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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14 ...

  •   1
      沉睡七年的蟬,盡情地揮霍七天的燦爛,惱人的燦爛。
      然而,有一隻蟬,掉在走廊的地板上,一動不動了。
      路霏一腳踩扁它,用力地碾了幾下,在臺階上蹭了蹭鞋底,提起書包直奔教室。
      於是在只有校工注意的走廊地板上,多了一塊污漬,前一秒還是生命的物質,後一秒便在唾駡聲中被清理的一乾二淨。

      還是如往常一樣的流失在鳴笛的車流、匆忙的人潮中的盛夏的早上,路凱習慣性地騎著單車追路遙常坐的班車一直到學校附近的車站。公車停站了,井噴一樣的人群,沒有路遙,不可能有路遙。路凱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仰角拍下陽光的顏色。還是一樣明媚,她現在,一定也在某個城市仰望著這樣的陽光吧。路凱苦笑,刪掉,關機,收好,調轉車頭,奔向學校。
      一路上,沒有路伴,從來都沒有。

      早自習的時候班主任把新的座次表映在屏幕上,這是考試前最後一次調座位。
      路飛被調到教室中間,以遏制他對天空的嚮往。路凱還是坐在路越前面。嚴旱樹還是坐在靠門倒數第二個位置。路遠和路霏沒有變動。
      理所當然,教室裡沒有路遙的位置了,或许说找不到她的位置更准确些,教室里有一半的座位空了出来,考试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人放弃了。
      不過,似乎一直都沒有她的位置不是嗎。

      上午的課結束后,走廊持續了三分鐘的擁擠,教室裡終於安靜下來。
      路凱整理好桌上的書本,塞進課桌,從書包裡拿出路凱媽準備的愛心便當,拍拍趴在桌上睡了一上午的路越,“吃飯了。”語氣乾脆,沒表情,簡直就是翻版。
      路越揉揉眼睛,很掙扎地爬起來。
      “筆記幫你抄好嘍,記得要看哦。該抽測了,要趕快複習才行,別總是往球場跑。”路凱停下來,趴在椅子上想了想,然後問路越說,要喝牛奶嗎?
      路越抬眼看他,握筷子的手指節發白,不過還是很掙扎地點頭。

      這是另一種生活方式,等你回來。
      是什麽時候,只習慣兩個人一起吃午飯?
      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照顧孩子氣的你?
      不記得了,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從哆啦A夢鑽出櫃子的那一刻開始。
      我想是這樣的。
      2
      午後的201寢室。路越安靜地坐在書桌前,寫考卷,偶爾會抬眼看看路飛。
      路飛坐在寢室的窗臺上,望著過於明亮的亮灰色浮雲,握著疊好的紙飛機,輕輕地放手。飛機沒有潔白的翅膀,在風中轉了幾下,儘管用力地飛翔,依舊只能華麗地跌在地上,輕輕地,被吹走了。
      路越從各書包裡拿出一袋牛奶,遞給路飛,就像哄小孩子:“啊——”
      “啊——”路飛俯下身,張嘴咬住牛奶袋,雙手端在胸前,露出兩顆白白的虎牙。
      還是那麼像小孩子呢。路越這樣想著,把耳機塞進耳朵,趴在桌上,閉眼。
      安詳的黑暗。
      懸掛在窗前的雨天娃娃又失靈了,眉頭皺著,碎碎念,雨天怎麼還不來。

      琥珀川 22:15:36
      ■我只想,這個夏天,趕快過去,又可以看到,絢爛的鳳凰花火。

      放學后,路飛跑去便利店買護腕,棉質的,打籃球用的那種。起先他拿了紅色和白色的,想了想,又把紅的放回去。貨架的角落,天藍色和黑色的兩副護腕,讓他駐足很久。

      女生宿舍301寢室。路霏坐在床上,抱著枕頭,望著空蕩蕩的對床發呆,她聽到自己輕輕在哼歌,卻怎麼都想不起歌名,忘了曲調,怎麼哼也只是“啦啦啦”那樣不成旋律。
      路霏拿起桌上手機,翻到通訊錄,只有一位叫做“千”的聯繫人,選中。
      嘟嘟的連線聲過後,是那個熟悉的聲音,波瀾不驚地平靜:“我是路遙,現在不想接電話,有事請留言,路飛,如果是你,就不用留言了。”
      路霏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垂下,她回頭看著海報上憂傷的男孩,然後,在顯得太過安靜的空間了,洪水猛獸一般,大哭起來,捂著嘴的手太過用力,下巴生生地疼。
      電話那頭,趴在書桌上望著手機發呆的路遙,只聽到突兀的斷線聲,滴滴答,滴滴答。

