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鸣》淮南橘子

10、澧水

　　白忻岚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其实，还有些事情，他没有和谢文昀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家人让当时才七岁的他见了那么肮脏阴私的事，让他觉得就算是杀了他们都不足以泄愤，所以他才会迁怒于那家人的亲戚。他也无比庆幸那个傻瓜忘了那些天的事情，否则，那么纯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墨染黑了。

　　而且，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知道了他秘密的人都不可能经受的住这么大的诱惑。

　　这个人是怎么了，宁愿立下这么重的誓言也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一出来就杀了那么多人，白家全帮他遮掩了过去，也是因为这件事后，他的父母去求了赑屃族的族长为他占卜命运，开始了漫长的寻找神物的旅程。

　　他的二姐开始分担沉重的家务，他的大哥开始不停的尝试寻找各种灵玉，为他雕刻护身符，为此，大哥还特意去藏书阁禁室寻找上古秘籍，将各种护身阵纹刻在玉雕上，这大概也就是他为什么这六年里都没有醒来的原因吧，因为没有人愿意对他好。

　　他不愿意相信这世间有真正对他好的人，他至今都还记得他看见父亲白乐吟后无比欢喜，但是迎来的却是一巴掌的事，他确实是闯祸了吧，可是，也是那些人先折磨他的，不是吗？

　　所以心中的愤恨不平加上之前所受的种种折磨，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又一次偷偷溜出去，杀了人。

　　看见白乐吟震惊的眼神，他真的高兴极了，他们的好，只是对白忻岚，而不是他，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不论是父母外出寻找神物，还是二姐，大哥的关心，都是对着白忻岚，而不是他。

　　至于为什么白家在他杀了人之后还帮他遮掩，他也只觉得是为了不给白忻岚惹麻烦上身，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像一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渴求着白家人的关爱，却又惧怕白家人发现自己，所以半强迫着沉睡了。

　　他今天告诉谢文昀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反感，让他害怕，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对自己起杀心，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要了他的命。

　　可是，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

　　听他杀了这么多人，竟然还是不怕他，不愿意伤他，可能就是因为他现在用的是白忻岚的身体吧，怕伤到白忻岚而已，他迟早有一天，要杀了白忻岚这个懦弱无能，胆小如鼠的家伙，彻底占有这具身体，占有所有人的爱，然后，再一点一点的碾碎。

　　他本来就是为了承担痛苦而生的，所以，更痛苦一些他也无所谓。

　　这么想着，他很快就入睡了，梦中的他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眼前一片血红，有着无数扭曲的人影，狞笑的看着他，他很害怕，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谢文昀看见白忻岚开始发抖，觉得不妙，赶紧起身看他，发现他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汗如雨下，谢文昀担忧的抓紧了他的手，轻声唤他：“忻岚，忻岚，醒醒。”

　　梦中的白忻岚只隐隐觉得有人在叫他，眼前的红光渐渐消散，那些人影也尖叫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光源，他看不清光源中心是谁，但是本能的追寻着，终于，他抓住了光源，果然如看到的一般温暖，为了不让这光源消失，他紧紧的抱住了他，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一早，白忻岚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揉了揉脑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抬头，发现他窝在谢文昀怀里，而谢文昀正看着他，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偷偷张开了一条缝。

　　一看，人还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

　　谢文昀看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恢复正常了，他觉得昨天夜里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毕竟是他自己都不想记得的事。

　　他开口，问：“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白忻岚闷闷的说：“你先起来。”

　　谢文昀好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不太好，起身，坐到床边，问：“可以了吗？”

　　白忻岚这才把遮眼的手拿开，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说：“我就记得我们在看灯，然后帽子掉了，后面的就不记得了。”

　　谢文昀说：“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白忻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感觉心神微微一颤，问：“你对我立誓了？”

　　谢文昀说：“对，我担心你醒来后不放心，所以在你睡着的时候，对你立誓了，绝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如果违誓了，就愿意接受你的任何惩罚。”

　　白忻岚在被子里，磕磕巴巴的说：“你，你，怎么立这么重的誓，那只是个意外，我，我还要感谢你护着我回来。”

　　谢文昀拉开被子，不知道是被闷的，还是害羞了，白忻岚的整张脸都红了。谢文昀忽然笑起来了，白忻岚恼怒的问：“你笑什么？”

　　谢文昀说：“不管怎么样，你能好好的就好。”

