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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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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清露宫重人踪灭
“殊音姐姐真漂亮,含碧看了这么多年都还没有看够。”含碧为殊音插上一枚金步摇,赞叹地说道,“要是含碧有姐姐一半美丽就好了。”说着神情已恍惚,显然是飘至万里之外那正浴血奋战的心上人那里,嘴角不觉露出甜蜜的微笑。
殊音从镜中见了,理了理鬓发,不觉调笑道:“小妮子,冬天还没过完呢!”
从心思中惊醒,含碧半晌才明白殊音的话中意,不禁满脸通红:“殊音姐姐真坏!”
殊音看着满脸绯红的含碧,回过身,拉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待张将军凯旋,我必求万岁爷主婚,让你二人共结连理,白头到老。”说到后来,想起泓轼冰冷如锥的声音,竟有些喟叹惘然。
“不理姐姐了!就会拿含碧开玩笑!”含碧更窘,转身奔出门去。
殊音转头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清澈的眸子闪过挣扎,不解,惶惑,还有更多无法琢磨的情绪,末了低低问道:“夏殊音,你究竟是谁?”
此刻,柳陌慌慌张张地扑进来,伏在地上颤抖地哀求道:“请夫人移驾思贤殿。”
“先起来。”殊音蹙眉,“万岁爷怎么了?”
“万岁爷在思贤殿大发雷霆,要斩三百名侍卫,还顺带牵连了思贤殿里百来名侍从,李大人,钟大人还有周大人都劝不住,万岁爷还要廷杖周大人。”柳陌声音凄惶,显然已是六神无主。
殊音想起昨天泓轼雪亮的眸光,心知不好,连忙拉起柳陌向外走去:“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
“不知道。”柳陌摇摇头,紧抓殊音的手,澄澈的眸子里闪动着哀求的光芒,“求夫人好好劝劝万岁爷,不要气坏龙体。”殊音怔然地望着她,那般惊惶,那般关切,那般含情,竟与含碧如出一辙,那是恋爱中的女子吧?殊音叹息,定定神,向思贤殿走去。
思贤殿里里外外跪了一屋子的奴才,哆哆嗦嗦不敢起来,见殊音前来,均如获大赦,恳切企盼地望着殊音。
“滚,朕意已定!再说,也跟着周谯廷杖去!滚!”思贤殿里响起泓轩的怒吼,院子里跪着的侍卫更是抖得如风中落叶,方才皇上怒斩了两百人,此刻还有一百人正待行刑,谁知道什么时候牵连自己。
宰相李辰郗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显然方才被泓轩骂得狗血淋头,看见海棠树下的殊音,微觉讶然,只是点点头,快步离开。
思贤殿里传来劈劈啪啪的声响,玉器瓷器摔了一地,殊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泓轼的话还在回响,自己的心情尚未整理,此刻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安慰泓轩呢?
轰!泓轩一脚踢翻了红木书桌,殊音蹙眉,不祥之感浮起,却努力挥去:怎么可能,清露宫戒备如此森严,怎么可能!
踯躅着,殊音一时间竟失了主意,她深深吸气:夏殊音,你不应该这样的!泓轼只是在妄加猜测,不要因此迷失了自己。
一瞥之下,殊音发现泓轩站在屋里望着她,竟忘了呼气,泓轩脸色铁青,胸脯因愤怒而起伏不定,垂下的右手竟滴着鲜血。
殊音连忙走进思贤殿,躬身施礼:“参见万岁……”话未落音,手腕已被泓轩钳住拉至他身边。
殊音一惊,抬头望向他。
“你昨日在庆辉殿与二皇兄谈了些什么?”泓轩冷冷地问道,强自压下怒火,声音竟有些发抖。
泓轼的话如潮水般向殊音铺天盖地涌来,方才镇定的殊音脸色一变,看在泓轩眼里,怒火更盛,抬高了声音:“你们关上门究竟说了什么,嗯?”
