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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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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龙吟凤舞转帝都
显观十八年,文祯帝崩于上元前殿,年五十四,谥曰大文,庙号显宗,正寝宜宁西郊皇陵,曰显陵。遗诏三子轩即皇帝位于榻前,废皇太子晟为庶人,赐死。显观十八年岁末,三子轩即皇帝位于皇极殿,改元通元,史称弘武帝。贬蔡昭临为随州刺史,李信为宣州校尉共计五十余,右迁钟会为刑部尚书,张翎为宜宁兵马司统领,周谯为左散骑常侍,俞万为刑部侍郎,共计百余,大赦天下,赐文武官阶、勋、爵,耆老粟帛。放没掖庭者。尊仪淓皇后为圣慈皇太后。
“殊音姐姐,你快去看看啊!外面好热闹啊!陛下正在大赏呢!”含碧冒冒失失跑进来,大嚷着,兴奋不已,“你看这是陛下亲自赏给我的,姐妹们都有呢?”
一大清早,阡陌居隔壁的凝碧宫里就人声鼎沸,喧嚷不已,宜宁城断断续续下了半月的雪,今日才放晴,殊音持着半本《小窗幽记》,在窗边不紧不慢地翻着,暖融融的阳光拂在身上,也乐得偷闲。当日殊音坚持搬出凝碧宫,泓轩无奈之下,让她暂居凝碧宫旁的雪兮殿,特意更名为阡陌居。
殊音放下书,递给含碧一方帕子,笑道:“你这丫头就爱凑热闹,抢得满头是汗,也不知累。”
含碧嘿嘿一笑,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一下,委屈地说:“陛下私下里赏了殊音姐姐那么多东西,我们这些可怜的小丫鬟不去抢哪有啊?”
“行了,我就知道你看上那块鸳鸯苏绣的丝帕,在这转弯抹角地寻着我要。”殊音佯怒道,眉角却含着笑,“得,你去拿,箱子在那边,看上中意的也拿上,别忘了给你那些可怜的小丫鬟姐妹们捎点。”
“哟,我可不敢,万一万岁爷怪罪下来,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含碧摇着头,露出害怕的表情,一双大眼睛却含着笑意。
“那么多,反正放在那里我也用不了,你尽管拿好了。”殊音说着站起身,进了卧室打开箱子。
见殊音当真,含碧连忙分辩道:“殊音姐姐,我只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殊音笑着拿出丝帕,“万岁爷他自己也分不清赏了我些什么,今天万岁爷登极,我也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含碧着实喜欢丝帕上的鸳鸯,也就不再推辞,伸手接过了,殊音又随手拿了璎珞,玉如意,流苏,步摇等等许多东西塞给含碧:“你看这屋里都装不下了,你就当帮我个忙好了。”
“行了行了!”含碧一边说一边抱着满怀的东西往屋外退,“拿不下了,谢谢殊音姐姐。”说着笑意盈盈地离开了。
殊音笑着叹了口气,这皇城里除了泓轩,怕是只有含碧叫她殊音姐姐,余下众人为讨泓轩高兴均异口同声地改口叫她夫人,这“夫人”二字相当暧昧。夫人?谁的夫人,先帝的,还是当今圣上的?模棱两可吧。
忽觉屋内有些闷,殊音披了件斗篷,也不惊动侍女,独自向御花园闲步而去。
众人皆涌向凝碧宫向新皇讨喜,御花园里静寂无声,偶尔不知名的鸟鸣,枯枝上雪落的声音,假山奇石间冰雪融化的声音,风吹柏树隐隐松风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更显清净,澄碧的沧浪湖反射着金色的阳光,波光粼粼,偶有金鱼跃出水面,溅起闪亮的水花。
殊音体验到心中从未有过的宁静,不禁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原本昏昏沉沉的头陡然间清醒许多,漫步在白雪星星的草地间,心情极佳。
忽见沧浪湖畔一人侧卧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右手支着头,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头微微晃动,头发随意地扎起,闲适舒展,一袭白衣胜雪。
殊音好奇地走上前,绕上前,见他摇头晃脑地睨着身前书卷,人倒无所谓地随意卧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而那已发黄的书卷下竟铺了几层麻布,显得尤为珍贵,有人过来他也懒得抬眼看,依旧望着书卷,全身散发着不羁与狂放的气息,仿佛荒原上无法捉摸的野风,任谁也无法拉住分毫。
一阵风从沧浪湖拂来,发黄的书卷嗖嗖翻过许多页,他也不在意,继续凝神看着,殊音大奇,从未见过这个人,但若能居于宫中,显然是泓轩的贵客,定睛一看,发现他看的竟也是《小窗幽记》,不由开口问道:“你看到哪里了?”