      尋 22:30:01
      ■有時候,不明白自己活著究竟為了什麼。
      賑早見 22:30:44
      ■那就為他活下去吧,別忘了陪他過第五個生日,還有第六個,第七個。
      尋 22:31:51
      ■謝謝你,賑早見,讓我有川回來的感覺。
      賑早見 22:32:24
      ■我也很想念她。
      3
      那年夏天,那些白樺和鳳凰花,那些歡笑與淚水,那些絕望與希望,那些男孩和女孩的秘密,那些空白長夜里的輕聲哼唱,那些關於恒星宇宙的信仰,那些八分鐘的承諾,在雨天娃娃微笑的悶熱午後,煙火般爆發,燦爛地燃燒,而後,撲向盛大的死亡。

      厚重的雲朵壓在學校的天頂,不見天光。
      旱樹往窗口凑了湊,解開領口的扣子,拉拉衣領,用力地大口呼吸。過於平靜的潮濕空氣,沒有風,只有一隻似有若無的手扼在喉嚨上,悶得透不過氣來。
      路霏坐在座位上,念英文,偶爾會看一眼趴在桌上睡午覺的路飛。因為沒有睡好,她眼睛腫腫的。
      悶熱潮濕的天氣,比大分貝鬧鐘還管用。
      滴答,滴答,雨敲打在房檐上的,順著屋簷落下,漸漸連成一條線。路飛聽到了,他支起身子,抬頭望向窗外,雨像是打翻的白色顏料濺在一塊灰暗畫布上。
      越發急促的雨聲。
      路飛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下一秒,他突然起身,衝出教室,在走廊里狂奔,來到下著雨的操場中央,閉眼,仰頭。雨點砸在他身上。這樣也許清醒一點吧,他想,清醒了就不會再想念她,不會再渴求他的擁抱。
      教室裡,路霏和旱樹望著他孤零零的背影,像一隻小小的蟬,放肆地揮霍屋簷下流逝的青春固執。
      路飛聽到了雨點敲打在心臟的節奏,咚咚咚,好快,越來越快。
      “或者,就死在這吧,死在他面前,和她一樣,永遠留在他心裡。”這是他倒下前最後的想法。
      他沒有看到,在他身後的一顆白樺樹下,路越望著他瘦小的身體像花葉一樣凋落時的木然。

      蒼茫的孤寂,籠罩天空的孤寂。
      我想要衝破,這種埋藏在體內四十五億年的亙古孤寂。
      這一刻的我,已經死了。沒有遺憾,是我們之間,唯一蒼白的回憶。
      4
      旱樹回到宿舍的時候,路遠趴在桌上睡著了,手臂下面壓著什麽,旱樹輕輕抽出來看,是一張素描,畫面上一個女孩,軟軟的長髮齊腰,戴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笑起來像冬天最明媚的陽光。
      路遠伸手摸了摸桌上,空空的,抬頭,就看到旱樹拿著他的素描發呆。
      旱樹注意到路遠在看他,於是放下素描,微笑,走到衣櫃前拿了一套校服。
      “阿遠喜歡的女孩嗎?很漂亮啊。”旱樹問路遠。
      “是我不能喜歡的女孩。”
      “爲什麽?”
      “因為把不到啊。”
      旱樹伸手摸摸路遠的頭,笑,看著桌上和媽媽的合照,輕輕地說一聲我走了,然後拿著衣服跑去校醫室。
      5
      11歲的路飛,根本不懂,爲什麽爸爸媽媽把自己拋棄在這個島上,拋給一個自己從未見過又一點也不容易親近的哥哥。
      12歲的路越很早熟,因為母親的事情和父親大吵一架后就再沒回過南部,一個人在外念書,兼職照顧一個什麽也做不好還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弟弟。
      唯一的交集,是每週末去補習班接路飛回家的時候,會碰到同樣騎單車來接妹妹的張家振,還是大學生的張家振,偶爾說上幾句話,內容無非是同作為哥哥對弟妹的抱怨。

