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雪小桃

52、忧伤

　　很快，鸳鸯出现，带慕白到了吧厅。大厅已经站了很多人。那块背板前，一条长桌上铺着大红色的桌布。三个男人坐在桌前，边上的那位，乌黑长发，洁白麻衫，一下便抓得人的眼球。男子身前桌子上，“曼珠沙华”四个字格外显眼。
　　慕白被带到桌前，长发男子旁边的位子，便是她的。
　　“是你？”慕白先开口。
　　男子似乎思考了一下，“定木人的姑娘。”
　　慕白笑着点头，入座，不禁再瞥一眼旁边的人，一席长发根根饱满亮泽，垂到腰间，双鬓的发丝被一根麻色线绳系在脑后，今日不像大侠，而是公子。
　　主持人开场，做了介绍。签售正式开始。慕白在包里取出白知秋送的那只钢笔，开始认真地给大家签名。曼珠沙华手里的钢笔也是自备的，是那种很老式的钢笔，特别有质感。
　　“曼珠沙华竟然是位翩翩公子。”说话的是之前门外排队的长发姑娘。
　　“喜鹊才是妙龄少女。”这是那位一脸轻巧。
　　“喜鹊，你是不是恋爱了？”奔喜鹊来的男粉终于等到亲口求证的机会。
　　慕白一脸笑意，快速的签了名。
　　没得到答案，男粉心有不甘。后面的人催促，他只好闪到一边。
　　签售环节之后，是问答环节。有粉丝说喜鹊和曼珠沙华一位窈窕淑女，一位谦谦君子，合出了诗集，是否人生也会自此交汇？喜鹊和曼珠沙华都是淡淡笑意。“只以诗会友，并无其他”，曼珠沙华回答。粉丝叹：“谦谦君子，曼珠沙华没错了。”众人一笑。爱诗的人总是有情怀的，虽都是生活里的陌生人，却又是诗情里的老朋友。一路下来，气氛融洽，和谐。
　　“喜鹊，是不是爱情抚平了你的忧伤？”奔喜鹊来的男粉当真执着。
　　众人惊叹，看向这学生打扮的大男孩。
　　慕白甜笑，看来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了，“是的，不仅爱情，所有美好的情感都滋养灵魂，抚平忧伤。”
　　大家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书吧的门开了，一个身穿藏蓝旗袍的中年女人朝人群走来。来人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岁月似乎只在她脸上镌刻了优雅。举手投足间，光环自绕，气场全开。伴着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男男女女不自觉的让出空隙。鸳鸯看清来人后，立马一脸惊悚，迎上前去。
　　“欧阳烈呢？”女人声线优美，语气却冰冷至极。
　　“太太，欧——欧总，不在这。”鸳鸯完全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带着来人往门口走去，回身冲主持人使了个眼色。
　　主持人迅速反应，给了最后一个问答机会，便宣告签售会结束。
　　慕白发现，旁边的曼珠沙华自那一句“欧阳烈呢”之后，便握紧了手里的钢笔。
　　很多粉丝来合影，曼珠沙华似灵魂出窍一般，不拒绝，也不配合。慕白一路解释相护，总算送走了粉丝们。
　　“曼珠沙华，你还好吧？”慕白说着，握住了自己包包的带子。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情绪已经聚成了一座山，有些吓人。
　　“还好。”
　　鸳鸯过来招呼喜鹊和曼珠沙华，参加之后的午宴。
　　“欧阳烈在哪？”曼珠沙华盯着鸳鸯问到。
　　“您认识我们欧总啊？不过这会欧总在忙，哎，您要去哪……”
　　曼珠沙华朝刚刚鸳鸯来的方向寻去。没走两步，便遇上欧阳烈。两人四目相对，久未作声。
　　“赶紧干活，快快！”见工作人员都朝欧阳烈看去，鸳鸯喊了一声，大家便继续忙碌收尾工作。
　　“肖冰。”欧阳先开口。
　　曼珠沙华，真名，肖冰。
　　“是你。”
　　“是我。”欧阳声音有些抖。
　　慕白的角度，恰好看的清欧阳的神色，那双眸子里再次泛起了泪光。
　　曼珠沙华转身，回到慕白身边，留给欧阳一个背影。
　　午宴设在一家高档的全素餐厅。全程，曼珠沙华都在慕白身旁。早晨与欧阳烈的谈话，慕白以为他不会参加午宴，可他却参加了。诗集首发销量超过预期，大家都兴高采烈，只有慕白捕捉到空气里极致的压抑。左边的曼珠沙华像座火山，可是那感觉又明显不是怒火，慕白担心那些火热的情绪不知还能隐忍多久。右边的欧阳烈像坨冰块，散着彻骨的寒意，那不是冷漠，更像是无奈和绝望。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积攒那样的悲凉。夹在这火与冰之间，慕白心里一阵阵慌悸。