“风吹到哪,就看到哪。”他还是没有抬头,淡然回答,声音清澈有力,隐约有乡野之间的青草气息,说话间,风又拂过几页书。
殊音哑然而笑,亦随意席地而坐,这才看清了他,玉般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坚毅的嘴唇,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粲然若星,一袭白色长袍随意地穿在身上。
想不到亦有人与她偷这浮生半日闲,殊音随口念道:“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花前无烛,松叶可焚;石畔欲眠,琴囊可枕。愿结庐松竹之间,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
那人一挑眉,有神的眼睛绕有兴致地凝向殊音,亦不甘落后地接口道:“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
“墙内有松,松欲古。”殊音望着他,亦不示弱。
“松底有石,石欲怪。”
“石面有亭,亭欲朴。”
……
二人你来我往,愈说愈快,已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最后两人异口同声地抢着说最后一句:“酒行有醉,醉欲不归。”言毕,不觉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他兴奋地坐了起来,雪水湿透了他半边衣裳也不在意,拊掌笑道:“此乃沈某此生宏愿,不想今日竟遇知己!幸哉幸哉!”
殊音微觉有趣,修身治国平天下自古是文人宏愿,谁知此人竟将深山茅庐作为志愿,身于世间却不染微尘,飘逸脱俗如旷野仙鹤。
接着又听他说道:“我早已物色好顽明山谷那块地了,你可不许跟我抢!”言语间竟似孩子抢着玩具般稚气,说完猛地捂住嘴,瞪着殊音。
殊音见他有趣,有意笑道:“你怎知我也看上那块地?我正准备明天结庐山中,不复出焉。”
他先是一怔,想了想,后又笑起来:“好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就是耐不住寂寞,那特许你住在山顶上,二人可以作伴。我们明天就走,这皇宫像个笼子,闷得我喘不过气来。”
殊音不想他竟然当真,讶然地看着他。
他摸着头发,自说自道:“真想不到,泓轩那小子宫里还有这样的人,还好走了一趟。”眉宇间显得喜滋滋的。
殊音蹙眉道:“不可直呼万岁爷名讳!”
他一怔,欢喜的神情褪去,咕哝着:“俗!”接着又不服气地说道,“那有什么,我姓沈,名讳是骥,你直呼好了!我不介意的!”不待殊音回答,又道,“当初我那老头子给我起名沈驹,你想沈驹多难听啊,驹是什么?两岁以下的马!就是马也要个好一点的啊,我四岁时气愤不过,自己改名叫沈骥,骥是什么?良马好马!骥足,骥子,都是指才能特出的人,我沈骥当然是当之无愧了!”
听他滔滔不绝,殊音哑然失笑,想这人还真是有趣:“那你为何不更名为鲲?‘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何等潇洒。”湖风吹乱她的秀发,殊音伸手揽发,衣袖下滑,露出绮凤镯。
沈骥眼尖,见到绮凤镯,神色微微一变,低下声音,说道:“原来你就是夏殊音。”微微有些憾意。
殊音笑笑,亦答道:“沈大人也名不虚传啊。”
一语刺中沈骥的痛处,沈骥瞪眼,却也无可辩驳,只听殊音说道:“沈大人是显观十二年金科状元,先帝临轩亲赐官阶,却因恃才放旷,屡屡得罪权贵,一贬再贬,最后做到边境的拾拓县九品县令,后拾拓县饥荒,沈大人不顾朝廷律令,私自开放粮仓,赈济灾民,最后挂冠而去,游荡漠北,行踪不定。于当今万岁爷还有救命之恩,若非沈大人医术高超,拓拔锋那一箭使万岁爷险遭不幸。”
沈骥张目结舌,末了才坦然笑道:“真不愧是夏殊音,居庙堂而心怀江湖,秋毫不漏。”
“哪里。”殊音谦然笑道,“沈大人的作为实在是太出格,殊音不经意记住而已。”
“不要叫我沈大人!听着怪别扭的。”沈骥摸着头,嘿嘿地笑了两声。
见他爽快,殊音受他感染也笑道:“那也行,沈驹沈兄。”
沈骥被她一堵,瞪眼说不出半句话,脸涨得通红,许久才叫道:“不许叫!只准叫我沈骥!”