      課間,永遠有人肆無忌憚地大聲談論著前幾天路邊偶然遇到的啞巴,然後摸摸頭朝後門的位置望一眼,模仿著日本聲優的蘿莉口氣說一句意味深長的“真巧啊”。
      已經習慣了,因而張胤沒有說什麼,即使她能說什麽。
      放學后,同樣很少說話的路飛總是坐在空蕩的教室裡,望著窗外發呆,他看到蜷縮在臺階上的等哥哥的張胤,頭埋進腿間,長長的劉海遮住大半個身子,雙肩微微顫動,像是在哭。
      路飛把耳機塞進耳朵,聽歌,只有一首《擁抱》,他一直在聽的歌。然後他背上書包,走到教室外面的臺階,坐在張胤身邊。張胤抬頭看著他,推了推眼鏡,一雙瞳孔像是夜空最明亮的北極星。路飛把耳機的右耳塞進張胤的左耳,然後望著浮雲點綴的天空,猶如一整塊的透亮的蔚藍色玻璃。
      張胤就這樣看著沒有表情路飛的側臉,她清晰地聽到旋律間隙中兩人均勻的呼吸聲,沒有風的湖面般平靜,就連誠實的鏡子,都無法映照出的真實的自己。
      於是張胤伸出手,環住路飛的脖子,輕輕地抱住他。
      路飛被張胤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左手撐在臺階上支住身體,當他伸手想推開張胤的時候,他聽到張胤喉嚨里輕微的嗚咽聲,似乎在說什麼,聽不清,於是他輕輕地放下手,摸摸張胤的頭。
      路飛突然想起他在一本心理學書籍上看到的:擁抱是人類之間最好的身體接觸方式。
      只是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走廊拐角處,站著來接路飛的路越,CD Player里放的,也是同一首《擁抱》。

      “你弟呢?”看到路越一個人走回腳踏車棚,剛剛停好車的張家振問他。
      “還沒出來。”路越把CD Player放在車筐里時這樣說。
      “哦。”張家振放下肩上的書包,陪他一起等。
      兩人這樣對視著,穿著不同學校的校服,眼睛裡卻有相同的光芒。
      “哎,你家那個,都不說話的嗎?”沉默一會兒,路越問道。
      “八歲的時候燒壞了聲帶,發聲很困難。”張家振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看時間。
      “平常怎麼溝通?”
      “只要聽就好啦。”張家振合上手機,抬頭對路越微笑,表情輕鬆,像夏天里最温暖的陽光。

      那一天,三年前的今天,路飛十二歲。

      校醫室。路越回過頭來,路飛躺在床上,還穿著那件濕淋淋的校服,因為寒冷而臉色泛白。路越走過去,輕輕地,握住路飛冰冷的手,然後放開,退回窗邊。
      三年了,還是這麼討厭他,從未變過。
      6
      路飛醒來的時候看到風箏,一紅一藍,像笑嘻的孩子,在風中兜圈,相互追逐著。
      “睡美人醒啦。”
      還有坐在窗邊聽CD的旱樹。
      “你送我來的?”路飛起身坐好,看到自己身上穿著乾淨平整的校服。
      “路越。”
      “我剛才是不是很糗?”
      “不會啊,還好。”旱樹放下隨身聽,拿起桌上的藥瓶,打開,倒出兩粒,遞給路飛,“吃藥。”然後他走到飲水機前拿了紙杯,接熱水。
      路飛拉起襯衫的衣領,深吸一口氣,問旱樹說:“什麼時候還你?”
      “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味道不一樣。”旱樹有些疑惑地看著路飛,於是路飛解釋說是洗衣粉的味道。
      旱樹點點頭,笑,把水杯遞給路飛。
      “不然你想說什麼?”
      路飛抬頭,對上旱樹的目光,然後兩個人都笑了。
      午休還沒過,所以旱樹丟掉紙杯以後并沒有急著跑去上課,而是陪路飛呆在校醫室,給他一個耳機,兩個人一起聽歌,節奏輕快的《Happy Birthday》。路飛轉頭看著坐在身邊的旱樹,旱樹正望著窗外的風箏發呆,頭隨著節奏打點。路飛低下頭輕輕坐過去一點,試探著看看旱樹的表情,兩個人靠得好近好近,不過旱樹並沒有察覺到有什麽不對。於是路飛挪了挪身子,把自己的臉靠近旱樹一些,再靠近一些。
      如果再靠近一些呢?路飛這樣想著,停下來,沒有再靠近。
      旱樹回頭看了一眼,於是路飛低下頭,抓著床沿的手又緊了些。路飛抬頭看看旱樹,掙紮了一下,緩緩地去抓旱樹的手,旱樹下意識地躲開,卻被路飛伸手抓住了。旱樹怔了一下,看著路飛,有些嚇到了。路飛抬頭,看著旱樹的眼睛,有些吞吐但堅定地說:“嚴旱樹,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
      旱樹慌張地抽回手,起身跑出校醫室,耳機線一經拉扯,隨身聽咣當一聲砸在地上,裂開了。
      蟬聲,安靜的校醫室里,只有電池在地板上滾動的聲音。

