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浑子》Verano

4、百鬼夜行

　　村里的阴气更甚，隐隐约约透着股腐尸味。街上空无一人，但有乌鸦停落在屋顶，紧盯阿月浑子。

　　阿月浑子挨紧身边人，这种凄清悲凉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好像每朝前迈一步，就离黑暗深渊更进一步。

　　秦艽伸手护她在怀，看着挨家挨户紧闭的门窗心有一颤，这里似乎没有活人。“别怕。”

　　又往村落进一里地，这处全是枯木，只一处住宅，门前挂了盏大红灯笼。一阵冷风划过，少年笑笑，停下了脚步。回首看着身后的两人，用拇指指向身后的木宅，说：“这就是我家，二位请吧。”

　　“麻烦了。”秦艽微微躬身。

　　阿月浑子抬头望天，朝三青鸟招了招手，三青鸟这才落地，守在门外。

　　吊锅里的稀饭看不见米粒，面上浮着野菜，看起来很不美味。柴火倒是烧的烈，熏得阿月浑子浑身暖洋洋的。

　　少年取了碗，替她们分食。见她们拘谨，主动与她们谈话：“两位看长相很像西南地区的人啊。”

　　阿月浑子捧着这碗清汤寡水的稀饭，试着抿了一小口。秦艽坐在她的旁侧淡道：“样貌而已。”

　　少年浅笑，又问：“还不知两位怎么称呼呢。我叫云华。”

　　“秦艽。”

　　阿月浑子瞥了眼秦艽，是很镇定的喝着稀饭。阿月浑子也坦言：“阿月浑子。你也可以叫我阿月。”

　　少年有些惊奇，却也没有明面上问：“好特别的名字，可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特殊含义？阿月浑子想了想，回他：“这是我们族长取的名字，说我将来必大有作为。”

　　秦艽轻咳一声。看向云华：“令妹不出来用膳吗？”

　　云华却往窗外看。暮色降临，天空竟然，飘起了细雪！云华神色凝重，他淡然回道：“还不是时候。”

　　阿月浑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外白雪纷飞。似是想起了那个夜晚，她惊恐的发抖，“雪，又在下雪。”

　　秦艽放下手中碗，伸手轻抚阿月浑子的背。“没事的阿月，姐姐在。”

　　云华察觉到端倪，试问：“这是？”

　　秦艽抬眼去看云华，搪塞道：“抱歉。我妹妹幼时在雪天摔过，留下了阴影。”

　　云华理解的点点头，说道：“也是奇怪，六月份居然还在下雪。那要不先带她去屋里休息？”

　　秦艽看了眼窗外的天，雪势渐大，时有风声呼啸，恐怕不是个好兆头。她应声道好，“麻烦了。”

　　“太阳西沉以后就有百鬼夜行，我会将门窗都加固封好，二位就别出来走动了。”云华领她们二人到了客房并嘱咐道。随后离开了小会儿又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灰。云华将碗放在桌上：“因为要照顾妹妹，可能会无暇顾及二位。这是香灰，等下你们洒在房里或是抹在身上都可以。”

　　秦艽道谢，又打探道：“请问一下，这里为什么会出现百鬼夜行的怪像呢？”

　　云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或许是诅咒吧。”

　　太荒谬了，哪怕是诅咒，也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有原因的！秦艽追问：“难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人怨天怒的事？”

　　闻言，云华愣了一下。

　　秦艽察觉到他的变化，心有确定。“是不方便讲吗？抱歉，我只是觉得有因才有果，解决问题要抓关键，不然就是治标不治本的不是吗？你也不想一直这样下去吧。”

　　云华认同的点点头，咧开了口：“倒也不是不方便，只是我不能确定。”

　　“但说无妨。”

　　云华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其实我们村庄是靠贩卖人口为生的。”

　　“贩卖人口！”阿月浑子震惊，居然有村庄要靠贩卖人口生存，真是丧尽天良。“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