殊音看着满脸通红的沈骥,终于笑出了声,看着笑意盈盈的殊音,沈骥低头却不再说话,若有所思。
“怎么了?”殊音忍住笑问道。
“你见过顽明山中的的海棠花么?”沈骥不回答,却说道。
海棠花,殊音蓦地想起思贤殿外,白衣如雪的少年递来的那枝娇艳的粉色花儿,神色黯了黯,却不答话。
沈骥望着殊音微红的脸庞,已自顾叹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啊,此生对一缕绿杨烟,看一弯梨花月,卧一枕海棠风。似这般闲受用,再谁想丞相府帝王宫?”
殊音定神说道,声音不觉有些冷:“帝王宫?名花倾国两相欢后一句可是长得君王带笑看!”
听出殊音的不豫,沈骥也不在意,笑道:“也是,那就幽态竟谁赏,岁华空与期。岛回香尽处,泉照艳浓时,好吧?”
殊音也觉有些失礼,微笑道:“你名字都敢改,还有什么不好的,沈驹?”
见她又笑自己的名字,沈骥瞪眼纠正:“沈骥!”说完又叹了口气,“殊音身于宫中,却让我想起顽明山的海棠,殊音真应该去看看,那满目的繁花盛世,不似人间的胜景。”语气亲密,似乎对着多年的密友。
殊音笑笑,想起已出来多时,答道:“好啊,待你结庐谷中,殊音会前去拜访。”说着站起身,拉拉斗篷。
“当真?”沈骥亦站起来,竟比殊音高出许多,风骨清秀,出尘脱俗,一双眼睛如此刻的沧浪湖水,清冽澄澈,俯视着殊音认真地问道。
殊音看着一脸严肃的沈骥,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这才辞去。
路上,忽隐隐传来含碧薄怒的声音:“夏昭仪要被殉葬的时候我那么求你,你都不理,现在还找我干什么!”
殊音一愕,不觉上前探一究竟,又听一声音低声哄慰着:“好含碧,我这不是给你道歉么?你也气了一个月,好含碧,不要生气,夏昭仪不是没事么?微臣给您作揖赔不是,请您老人家原谅。”起先声音温柔,后又特意拉长,引得含碧不禁娇笑连连。
殊音这才发现另一人原来是张翎,怔了怔,不觉会心微笑,已起撮合二人之意,适时向泓轩说明,将含碧嫁与张翎,想着转身含笑绕开,留下林间喃喃低语的二人。
这一绕,殊音竟绕到了清露宫,想起泓轼与泓琪,他们与自己也算是幼时玩伴,后来二人先后离开帝都去往封地,大概五年没有见面,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抬头却见清露宫内金玉妆成的庆辉殿楼上立着一人。
一身月牙白的锦袍在阳光下盈盈生辉,年轻的面庞温润如玉,清雅淡逸,较之方才狂放不羁的沈骥更沾染了些天潢贵胄的贵气,较之杀伐决断的泓轩却更显温文尔雅的出尘。与摄政王同出一母的二皇子泓轼站在楼头,显然已经认出殊音,遥遥望着门外的她,负在身后的手不觉扶上栏杆,身子微倾,却不言语,神色温柔,眉宇间是重逢的喜悦。
殊音一怔,望着眉眼与摄政王极为相似的二皇子,心下微震,旋即报以浅淡的微笑,对他遥遥一拜,过门不入,飘然而去。
楼头王孙,墙外佳人;枝上柳绵,陌间红尘。
龙吟凤舞转帝都,沧浪湖畔会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