      那天,張家振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看到手機屏幕上“賑早見”三個字亮著,一條新簡訊,只有六個字——“Mayday”。
      而這個手機號碼綁定的名字是:張胤。
      7
      時間隨著黑板上的兩位數流逝,日昇日落,白天夜晚,永不間斷。老師的嘮叨,父母的叮囑,教室裡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近乎凝固。
      每一天都有人抱怨,抱怨著,放棄吧,放棄吧。於是,每一天都有人脫隊,教室裏只剩下一半的,陌生人。
      那一年五月的天空,特別遼闊,好像能把所有的聲音、煩惱、空氣都覆蓋住。惱人的蟬聲在燥熱的天氣里響個不停,人也因此變得浮躁起來。
      額頭滴下的汗水落在考卷上,幹透了便留下一塊凹下去的印記,皺巴巴的,每一張都是。
      也許一年,三年,五年後,再想起這段苦悶的日子,還會覺得美好呢,又或者,像多到能砸死人的考卷,有想要一口氣塞進碎紙機里,斷個一乾二淨的衝動。

      這天路遠在寢室,因為遲到,趕著去補習班,收書包的時候過於匆忙,書包帶刮到了桌上的相框,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一地的玻璃渣。路遠倒吸一口氣,伸手去抽出旱樹和嚴媽媽的照片,意外地發現在那張照片後面,還夾著另一張照片。路遠愣了一下,從書包裡找到錢包,打開。是同一張。那是小時候全家一起去遊樂園的合照,也是他和哥哥最後一次合照。
      8
      碼頭的空氣,是由鹹鹹的海水味和貨輪的汽油味混合而成的,並不是很喜歡這種味道。
      霧氣裏傳來悠揚的汽笛聲,又有滿載的貨輪是向下一個目的地。
      總是這樣呢。
      停泊,裝貨,出海,靠岸,卸貨,再裝貨,再出海,反反復複,周而复始。
      但不會厭煩,即使是往返于同樣的碼頭。不會一成不變的,人是不允許一成不變的,因而才得以不斷地進化與退化。
      遙遠的航行途中,沒有碼頭的日子,要怎麼度過呢?
      那就望著海面吧,我聽到海溫柔的呼吸:靜靜地望著海面吧,望著他的波瀾以及他的平靜,聆听來自波濤深處的唱晚。

      旱樹和路飛並排坐在海邊的欄杆上,喝汽水。映紅天空的潮水漲起來,浪翻卷上來,濺濕鞋子。旱樹看了看身邊正戴著耳機聽音樂的路飛,問他在聽什麽。路飛摘下一隻耳機,塞進旱樹的耳朵。自然還是那首《擁抱》。
      “很老的歌了。”旱樹這樣說。
      “還好。”路飛停了停,問道:“十年不算很久吧?”
      “已經很久了。”
      “是嗎。”路飛喝了一口汽水,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旱樹看他始終望著遠處的某個方向,似乎沒有在聽,不過他不介意。
      路飛彎下腰,手肘撐在膝上,輕聲哼著旋律。他還沒變聲,有著女生一樣尖細的嗓音。
      旱樹看了他一會兒,問他說:“我可以抱你嗎?”
      路飛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詫異地看向旱樹,“不行。”真希望是聽錯了,他想。
      “爲什麽?”
      “就是不行,我不習慣那樣。”路飛白他一眼。
      “換做是路越也不行嗎?”
      “一樣。”
      “那張胤呢?”
      路飛彎下的脊背僵直,所有的知覺一瞬間麻木,他望著城市的邊緣地帶。凝固。
      頭頂上滾滾而過的燃燒著的雲朵。
      路飛低下頭,原本就因為兩人之間的距離過大而懸在半空中的耳機線被扯掉,打破了沉默的湖面。兩人互看一眼,尷尬地笑,然後路飛俯身去撿耳機。“對不起。”旱挪了挪位置,離路飛近了一點,路飛把耳機遞給他,微笑:“沒關係,一樣的。”
      然後兩個人坐在欄杆上,繼續聽歌,迴圈播放的旋律。
      “爲什麽喜歡聽五月天?”今天旱樹的話似乎特別多。
      “你不聽嗎?”
      “很少。”
      “如果她知道,一定很討厭你。”路飛想了想,補充到,“如果她還聽得到。”
      “張胤嗎?”
      “恩,他會討厭你,非常。”路飛停頓一下,繼續說,“你知道嗎,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同桌看到我抄歌詞,他就說,你怎麼喜歡這種歌啊,然後,第二天,我就轉學了。”
      “啊?”旱樹明顯被這個結果嚇到了。
      路飛撲哧笑了:“當然不是因為他,我媽早在半個月前就幫我辦好手續了。這隻是一個比喻。”他重複道,“只是一個比喻。”
      “比喻什麽?”
      路飛轉頭看著旱樹,似乎很奇怪他爲什麽會問這個,不過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於是敲敲腦袋,笑了,舉起手裡的汽水瓶去碰旱樹的。“乾杯。”
      遠處有一群小學生,穿著水藍色的校服,熙熙攘攘,在比賽丟汽水瓶子。玻璃瓶滑過一條弧線,落在海水裡,不一會兒又浮上來,排著隊由浪潮送嚮汪洋。