　　“不是我，我向来勤勤恳恳的生活，从未对不起任何人！”云华的怒火中夹杂着不由分说的痛苦，他把头扭到一边，继续说，“村民们绑架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和女人。女人通常是由虔婆拿去做皮肉交易，而小孩们多数是被卖做奴隶，若是外在条件比较出众，也会被牙婆转手给达官贵人，却也不是什么好出路，瘦马罢了。”

　　秦艽拢眉，不曾想这个村庄竟然是个毒瘤地！造成今天这种后果倒也有点咎由自取的味道，并不值得可怜，真是报应来了。

　　也难怪云华会觉得这是诅咒了。无辜无助的人们被当成砧板鱼肉，任由这群自私黑心的村民们所宰割。换谁听了都觉得愤恨难平。

　　秦艽似乎找到了一个缺口，但还不够。想要知道导火索是什么，她继续问：“村庄被百鬼席卷之前，村民们可是做了什么？”

　　云华不知，“一如既往。”

　　秦艽有些泄气，若没有出现诱发因素，难不成是因为那些被绑架拐卖的人藏怒宿怨，才造成了今日的怪像？可那魑妖又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陷入沉思的秦艽，云华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秦艽回过神，待云华走后又去桌前拿起那碗香灰，伸手抹了点来闻，确实是香灰不错。

　　阿月浑子想到方才云华说的那些就觉得气愤，真没想到这个村庄竟然做着这种见不得光的营生。如今村庄变得如此怪哉哉，真是活该！

　　阿月浑子过去秦艽跟前，看秦艽拿起了香灰观察，她皱了眉问：“姐姐，有了这个就能对付鬼了吗？”

　　秦艽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对付鬼的。“人类对灰的崇拜而已。”

　　阿月浑子看着秦艽撂下的那碗香灰发起愣。

　　崇拜？

　　这算不算一种信仰？

　　人类坚信香灰能驱鬼。云华说不定就是因此才坚持到了现在。他心中相信着这碗香灰能护佑他与妹妹的命，就如同走向鬼门关时被人拉了一把，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这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真伟大啊。”阿月浑子心有感叹，抬眸看向秦艽。“云华哥哥就像姐姐一样，会不惜一切的保护我。他甚至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妹妹虽然会成为他的软肋，但也会是他坚硬的盔甲，让他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和克服这种险境。”

　　秦艽还没摸清云华的底细，对云华所说的一切都将信将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此处确有妖物作祟不假。或许是那只魑妖，又或许它只是其中之一，幕后更有恐怖操控者。

　　而关于这个村庄的故事，云华看起来不像撒谎，不过最凶残无情的猎人，往往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所以此事有待考究。

　　为今之计只有等，静观其变。

　　“可你没见到他的妹妹不是吗？”秦艽过去床边坐下。

　　阿月浑子跟上，被秦艽提了个醒。

　　“难不成他是在骗我们吗？”

　　秦艽阅历太少，有的只是离开避风港后的敏锐和提防，不是一辩真假的本事。她回道：“或许，半真半假吧。”

　　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这就不好讲了。

　　阿月浑子耷拉下脸，偏生自己愚笨，这种时候帮不上忙。为何单单是她一人生来就不通灵术？要是她也会个一招半式，遇到危险就不用让大家都来保护了。阿月浑子叹了口气，多少有点儿郁闷：“要是我也会灵术就好了，或许就不会成为大家的累赘了。”

　　“别说这样的话，你虽是不通灵术，可从小就有学武，遇到危险也能保护自己保护大家的不是吗？怎么会是大家的累赘。”

　　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阿月浑子自责的摇头，“没用的，赤手空拳根本对付不了那些鬼怪，我什么力也出不了，只能畏首畏尾的躲在大家身后。”

　　“躲在大家身后有什么不好？”

　　阿月浑子不懂，明明这种人就是懦弱无能，会拖大家的后腿。

　　“正是因为身后有人躲着，我们才会想奋力拼搏的不是吗？”秦艽摸摸阿月浑子的脑袋，看着这张稚嫩可爱的肉脸，秦艽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光景。