　　午宴结束，鸳鸯送几位作者出了酒店，欧阳一直跟在人群最后面。
　　“给大家安排了车，去机场或者火车站。这里还有几本诗集，几位作者可以拿几本给亲朋好友。”鸳鸯说着，开了旁边那辆车的后备箱。
　　“我地铁，先走了。”曼珠沙华声音低沉，微微颔首，转身间，长发掠起又落下，麻色的长裤随阔步轻轻摆动。
　　慕白穿过人群，望了一眼后面的欧阳烈，“我跟曼珠沙华在一座城市，我跟他结伴走，各位辛苦了。”说完取了一本诗集，转身，小跑，追上曼珠沙华。
　　“那你们注意安全！”鸳鸯喊。
　　“阳编辑放心！”慕白回身摆了摆手。
　　欧阳烈穿过众人，望着两个美丽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慕白半跑半走，跟在曼珠沙华身后。进地铁站，买票，进站，进了车厢，有空余的座位，两个人却不约而同的找了个角落，慕白站在曼珠沙华后面。列车启动，慕白往前两步，站到跟他并肩的位置，查看他的表情，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可那细长双眸里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列车缓缓停下，一大波乘客涌进来。慕白被个愣头青年一撞，往前踉跄了两步，手里的诗集掉在地上。曼珠沙华瞬间伸手扶住慕白，回身投过去一个恶狠的眼神，青年本一脸傲娇，可对上那双细长的眼睛的时候，却是惺惺的退了一步。曼珠沙华捡起诗集，视线对上封面上那片火红时，眼睛里是满满落寞。
　　“谢谢。”慕白说着接过曼珠沙华递来的诗集，装进了包里。
　　曼珠沙华收回手，没说话。慕白也就不再说话。到了火车站，买票，检票，上车，两人在同一节车厢，座位不挨着。
　　列车开动，慕白收到一条短信：“喜鹊，我是欧阳烈。有些唐突，可还是忍不住，曼珠沙华，跟你在一起吗？”
　　慕白：“高铁上，同一节车厢，隔了几排。”
　　欧阳烈：“他，还好吗？”
　　慕白：“大概还在那情绪里。”
　　欧阳烈：“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他一下。”
　　慕白犹疑了一下，“我尽力而为。”
　　欧阳烈：“拜托了。”
　　慕白：“你，还好吧？”
　　欧阳烈：“还好，多谢。”
　　慕白站起来望了望曼珠沙华，他坐在靠窗的座位，眼眉低垂，一动不动。
　　到站，车厢热闹起来。慕白起身，曼珠沙华还是那个姿势。直到车厢里空了，慕白走了过去：“到站了。”
　　曼珠沙华抬了抬眼，才发现车厢里只剩他与喜鹊二人。
　　慕白跟在曼珠沙华身后出了站。走了几步，曼珠沙华停下来，转身。慕白一直是半走半跑的，前人突然停下，她反应不及，差点撞到他。
　　“我叫叶慕白。”慕白知道，曼珠沙华是要她别再跟着他。
　　曼珠沙华没有接话，看着慕白，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
　　慕白有些尴尬，受人所托，可是，眼下又万不能解释什么。“你去哪儿？”这句话是硬着头皮问的。
　　曼珠沙华望了望天边的一轮落日，终于开口：“不知道。”
　　“我陪你走走吧。”这句话说出来翻到不像刚才那么尴尬纠结。
　　曼珠沙华又垂了眼眉，轻轻转身，迈开步子。这次明显走的慢了些。
　　慕白一喜，赶紧追了上去。
　　穿过站前广场，就是T市最大的一条河。曼珠沙华沿河边走着，慕白静静的跟在他身后。最后的一抹霞光退却，城市的灯光慢慢亮起。曼珠沙华走到河边的一处台阶中间，坐下。慕白也跟着坐下。
　　“我叫肖冰”，曼珠沙华望着河里飘荡的游船说到。
　　“嗯。”
　　“喜鹊，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慕白一笑，心道这话和欧阳说的一样。“可我在这之前，一直勾勒不出曼珠沙华的样子。”
　　曼珠沙华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肖冰，你……”慕白想问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所有美好的情感都滋养灵魂，抚平忧伤”，说话间，曼珠沙华眼睛里的忧伤满的似要溢出来。