      那時候路飛想了很多,很多很多。
      9
      我在想,是不是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人能活過15歲。
      我在想,是不是有些東西,正隨著時間流失掉。
      我在想,那所謂的童年,是不是就是指玩膩的卡車、布娃娃、高達,還有永遠拼不上的積木,如果只是那樣,也許我們真的曾經擁有,並且,是我們親手丟掉的。
      我在想,成長也許不是任何什麽賜予的,而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我在想,爲什麽人明明不想放棄希望,卻要強迫自己沉睡在盛夏繁花一樣的記憶里,安詳而平靜地,重複著死亡。
      我在想,是什麽時候開始,已然感受不到心跳,暴走的寂寞啃噬著左胸口,形成一個黑洞。
      我在想,為何我們的創造者沒有給予我們一顆完整的心靈。
      我在想,如果人內心的空洞可以用其他的人內心來填滿,積壓在一起因而沒有空隙,那么人與人之間的空虛又去了哪裡,黑霧是否也聚在一起,附著在那些被遺棄的孩子的皮膚上。
      我在想,爲什麽我們要成為,在那最深最深的黑夜裡,彷徨,追逐,不安的孩子。
      我在想,我要對嚴旱樹說的話。
      10
      路飛回過頭來,旱樹正望著那群嬉鬧的小學生發呆,突然他撇過頭去,沒頭沒腦地丟了一句:“我討厭你,從半年前開始,就討厭你了。”然後摘下耳機,略有些慌張地跳下欄杆,走了。旱樹愣在原地,看著路飛的影子被暖黃色的夕陽拉得長長的,聽到了,記住了。
      我真的喜歡那個叫嚴旱樹的傢夥嗎?路飛這樣問自己。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和張胤之間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擁抱,安靜且清晰的抽泣聲,以及只有他瞭解的那顆像嬰兒一樣脆弱的心臟,每一次微弱的跳動和呼吸。
      這也會是,唯一一次吧,站在海邊路飛這樣想。他甩甩手裡空空的汽水瓶,然後用力地砸向地平線。
      突然有種衝動,想要狠狠揍你一拳,然後再緊緊地抱你一下。
      但是,嚴旱樹,別忘了,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理由討厭你的人。

      擁抱像是末日裡一對戀人互相渴求溫暖。要擁抱的,不是喜歡的人,這種感覺很微妙,不可解。
      11
      風箏和風纏繞在一起,穿梭在被電線分割的天空之間,似一朵吐蕊的白色蝴蝶蘭綻放在亮灰色土壤。
      ——這便是張胤眼中的世界,透過密閉的房間中唯一的一道窗,習慣黑暗的眼睛開始慢慢適應光明,灰白的光明。
      似乎這個季節的天空就是這樣的,張胤坐在電腦前望著窗外的飄飛的風箏,這樣想。她總是戴著大大的耳機,什麽也不聽,只是戴著,蓋住耳朵。
      電腦的螢光屏亮著,薄暮,□□好友欄同天空一樣的灰色。
      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她回過身看到客廳刺眼的燈光,於是故事便開始了。
      是路遠,剛從補習班回來,背著書包,進來後很快關上門,對張胤微笑。張胤起身坐到床上,仍舊望著窗外,發呆。路遠順著她的眼光向窗外看了一眼,坐在電腦前,放下書包,從裏面拿出一根冰棒,掰了一半遞給張胤。張胤接過來,微笑。
      兩個不多話甚至寡言的人之間,沒有言語的溝通,從來沒有。
      張胤握著冰棒,望著路遠寫功課時專注的模樣,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張胤微笑,拍拍他的肩,然後握緊右手,大拇指輕扣食指指節兩下——那是從殘障學校逃出來后她唯一記得的手語。
      路遠自然是不懂的,乾笑了一下,摸摸張胤的頭,轉身繼續寫功課。