　　白忻岚有些搞不懂这个人的脑回路，干脆也就不去想了，说：“太可惜了，昨天本来还想好好玩一玩呢。你知道我昨天到底怎么了吗？”

　　谢文昀没有解释，任他自己脑补，他不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自己也没有必要让他想起来那些痛苦的过往，忽略了他的问题，说：“昨天没有好好玩没关系，等到了京城，还有乞巧，中秋，冬至，很多好玩的节日呢。”然后率先起床到客栈大堂去了。

　　白忻岚一脑门的问题，但是回答问题的人走了，他只能先把问题憋心里。

　　水灯节已经过去了，黄溪的人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他们也不能呆太久，就赶紧往澧水的方向赶。

　　等到上了船，白忻岚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为什么他会在自己的床上，可是已经过了可以问的最好时间，现在再问就显得自己挺矫情。

　　谢文昀先发制人的说：“你昨夜做了噩梦，还记得吗？”

　　白忻岚呆了一下，反问道：“噩梦？”

　　谢文昀说：“是啊，你昨夜就是做了噩梦，一直在喊，我才过来看你，结果哪里知道你抱住我就不肯放手了。”

　　听到他说是自己不肯放手，白忻岚脸一红，嘴硬道：“你可别骗我，怎么可能是我不愿放手，我都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谢文昀说：“我怎么可能骗你，确实是你自己不肯松手，还越抱越紧，我都差点喘不过气了。”

　　白忻岚低着头，不敢看他，谢文昀觉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再逗他了，他不想骗他，所以只能尽力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问自己更多有关昨晚的问题。

　　路程不长，两人很快就到了澧水。

　　站在青鸾府门前，白忻岚深呼吸了一下，才对着谢文昀说：“好了。”

　　谢文昀看着他默默给自己鼓气，觉得很可爱，说：“放心吧，有我在，林渊不敢为难你的，不都说不打不相识嘛，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谢文昀拿出一块镶嵌着青羽的令牌，表明了自己和白忻岚的身份，顺利的进了澧水。

　　没过多久，就看到两个穿着青衣的公子过来了，两位公子长得几乎一样，又是一样的装扮，一眼看过去很难分辨，但是其中一个公子带着热情的笑容，另一位公子神色相对冷淡一些，不过仔细看，眼底也是藏着欣喜。

　　这两位正是青鸾家族柳家的两位孪生公子，没什么表情的是哥哥柳林木，笑得开心的是弟弟柳林渊。

　　柳林渊听见下人说谢文昀来了，很是开心，拉着自家哥哥就往门口跑，可是当他走近了看见谢文昀身边的人，就笑不出来了，指着白忻岚说：“白忻岚，你还敢来我家啊？”

　　白忻岚罕见的露出了讪讪的神色，说：“嗯……那时候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后来……嗯……我也被罚了。”

　　柳林渊冷笑，说：“我也被罚了，最后琴还被你得去了，就是仗着在青城，是你们的地盘，就欺负我。”

　　柳林木这时候说：“先进去，父母还在等着。”柳林渊这才不说话，让了路，白忻岚跟紧了谢文昀，寸步不离，旁边就是柳林渊，很是难受。

　　谢文昀说：“林渊，他已经道歉了，就别为难他了。”

　　柳林渊其实早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只是当初这件事的一口恶气一直没出，憋的慌，他哼哼了一声：“有堂哥护着你，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白忻岚这时也顺着台阶下，说：“嗯嗯，我就知道柳二公子是个人善心好的人，一定不会和我这种人一般见识的。”

　　柳林渊被夸舒服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到了正厅，他看见了柳族长，他还是第一次见青鸾族的族长，之前只听说过是个很厉害的女子，还有就是家里的人喜欢拿柳族长和二姐比，搞得二姐压力越来越大。

　　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她穿着一身青衣，这青色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头上带着青羽点翠的发冠，在光芒下随着人的动作反射出不同的光彩，但是这光彩丝毫没有压盖住她本人的美丽。

　　眉似翠羽，眼似水杏，面如凝脂，腰如束素。

　　只是这么美的人，好像并不喜欢笑，她一边的男子反而很热情，说：“文昀啊，你可算是来了，自从你传消息来之后，这两孩子天天盼着呢，你婶婶虽然不说，但是你来了，她还是很开心的。”

　　然后又看向白忻岚，说：“这就是白小公子吧，乐照可没少在信中夸你。”

　　谢文昀和白忻岚冲两位长辈行过礼后，白忻岚问：“谢郡王和我叔叔是好友？”

