么想。”思及夏美曾经告诉自己的话,她便有些怅然,“想要改变人类的脾气已经够难了,更何况是上天的,我们妄图改变,便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慕楔不语很久,久到阳菜都怀疑他是不是想哭时。
      他才忍着哽咽,咬牙问道:“那……我还有多久?我还能再碰触到她多久?”

      “……抱歉,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今天,也可能很久以后,全看天意。”
      身旁少年方才直挺如松柏的背脊顿时像是被人打碎了一样,一节一节弯下来,整个人颓丧狼狈极了,阳菜于心不忍,可是她是真的改变不了他人既定的命运。

      她叹口气,试着安慰一句:“如果……”
      听到声音,慕楔偏头看她,眼楮微亮,似是抓住最后的那一簇希望火苗。

      “如果她的身体还没变得透明,那就赶快试着阻止她使用力量,或许,那样还有机会挽救。”
      “那要是变得透明呢?”
      “……那,慕先生就好好珍惜剩下的时光吧,身体透明,就代表身为祭品的我们即将献祭给天空,献祭成功之后,所有异常将不复存在。”

      这话让慕楔心下微松。
      最后他又问了个问题,“那,请问天野小姐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闻言,阳菜视线投向在草地上和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的帆高,语气柔和。
      “他向神明许愿,让我回来,而我也自私地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选择放弃当祭品,失去力量,变回人类,让东京继续被大雨肆虐。”话音顿了下,她的表情变得分外坚定,“我虽然愧疚,可是我并不后悔!”

      拯救世界,本来就不是她的天命。
      她不是神明,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她跟其他人类一样,也想为自己活。
      对与错,在她被神明选中,即将用生命当筹码的那一刹那,就不再重要了。

      与此同时。

      “哐啷——”
      玻璃杯在厨房地上粉身碎骨,某些东西似乎也一并碎成一片一片,再难以拼凑回来,躺在水中的碎片映出的不是少女皮肤的白皙,而是近乎透明澄澈的湛蓝。

      夏花颤抖着举起失去肤色的手指,眼眶逐渐红了。
      “怎么办……”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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