      阿胤,你知道爲什麽冰棒要做成兩截嗎?
      爲什麽?
      因為要和朋友分享啊。謝謝你陪我吃冰棒。
      張胤微笑,看向窗外,暮色的黃暈渲染著夜的深藍,已然萬家燈火。但她知道,在那個方向,她還坐在高臺上放風箏,右手無力地伸向天空,想要抓住被捲入巨大深淵的白色花朵,被黑暗洗滌過后越發純白的絲蕊。

      尋 22:57:02
      ■我想乘上风筝,飞得很高很高,逃离这个疯狂世界,逃离这个虛化純白时代。
      ——又遇到什麽不好的事了吧。路飛這樣想著,敲下回覆:
      琥珀川 23:02:33
      ■那一定很可怕吧。我懼高。

      琥珀川 23:59:57
      ■不要奢望來搭救我,難保我不會拉你一起墮落。
      敲下這句話后,路越抬頭看時間,乾笑。
      在這樣寂靜的夜裡抬眼看到這樣的時間還真是可怕呢,他想。
      A.M.0:00。2010年,1月8日,0:00。

      如果故事就停在這裡,也許會有很多人不明白。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解釋清楚,就像【琥珀川】一直都是兩個人,以前是,現在也是。
      12
      體育課。平時分離苦讀的學生們圍著操場,繞過曬在太陽下懶洋洋嬉鬧的人群,一圈一圈地跑,不知疲倦地跑。
      無論到什麽時候,都還是不會忘記玩樂,女孩子永遠不會忘記畫指甲,男孩子永遠不會忘記打籃球。
      路飛坐在升旗臺的欄杆上,低著頭,他拉起校服襯衫衣領,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眼望著籃球場上跳動的身影,旱樹球打得很好,即使他平常很少玩。
      “打得很好呢。”路遠悄悄地走過來,靠著欄杆看了一眼正進行的球賽,這樣說。
      路飛嚇了一跳,跳下欄杆,看著路遠不說話,雙手背到身後,往下扯了扯袖口,遮住他正戴著的淺藍色棉質護腕,打籃球用的那種。
      路遠看了他一眼,繼續看球賽。
      球賽還在繼續,路凱得球,傳給旱樹,空投,得分。女生此起彼伏的刺耳尖叫。
      “黑色不太適合他。”看到這路遠這樣說,然後看向路飛。
      “是嗎。”路飛應了一聲,他知道路遠指的是旱樹正戴著的那副黑色護腕。
      之後兩人再無對話,畢竟都不是很多話的人,而且并沒什麼交集。
      快下課的時候,路遠望著球場,突然問了路飛一句:“路飛是喜歡旱樹的吧?”
      “你問這個幹什麼?”
      “只是想確認一下。”路遠轉身,舉起右手一直握著的黑色筆記本,遞給路飛,“這個給你。”
      路飛有些猶豫地去接。
      路遠微笑,莫名其妙地說:“我們之間不應該瞞些什麽吧?”
      路飛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左手伸進口袋,握緊,不過還是沒有拿出來。“停下來吧……”他的話被突兀而尖銳的下課鈴聲吞沒。
      “什麽?我沒聽清。”路遠問道。
      路飛沒有重複,只是接過筆記本,轉身走了。