殊音咬紧唇,强自冷静下来,答道:“没什么。”
“没什么?”泓轩竟气得浑身发颤,“昨夜泓轼与泓琪在清露宫凭空消失,三百双眼睛竟然看不住两个人!好个没什么!二人在清露宫一个月,没有人敢去探望,除了你!你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消失。你敢说你们没什么!”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殊音还是感到惊讶,二人竟然凭空消失在插翅难飞的清露宫,着实让人不解,见面色铁青的泓轩,想了想,坦然道:“二殿下问我先皇密诏。”
泓轩怔了怔,冷笑道:“你给了他?他才卷着密诏连夜离去,连个谢谢都不说一声?然后举着父皇的密诏,兴兵起事,讨伐叛逆!嗯?”字字讥诮,毫不留情。
心知泓轩是一时气话,殊音不想纠缠,柔声劝道:“万岁爷先冷静下来,此刻生气也于事无补,不如先想想法子。”
泓轩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右手的鲜血仍在往下滴,殊音不忍,上前拉过他的手,却被他摔开,殊音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此事极为蹊跷,却令我想起一件事。”
闻言,泓轩渐渐平气,剑眉依然紧蹙,转头望向殊音,等待下文,殊音见他冷静,一边拉过他的右手,一边说道:“万岁爷不记得了么?”说着就着泓轩的血在他掌心写下两字。
泓轩刹那间雪亮粲然的眸光,像极了泓轼,殊音心中隐隐一颤,依然没有摆脱泓轼的魔咒,拿出帕子,低头为泓轩止血,却被他反握住手,鲜血在二人掌心间温暖滑腻,殊音仰头。
“许卿!”虽是看着殊音,泓轩叫道,殊音微惊,抽手时,却是裴堪跪在满目狼藉的地上受命。
张翎南征,右迁震军大将军,原本只是从五品的殿前神策军的许卿连跳数级,竟升至三品兵马司统领,满朝惊讶,只有管公公知道,皇上开始过河拆桥了,管公公原本就心胸狭窄,那日许卿于皇极殿前公然拦他,令他颜面无存,若不是高秀击文政鼓,早就令人把许卿押下,后又琐事缠身来不及治他,近日终于想起,却被皇上制止,竟还赐了三品高官。
跪在屋外的裴堪膝行进来,答道:“皇上方才令许大人带兵去追回二位王爷。”
追?殊音眼前飘过泓轼精明雪亮的眸光,暗自思忖他们怕是早已逃出三百里开外了。
泓轩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彻底搜查清露宫,就是把它拆了也要找到朕要的东西!”语速极快,显得非常激动,来回在屋内走动。
“东西?”裴堪不解地抬起头,却见殊音满手鲜血,不觉讶然,皇上视夏夫人如至宝,竟会出手伤她?转头又见皇上负着的双手亦是鲜血,陡然明白方才为何夏夫人惊然退开,心思瞬间转过,嘴上却不敢怠慢,“不知皇上要什么东西?”
“废话!快去搜,三日之内,毁墙断梁也要给朕查出个究竟,否则提着脑袋来见朕!”泓轩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指着他,喝道,心惊胆战的裴堪缩着头连忙退出去。
见泓轩右手伤口的血尚未止住,殊音蹙眉上前:“万岁爷还是先……”话未说完,脚下却被古董玉器的残骸绊倒,泓轩飞身上前扶住她,鲜血浸湿她的袖子,点点猩红。
殊音微喘着平息,继续说道:“先处理一下伤口。”
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思贤殿,泓轩终于平静下来,叹了一口气,抓着殊音的双肩说道:“你知道朕为何如此大发雷霆么?”方才的怒火褪去,竟只余彻骨的哀伤,仿佛生离死别的哀恸,看得殊音心惊,蓦地头皮发凉,脱口道:“张翎!”
泓轩闭上眼,沉痛地点点头,重复道:“张、翎。”一字一顿,仿佛忍受了极大的痛楚,“朕与张翎自幼交往甚笃,秋原奔马,挑灯夜话,把酒言欢,交情之深已非旁人所能理解。”泓轩的声音渐渐浅淡,仿佛痛极后的沉定,听得殊音心惊胆战,泓轩此刻说出这番话,是想弃车保帅!含碧,含碧怎么办?殊音张口却被泓轩拦下。
“高处不胜寒,唯有张翎这一挚友,我从未将他当作臣子,他亦对我一片赤诚,惺惺相惜之情外人如何能明白?”只听泓轩继续说道,声音已是波澜不惊,却已未自称“朕”,“他潜伏宫中十载,令远在万里之外的我对宫中情况了如指掌,也是他拉拢管公公,没有他,我如何能践登九五?我践祚第一道旨意就是封他为兵马司统领,他是军事奇才,却埋没深宫十年,右迁震军大将军,领兵南征亦是为他创造建功立业的机会,我要令他成为侍源史册上第一名将,名垂青史!权力与功名,那是我唯一能回报他的东西。”说到此,泓轩眼里泛起深深的倦意,望向门外。
“如今,二王归藩,战事又起,中军却在南郡进退两难,若四郡联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张翎虽劝朕以仁为怀,不要对残军流勇太过严厉,可是朕太急功近利,想在三月内削藩收权,对他的提议置之不理,令他强行镇压,以至南郡与长林二王对朕敢怒不敢言,心怀怨怼。如要平南郡长林之愤,只有一条路……”
“不!”殊音惊叫道,可是心下却平静如水,深知泓轩所言极是,倘若四郡联手,帝都必然岌岌可危,弃车保帅,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泓轼的话又紧紧攫住她:心比天高,觊觎神器!
仿佛没有听到殊音的惊叫,泓轩的声音仿若叹息:“可是,殊音啊,我如何能……”话语戛然而止,余下一片沉默,他眺望遥远的南方,仿佛看到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好友。
长歌当哭,若连歌都无法吟出,那该是如何的悲痛欲绝?
