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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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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凝光阁暖春宵短
暮冬时分,宜宁城一片冷肃,寒风利刃,呼啸盘桓,如怒吼的雄狮,在宜宁城重重楼阁深巷间冲撞,却又寻不着出路,肃杀之气席卷帝都,沉沉的夜幕缓缓铺开,终于紧紧攫住沉寂的宜宁。
低低呻吟一声,殊音迷糊地半睁开双眼,床顶厚重的白色帷幕垂下一枚红色的八宝流苏,盈盈可爱,环视四周,昏黄一片,仅有窗边一根白烛摇曳生辉,书桌后泓轩英俊的侧脸此刻竟也显得温柔,他正低头翻阅折子,时而蹙眉,时而叹息,仿佛感觉到什么,忽然抬眼,殊音躲避不及,怔怔地望着他,心底一片空白,踏入掖巷那晚,就已抱定追随先帝的决心,没有想过此生还能见到他,此刻他深深凝望的眸光温柔似水,关心,斥责,愧疚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殊音的痛得一抽,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目光。
烛光如豆,二人的目光在氤氲微光下如丝般纠结,越缠越紧,殊音只觉房中闷热,连呼吸都很艰难,却依旧怔然望着泓轩,仿佛受了蛊惑。
忽有一只不逢时节的飞蛾拍打着翅膀向烛光扑去,娇小的身体在墙壁上映出巨大的影子,颤巍巍地晃动着,微弱的烛光随着飞蛾的扑来蓦地熄灭,飞蛾挥着残缺的翅膀跌落在泓轩身前的书桌上,挣扎着渐渐不动了。
原来,飞蛾扑火还有另外一种结局——同归于尽。
凝碧宫内殿凝光阁里陷入一片黑暗,敷了两层白纸的窗户上映出月下积雪反射出的滢滢蓝光,有鸟扑闪着翅膀飞过,泓轩的脸藏在黑暗里,眸光在暗夜里却更加精亮,紧紧锁住殊音的目光,阁中依旧是一片沉默,胸口似乎压了千斤巨石,殊音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使出全身的气力,咬紧牙别过头,心却仿佛被狠狠撕开,莫名地疼痛,不禁咳嗽起来。
泓轩仿佛蓦地清醒一般,连忙起身,亲自倒了一杯茶,递至殊音床前,而殊音并不接过,只是拼命止住咳嗽。泓轩无奈地看着她,微叹一声,伸手欲扶起她。
殊音一边咳嗽一边挥开泓轩的手,脸颊微微酡红,神情却是倔强。
“殊音——”泓轩凝视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叫她的名字,心中的喜悦随之蔓延,他以为这生都不能再叫殊音,他以为殊音就这样决然离去,一次补救机会都不给,他以为殊音会留给他一生的憾恨。
大幸的是,她没有,因为,她是殊音啊……
听出泓轩微颤的声音里那浓浓的迟疑与喜悦,殊音咬着牙,依旧不去看他,闷声咳着。
“殊音……还在生我的气么?”泓轩坐在床边看着殊音微颤的背,转动手心的青瓷茶盏叹了一口气。
终于止住咳,殊音摁着胸口,冷然道:“奴婢不敢。”声调平淡,一如那晚被他斥退思贤殿的夏殊音。
被她如此一堵,泓轩无言以对,不禁蹙眉,握着茶盏的手不觉捏紧,自知那晚的话实在太伤人,殊音外表虽然柔弱,却是心高气傲,一身傲骨,她可以原谅他人的斥责,却无法忍受无妄的羞辱。
青瓷茶盏跌碎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隔壁值房的柳煦一惊欲出门查看,却被柳陌拦下,她望着没有灯火的窗户:“殿下不想有人打扰。”
凝光阁里,泓轩不顾殊音的反抗,伸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不论殊音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手,在她耳边低声哄着:“殊音,是我不好,我不会再放开你了,殊音……”他反反复复地柔声哄着殊音,直到她停止了挣扎,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泓轩从来都不知道竟然会有这样的耐心,连自己都感到惊讶,这场两人的战争中,究竟自己陷进多少?若注定没有结果,伤得最重的肯定是陷得最深的人。耳边响起张翎的话“假设有人拿夏昭仪要与殿下二分侍源天下,殿下该如何?”,紧紧搂着怀里消瘦的殊音,一向自制力极强的他竟也闪过转瞬的迷惘,但也随即回复,因为,绝对不会有这一天!
泓轩温热的气息环绕,隐隐有着漠北风沙与血腥的味道,耳边是他的呢喃,殊音微颤,泪水几乎涌出来,却挣不开他的束缚,只能任他搂着。
“我再也不会放开殊音了。”泓轩紧紧抱着殊音,似乎想把她融入身体里,在她耳边反反复复地保证着,又仿佛在对自己说。
知道挣不过他,殊音只好说道:“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泓轩这才不情愿地放开她,握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深陷的眼睛,殊音被他看得难为情,推开他,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病得跟鬼似的,你也不怕晚上做恶梦。”
见殊音开口跟他说话,泓轩大喜,赶紧殷勤地又倒了一杯茶递来,问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看了一眼窗外,殊音摇摇头,泓轩知她怕惊动侍女,眸中闪过孩童般的笑意,说道:“我做的你想不想吃?”