      停下來吧,你會殺了他的。

      回到教室的時候,路飛走到垃圾桶前,掏出口袋里的東西,是那副白色護腕。路飛猶豫了一下,還是塞回了口袋,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停下來吧,他會殺了你的。
      13
      琥珀川 22:51:59
      ■我用我的溫柔給你全部的自由。也請你放我飛翔,即使大雨淋漓,也至少擁有一片天空庇護。
      死亡是我唯一的自由,不想依靠虛假的希望。
      這是遺言。無論是你否有看到。
      14
      那一天,路飛送筆記去205寢室的時候,推門,是鎖上的,於是他墊了墊腳,提了提摞得好高的筆記本,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準確地找出鑰匙,開門,動作熟練,好像他一直都知道205寢室的鑰匙長什麽樣子。
      路飛推開門的同一時間,他手裡的一摞筆記硬生生砸在地上。
      滿屋子血的氣味,甜膩得令人作嘔。
      路遠安靜地躺在床上,眼睛半睜著,瞳光渙散,頭倒向一邊,臉色慘白。手腕處割破的地方,緩緩流動著一股溪水一樣的血水,床單被血水泡得發漲,血水順著指尖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片半凝固的血泊。
      路飛無力地靠在牆壁上,大口地喘息,目光直定定地鎖在路遠身上,瞳孔驚恐地方大。路飛想到要去搖醒他,才發現身體像被電流襲過一般麻痹而無法動彈。
      突兀的手機鈴聲伴著過於甜膩的血腥氣味衝出寢室,迴蕩在走廊,久久不絕。
      路飛顫抖著按下通話鍵,喉嚨像失聲一樣細微地振動:哥。
      15
      教學樓頂層的走廊,在壞學生都逃掉的近來,安靜了不少。
      沒有人再念英文課本,只是翻,來來去去地翻,沒有任何目的地翻。
      也許翻爛了那老頭會給個及格吧。
      只是蟬聲還是宇宙無敵地響亮,絲毫沒有受到任何詭異氣氛感染。
      三三兩兩走過國三1班教室的時候,學生們總會慢下腳步,透過後門的玻璃窗望著教室前排一個空置的座位,小聲地議論,那個姓路的噢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雖然每年都有人受不了壓力,不過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麼偏激的方法逃避,他心理一定有問題啊啊啊啊啊啊。
      作為代班長的路凱,也只能緊緊地關上教室的門,恨不得用膠帶封起來,連空氣都隔絕,沒有介質存在,會清淨些吧,就像月球上那樣清淨,冷清,總比喋喋不休的談論要強。
      讒言是很可怕的東西,無處不在。同樣的議論出現在各個班級,包括國三1班,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有種莫名的恐慌感,爲什麽學校沒有看護好學生的安全,如果現在就有人自殺,聯考的時候怎麼辦,跳樓嗎,不過這年頭因為考不上好專業或是找不到工作跳樓的大學生太多了也不奇怪吧,可是我們也不一定考得上大學啊,也許我們哪天想不開也會跳呢,考不上怎麼辦啊,爸媽會罵死我的,那樣還不如跳了算了……
      教師辦公樓角落里的房間現在全天開放,依舊沒有人來,老師們只得更加密切地監視學生們的一舉一動,時刻做好心理干預的准備,或許說催眠洗腦更準確些。
      這年頭做老師真是不容易呢,一邊要像幼苗一樣呵護學生,另一方面又不能忘了殘酷的現實教育。
      似乎有點明白了。
      老師,根本就是矛盾和虛偽的代名詞,因為矛盾,所以虛偽。
      而張家振偏偏選擇了這個專業,選擇了這個投以希望卻永遠只能回報失望的專業。錯誤的理想。

      刺鼻的消毒水味,悠長的走廊,蒼白的牆壁和燈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的惨白,護士小姐推著鐵架穿梭在各個病房,多么賣力也永遠拖不乾淨的地板。
      醫院這種地方,總是陰森森的,怨氣沖天,每天都有人在這裡降生、死亡,或是離死亡更近一步,恐怖小說裏面怨最常出現的場景。
      張家振走出診室後,頹然地坐在診室外的長椅上,隨手放下背包,頭埋在臂彎里,在過於安靜的走廊里,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提起書包,背好,走去看護病房。在看護病房外他看到路霏,她站在玻璃窗前望著路遠發呆。
      “老師。”路霏聽到腳步聲,看到是張家振,“老師也是來看路遠的嗎?”
      “嗯。”張家振點點頭,提了提書包。
      病房裏面,路遠躺在床上,一身純白,像是安睡的天使。旁邊的心跳儀錶上,曲綫平穩而有規律地波動著,藥水和葡萄糖順著點滴管緩慢地流進他的血管裏。兩天了,已經沒事了,卻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醫生說,因為心理壓力過大產生過強的逃避情緒而不再醒來的病例是有的,尤其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心理很容易發生偏差,所以要做最壞的心理準備。
      “他會醒過來的,對嗎?”沉默一陣,路霏問道。
      張家振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盡可能不發出聲地輕歎了一口氣。現在,他沒有鼓勵別人的資格,完全沒有。
      長久停滯的沉默。