　　谢凝安说：“你叔叔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我也很少能见到他，不过偶尔还是会通信的。”

　　这时，柳林渊在一旁说：“爹，你还记得吗？就是他抢了我的琴。”

　　谢凝安无奈的说：“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呢，人家后来不是拿别的东西补偿你了吗？”

　　柳族长这时只说了两个字：“林渊。”

　　柳林渊委屈的撇撇嘴，不再说话。

　　谢凝安说：“青青，小辈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即可，这事儿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说完，和柳青青一起做到主位，说：“你们也别干站着了，都坐吧。”

　　谢凝安坐下后，说：“好了，文昀，你说吧，来这儿有什么事？我可是听说你在监工河道的时候突然失踪了。”

　　谢文昀站起来，说：“侄儿希望皇叔能为侄儿做个证。”

　　谢凝安问：“哦？什么证？”

　　“希望皇叔可以为侄儿作证，失踪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呆在澧水，也是在澧水遇见白小公子的，小公子对京城很感兴趣，所以带他回了京城。”

　　谢凝安端起一杯茶，轻轻撇开上面的茶沫，说：“看来，你是从青城山过来的。说吧，怎么了？你可别瞒我。”

　　谢文昀顿了一下，说：“我被刺杀了，逃到了青城山。”

　　谢凝安看了白忻岚一眼，说：“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不错，一下子将两个家族拉入你的阵营，你怎么不怕，我们和獬豸族同为神兽家族，会去帮他而不是帮你呢？”

　　谢文昀说：“毕竟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皇叔和獬豸族可没有血缘。”

　　谢凝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和二皇子也是有血缘的，你为什么不直说你被刺杀，而是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来到澧水让我做这个证？”

　　谢文昀说：“因为皇叔你和父皇关系好，我和皇叔关系也不错，既然我没死，那么来刺杀我的人必定不想我透露出曾经被刺杀的消息。
　　我只要说了是来看皇叔，他们是无法反驳我的，只要他们反驳了，我就可以以兄弟手足相残的理由告他。
　　我私自离开监工岗位，父皇肯定会生气，但是我只要说了来皇叔这里，父皇再气，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而且，我不想这件事闹大，獬豸族现在只是亲二皇子，但是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站在哪一边，我不能把他逼急了，否则，只要他一开口说话，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谢凝安说：“说到底，你还是怕獬豸一族。”

　　谢文昀只能苦笑：“朝堂中，谁不怕严家呢？父皇这些年也不好过，若是皇叔还在……”

　　谢凝安打断了他，说：“行了，我现在过的很舒服，可不想再回到皇宫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了。我了解一些京城近况，也不过是关心皇兄，我会力所能及的帮助你一些，只希望你能拿捏住分寸，别把青鸾一族陷进泥窝里。”

　　谢文昀行礼说：“侄儿知道了，定不会让那边的人来打扰到皇叔和婶婶。”

　　柳青青这时才开口说：“凝安一向喜欢你，加之獬豸一族最近不知怎么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匪夷所思，所以我们决定帮助你。”然后看向白忻岚，说：“白小公子，你又是为何要去京城？”

　　白忻岚说：“我大哥先一步去了京城，然后我的父亲母亲也要去一趟京城，所以二姐就同意我也去京城见见世面。”

　　柳青青问：“白族长也要去京城？为何？”

　　白忻岚面露难色，说：“这我也不清楚，家里的事他们一向都不告诉我的，只让我去了京城要提防严家主。”

　　柳青青点点头，谢凝安对谢文昀说：“你可要保护好小岚儿，知道吗？他可是他们白家的宝贝疙瘩。”

　　白忻岚被小岚儿这个称呼激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些艰难的问：“小岚儿？”

　　谢凝安理所应当的说：“是啊，你叔叔在信里都是这么称呼你的。”

　　白忻岚又想到了自家那个不正经的叔叔，只能干笑着算作回应。

　　谢凝安接着说：“我猜一定是文昀这小子把你拐过来的，这小子脑子里弯弯绕绕可多了。倒是有点本事，竟然能说服你二姐。”

　　谢文昀开始抗议，说自己没这么坏心眼。

　　然后把白忻岚，柳林木，柳林渊全都赶了出来，让他们两个带着白忻岚好好逛一逛，他们大人有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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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另一个阿岚的性格比较恶劣，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保护好小岚儿但是有时又会觉得小岚儿没用想要取代他，前后性格非常矛盾。
而且，因为各种理由，每一个人说的话可能和真实情况都会有所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