“会有办法的,万岁爷还是先回宫休息。”殊音叹息,眼前闪过含碧羞涩的笑颜。
“什么办法?”泓轩缓缓回头,凝望殊音,眸中遮掩不住的哀恸与愧疚令殊音呼吸一滞,并不回答,殊音上前用帕子替他包扎伤口。
“你告诉我啊……”泓轩握住殊音的双肩,声音竟带着淡淡的哀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见殊音许久都不答话,泓轩松开她,有些凄然,“连殊音都没有办法了。”
“还是先回宫再说。”殊音劝道。
泓轩转过身,望着皇城内的红墙碧瓦,外湛澄的蓝天,半晌才重新开口,声音竟已归平静,不见丝毫波澜:“殊音,替朕拟旨:封震军大将军张翎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黄金千两。”
殊音蹙眉,战事将起,不应如此挥霍库府饷银,正想劝说,见泓轩主意已定,只好唤来候在外面的小太监小杜,翻过被泓轩踢翻的书桌,将就着拟了皇旨。
略微扫了一眼,仿佛不忍再看,泓轩取出皇印,毫不犹豫地狠狠盖在明黄色的圣旨上,力透纸背,递给小杜:“八百里传邮,送至张将军行辕。”望着小杜飞快地跑出思贤殿的院子,消失在红漆门口,殊音知道,那是道索命旨。
聪明敏锐如张翎如何不知道此刻天下大势,心有灵犀如张翎如何不知道此刻泓轩进退两难的境地,一腔赤诚如张翎如何不会以死报君!
泓轩见她神色紧张,错开话题道:“这点小伤怕什么,更重的伤我也受过,照样活下来了,不用担心。”仿佛方才的迷惘与挣扎都已烟消云散。
“万岁爷身系侍源社稷,万万不能轻生死。”殊音回过神,上前一边替他的手背止血,一边说道。
殊音一身鹅黄的袍子此刻已鲜血斑斑,泓轩看得愧疚,拿过自己的黑绒斗篷小心给殊音披上,低头看着泓轩修长粗糙的手指灵巧地打了个结,温柔体贴,殊音有些感动,而泓轼的话像拂不去的阴影又笼上心头。
“怎么了?”见殊音神情恍惚,泓轩问道。
殊音微笑着摇头。
“除了问父皇密诏,二皇兄还说了什么?”泓轩忽然问道。
微笑僵在嘴角,殊音怔了半晌,轻轻摇头,说道:“我们走吧。”
泓轩亦不再问,与她并肩向凝碧宫行去,晴了几日的天空突然风云变色,波谲云诡,片刻又落起纷纷小雪。
“陛下。”数日后,许卿归来,伏地请罪,“微臣追寻二位王爷至封乐郡边境,便被强行拦下,不得前进。”
泓轩也不惊讶,只是烦躁地将手中的折子狠狠往桌上一摁,惊得许卿连声称罪,只听泓轩说道:“下去!”
许卿踟躇着不动,说道:“在王爷们曾经下榻的小店里,微臣找到一个锦盒。”说着双手递上,举过头顶,泓轩身边的小杜连忙接过,恭谨地呈给泓轩。
鲜红的锦盒,黄色的丝绦尚未系紧,忽觉眼熟,泓轩接过打开,却是空的,望向跪在地上的锦衣侍卫,许卿连忙解释道:“在床底搜出来的,当夜微臣差点就能请回两位王爷,但从中杀出十来个蒙面人,功亏一篑。”
泓轩点头挥退许卿,来回看着锦盒,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不禁脸色大变,手中的锦盒几乎跌落。
小杜在一旁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心中惶惶。
不会的,这肯定是泓轼的离间之计!泓轩定定神,站起身拂去心中疑虑,将锦盒随手扔给小杜,令道:“烧掉。”说着向思贤殿外走去,却见裴堪匆匆赶来,满头是汗,施礼道:“启禀万岁爷,清露宫内殿床后的墙上发现一条秘道!微臣已派人进去查看。”
泓轩敛眉,沉声说道:“通向哪?”
接着又有一名侍卫快步跑来,禀告道:“启禀万岁爷,秘道内发现百来具尸骨,粗略估计,应该是死了五六年。”
淡淡扫了二人一眼,泓轩低声问道:“此事几人知晓?”
裴堪连忙答道:“臣查到秘道就来向万岁爷禀告,匆忙间并未惊动他人,加上臣与苏彻,还有此刻守在秘道里的陆戎。”说着指向那名侍卫,“一共三人。”
泓轩满意地点点头,眺望清露宫隐约的屋檐,还有毗邻的芸坤宫,忽然拍拍他的肩,令裴堪受宠若惊,只听万岁爷低声说道:“即刻遣散所有侍卫,仅留你三人守清露宫,对外宣称一无所获即可。”
裴堪不解,却也不敢问,但是刹那间从皇帝身边的红人沦落到守清露宫,无论如何也是心下怏怏,泓轩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接着道:“仅需半年,朕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臣万死不辞!”裴堪慨然抱拳道。
泓轩负起手,不置可否,转而凝声道:“若让第五人知道……”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冰冷,“凌迟之罪!”
“是!”裴堪一愣,不禁冷汗涔涔,跪在地上脱口而出。
抬起头时,万岁爷已走出很远,明黄色的袍子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清露宫重人踪灭,思贤挥泪传绝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