　　“曼珠沙华那样的忧伤是个难题。”
　　肖冰一怔。不再说话。脸色越发难看。
　　“肖冰，你还好吗？”
　　肖冰还是没说话。
　　那种慌悸又缠在慕白心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和事，她不知道要怎么兑现自己对沙华的承诺，照顾他的曼珠。慕白猛地想起，柠檬！可柠檬，那点酸好像不够。呃，慕白想到了。“肖冰，你在这里等着我。”说完起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等我回来。”肖冰只好点点头。慕白才放心的离去。
　　慕白打了车，回家。叶老师和白老师正等着她吃饭，她一脸抱歉的解释了一下，抱着一坛梅子酒出了门。出租车上，慕白打给白知秋。
　　“丫头，回来了？”这熟悉的声音一入耳，就将慕白心头的那些慌悸驱散殆尽。
　　“嗯。刚回了家，不过又出来了。今天遇到个，朋友，他心情不太好，我去陪他一会儿。”慕白最后把肖冰定义为朋友，好像不是很恰当，可是却又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表述。
　　“好，别太累，我不关机，有事打给我。”白知秋语气里是一贯的温柔。
　　“嗯，那我挂了。”慕白轻咬下唇，觉得他还应该说些什么。
　　“好。乖乖的。”
　　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三个字。慕白摸了摸旁边的酒坛，竟有些心虚：“哦，知道了。”
　　慕白气喘吁吁的回到河边，肖冰几乎还是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
　　肖冰看了一眼慕白怀里的酒坛，“这是？”
　　慕白走过去，放下酒坛，从包里取出两个玻璃杯，放到石阶上，开坛倒酒。端起一杯递到肖冰面前。
　　“我从不喝酒。”肖冰说着，眼睛却盯着杯里的橘红，梅子酒特有的酸甜气息吸引了他。
　　“酒精过敏？”慕白狐疑的问到。
　　肖冰摇头。
　　“这个是梅酒。是梅子的奶奶用自己果园的梅子酿造的，梅子，记得吗？”
　　肖冰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酒杯。
　　“尝尝。”慕白一脸期待说到。
　　肖冰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
　　肖冰点头。
　　慕白一笑，看来自己猜的没错，曼珠喜酸。慕白也喝了一小口，木村太太这手艺确实精绝。
　　肖冰的一杯酒，很快见了底。慕白帮他再倒一杯。
　　慕白的这杯，每喝一口，耳边就想起白知秋的那句“乖乖的。”唉，罢了，慕白干脆放下了酒杯。
　　肖冰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停不下来。后来干脆，拎过酒坛。慕白伸手想拦下他，可转念又想着，让他的情绪有个出口也好，便收回了手，静静看着他，喝下了整整一坛梅子酒。
　　慕白眼见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漾出了红晕。忽然，肖冰上身直挺挺的向后仰着砸下去，慕白慌神，下意识的伸手却没拉住他。背触地的瞬间，石阶的楞让他闷哼了几声。他就那样躺在级级石阶上，望着漫漫夜空，一动不动。细长的眸子再也装不下那些忧伤，两行泪自两侧眼角一倾而出。
　　“欧阳，欧阳……”
　　泪流了很久，“欧阳”也呢喃了很久。慕白看看时间，“肖冰，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欧阳，欧阳……”
　　“……”慕白扶额。从包里翻出纸巾，帮他擦了擦被泪水浸湿的头发和衣衫，慢慢将他扶起。从河边到最近的能通车的马路，两人跌跌撞撞走了足足半个小时。总算上了出租车，除了“欧阳”，肖冰根本不会说别的字了。
　　司机瞟了一眼慕白和肖冰，“去哪？”
　　慕白本想说繁星酒店，可犹豫半晌，还是说了一城枫景。
　　一路上，眼角的泪水和口中的“欧阳”依旧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