殊音转眼见泓轩顽皮的笑意,讶然。
不待殊音回答,泓轩已替她拉好垂落的锦被,自告奋勇地说道:“请殊音小姐稍等片刻,小王速去速回。”特意拖长声调,引得殊音不觉微笑,泓轩一愣,笑着释然离开。
看着泓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殊音眼中的笑意褪去,她抬起左手,望着左腕上淡红的指印,那是先皇大行那晚已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扼住她的腕,她知道那是最后的嘱托,可自己终究是负他。
泓轩回来,见她凝望着左腕出神,已知她的心事,心下一叹,站在门口静静地遥望着她,忽觉她又离自己很远,生离与死别,究竟哪一个更断肠?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为自己披上一件厚重的裘衣,泓轩猛然惊醒,转头见是柳陌。
“夜凉风寒,殿下衣衫单薄,还是快些进屋的好。”柳陌抬头望着他,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着关切光芒,忽见泓轩双手捧着的红漆雕花食盒,不觉一怔,说道,“殿下若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柳陌就好。”
泓轩微窘,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柳陌躬身盈盈退开,一袭白衣映着微蓝的雪光,竟有些寥落。
转头见殊音正看着自己,神情寞落,双眼深陷却炯炯有神,泓轩试图忘记她方才凝望手腕的疏离,扯出一丝笑,像一个献宝的孩子奔至殊音床边:“来,看看可不可口。”说着打开红漆食盒,蒸汽散去后露出热腾腾的栗子糕与玉米酥,殊音看着兴奋的泓轩,仿佛受他感染,一挑眉问道:“你做的?”
泓轩一愕,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你先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双手捧着食盒递至殊音眼前,殊音拗不过他的殷勤,尝了一口栗子糕,入口消融,唇齿留香,她不禁点点头。
“还有玉米酥!”泓轩高兴地提醒殊音,“据说由千层纸一样薄的脆饼做出来的。”
“据说?”殊音转眼望着他,却不动手。
泓轩自知说漏嘴,呵呵一笑:“你原本就知道不是我做的,现在却来调笑我。”接着辩解道,“我没有惊动御厨,他们半夜加大餐慰劳自己,正好被我逮到,就顺手拿了几样点心。”
殊音惊奇地看着一身明黄长衫的泓轩,权倾天下的侍源皇太子竟然半夜与御厨抢东西吃,想着不觉好笑。
看着面含微笑的殊音,泓轩愈发殷勤:“还有这个,我怕你吃着渴,也就顺手拿来,叫冰糖雪什么……”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只好自嘲道,“御厨半夜吃的东西比太子还好,真没天理。”
殊音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嗔道:“冰糖雪耳椰子盅,我看是每次崔师傅介绍菜名的时候你都只顾着吃了。”
泓轩也不争辩,笑嘻嘻地看着殊音吃下几块玉米酥,眸光宠溺。
放下椰子盅,殊音见泓轩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微微一窘,苍白的脸颊飘过一抹微红,说道:“你不吃点么?”
泓轩却不回答,只是怔然凝望着她,忽然倾下身,双手摁在她两侧的床榻上。
淡淡的硝烟与血腥的味道迎面扑来,泓轩清澈的眸子在眼前越来越近,殊音愕然间竟忘记回避,仿佛落入无法醒来的梦魇。
咫尺距离,殊音一颤,微微向后缩开,背抵着床,无法后退,只好无言地望着他;隐约海棠花香萦绕,几乎沉醉的泓轩看出她的抗拒,再向前一分就能触到她柔软的唇,那梦中辗转千百回的温柔,犹豫片刻,泓轩深吸一口气,退开身,立在床侧含笑望着她:“好不好吃?”
全身紧张的殊音放下肩,点点头,低眉看向尚自温热的点心,心底却升起一丝失落。
“殿下!”门外响起张翎的声音。
“你先休息。”泓轩冲殊音笑笑,有些不舍,却也依然转身离开,殊音从合上的门缝间瞥见泓轩如铁般冷冽的侧脸,与方才凝光阁中竟判若两人。
“两位王爷明天抵京,臣安排二位暂居清露宫,那是二殿下幼时居住之所,侍卫侍女都已安排妥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泓轩点点头,问道:“二人在封地中有何异动?封地军队有无调动?”
“二殿下曾秘密会晤怀化大将军淳于越,此外均无异动。”张翎肯定地答道。
泓轩不置可否,对张翎说:“你再去确认清露宫的侍卫,保证万无一失。”说着低下声音,附在张翎耳边说道,声音凝涩,字字锥心,“我要他们出不了清露宫!”
凝光阁暖春宵短,月夜风寒初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