　　为何阿月浑子会和她以姐妹相称的长大？

　　——因为沉睡千年的阿月浑子在苏醒的那刻主动选择了她。

　　不管过去多少年，秦艽依然记得。

　　那时秦艽才五岁，封印无故碎裂时族人们都大惊失色，纷纷赶往醴泉。这里有成片的白芦苇，它就是陆地的海水，风会掀起它的浪。两条巨大的藤蔓交缠向上，举托着一个婴孩，她被凤凰衣包裹着，闭着眼睛没有呼吸。还有一只青色的大鸟围绕她盘旋。

　　黎明的曙光降临，角落的秦艽看见光落在了婴儿的脸上，她睁开了眼睛。竟是黄绿色的，像水晶一样剔透。

　　强大的气流冲出，族人们纷纷倒地。

　　秦艽却毫发无损，她鬼使神差地走近。藤蔓渐渐向下退散，婴孩也慢慢落到秦艽怀中来。

　　旭日高升。芦苇飘荡，蝴蝶自来。三青鸟在她们周围盘旋。

　　也正是如此，秦艽身上背负着灵族的使命，从小就与族长学习灵术。虽然要比同龄的孩子更厉害，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始终不是最强的。更何况，这天下四界有杀不完的妖魔鬼怪，她只有不停地精进才行！

　　秦艽细细道来：“所以躲在身后的人有何不好？因为有你在我的身后，所以我才会无所畏惧。身后的你，不是我的软肋，而是我的盔甲，我一往无前的利刃！”

　　此番安慰让阿月浑子心中扬起了希望的光。秦艽说的对，正因为身后有想守护的那个人，才会想要披荆斩棘。也许现在阿月浑子没有那个实力，可她知道，秦艽也会是她的盔甲，她的利刃。阿月浑子坚定道：“姐姐，只要有你在，不管前路如何险峻，我都会坚持走下去！”

　　秦艽嫣然一笑，应声道好。

　　地上起了积雪，门外的红灯笼突然亮起，一阵狂风大作，红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停候在外的三青鸟有来自动物的敏觉，第一时间振翅长鸣。

　　秦艽闻声从床上站起身来。

　　要来了吗？

　　“姐姐。”阿月浑子赶紧下床站到秦艽身边，“我不害怕。”

　　风声来来往往，很是犀利，像穿破了一层又一层空气。秦艽立刻摊手结印，施法布下结界，“看来这百鬼夜行是真的。”

　　既然百鬼夜行是真的，那云华和他妹妹要怎么办？阿月浑子蹙眉：“姐姐，云华哥哥他们怎么办？他们和我一样都不会灵族之术。”

　　秦艽回道：“别怕。我已布下结界，这处木宅不会受到入侵。”

　　阿月浑子松了口气，这就好。

　　秦艽不太放心又说：“阿月，云华就如同雾里花，姐姐看不清他，你不用担心他和他口中那个妹妹，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阿月浑子点头，她坚决不能给秦艽拖后腿，所以秦艽说什么，她就要照做。

　　“没事了阿月，有了结界就可以抵御外面的百鬼。我们先休息，养精蓄锐。”秦艽安抚阿月浑子睡下，看她这一觉睡得安稳也放了点心。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不管前路如何险峻，秦艽都不会退缩，她要扛起灵族的使命与身为姐姐的那份责任，守护人世间最灿烂的阿月浑子。

　　厅里的柴火还未熄灭，昏暗的黄光打在云华的脸上，他的眼睛变得阴鸷起来，像是藏了一把锋利的刀子。

　　云华灭了这簇火，浑身失去了温度。他起身默默走近最角落的房门，轻轻地推开，来到床边坐着。床头挂着一盏绛纱灯，灯光映照着床上沉睡的姑娘。云华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猛的睁开双眼，露出凶光，张嘴龇牙。若不是手脚被绑了起来，此刻怕是扑在了云华身上啃咬。

　　云华紧了紧眉头。他心疼的目光与她凶狠的眼神交汇，这一刻竟然流露出血脉亲情相认的悲伤。

　　云华咬紧牙关。温声细语的同她说：“不管你是人是鬼，哥哥都会陪在你身边，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