      時間以一種很奇怪的方式停頓,然后,快格倒带。

      1月8日,張胤自殺的那一天,路霏感到一種莫名卻洶湧的悲傷,於是她跑到很遠很遠的高鐵下面的荒地,聽歌,大哭了一場,胸口長得發痛,好像把所有知覺都吼出來就不覺得痛了的拼命,聲嘶力竭地大吼過後,驟然的片刻寂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一點都沒有,那一刻路霏曾經以為自己死了,可惜只有一瞬。
      而現在路霏站在病房的玻璃窗前,寂靜再一次吞沒了所有知覺,恐慌感,莫名的恐慌感,也許這個年紀的小孩情緒就是這樣多變吧,莫名其妙的開心,莫名其妙的不開心,只是小孩子不懂得悲傷,不懂得悲傷的小孩子,長不大的小孩子。

      路霏就這樣站在玻璃窗前,張家振離開依然如此,直到她覺得够了。於是她推開房門進去,走到路遠的床邊,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裡拿出CD player——原本裂開的地方用膠帶纏了好幾圈——輕輕地放在路遠床頭,然後輕聲掩門離開。
      走了幾步她聽到身後有人走近的腳步聲,於是她又問了一遍:“他會醒來的,對嗎?”身後的人怔住。張胤並不是能給她答案的人,她沒辦法說話,也不知曉路遠是否願意醒來。
      張胤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走到路遠床前,聽到他平穩卻微弱的呼吸聲,很清晰的。
      16
      總會有些無法抹去的片段,埋藏在腦海中某個角落,也許一時會失了蹤跡,但不可能完全遺失。

      “你究竟想要什麽?”
      在那個窗外明亮的寂靜夜裡,張胤曾這樣問過路遠,沙啞卻清晰地聲音。兩個人把自己關在漆黑的小房間里,面對面地坐著,張胤這樣問路遠,毫不猶豫的。
      你究竟想要什麽?
      自由?
      捆綁?
      “我只是想,瞭解阿胤。”
      只是很單純的,想要瞭解一個人。
      “我以為你夠瞭解我了,可是爲什麽?”
      爲什麽那些所謂的親密和堅定不移的友誼都是假的,爲什麽你不瞭解我,一點也不瞭解,只是一味地曲解、曲解,明明知道是錯的,爲什麽還要扭曲自己。
      “我要怎麼瞭解,你什麽都不說,我怎麼可能瞭解,怎麼可能懂!”
      “你有認真聽過嗎?你有說過嗎?想要自由,幹嘛又把自己捆綁起來?”
      我真的是在問你嗎?這分明是,在問我自己。
      “如果你想帮我,就离开我,你只会给我带来伤害而已,就像傷害他一樣,是你把他害成這個樣子的!”
      離開我吧,真的,求你了。
      可是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我沒有幾個朋友的,我不想再失去了。
      血。
      我看到血了,我們雙手沾滿的,洗不掉的,血……我害怕。
      害怕。害怕。害怕。
      “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離開我……”雙手掐住張胤脖頸的時候路遠這樣說,他低著頭,雙手抬得好高,不敢看張胤的眼睛,只是小聲地重複著,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然後,就哭了,淚水順著臉龐落在地板上,濺起皮膚上,涼涼的。
      我真的有想認真聽過,有想說過,可是,爲什麽,爲什麽當我想聽的時候沒有人願意說,當我想說的時候沒有人願意聽,甚至,已經說了,很認真地說了,卻沒有人重視呢,才不是玩笑話,我不說玩笑話的,沒那麼多可以肆意曲解的玩笑話,可是爲什麽沒有人認真聽呢?
      張胤被掐住喉嚨,用力地嗚咽著,手臂掙扎著抬起來,抓起桌上的小刀,顫抖著伸向路遠。
      根本沒有人想要聽,你說了有什麽用,還不如,去死呢。

      他們當然沒有殺死對方。
      張胤在差一點就能劃破路遠喉嚨的時候鬆了手,刀掉在地上,劃開一道小口。同時,路遠也放了手。
      這只是一個遊戲,一個張胤忘記了,是在哪裡看到的心理遊戲。在黑暗且足夠安靜的環境下,人的內心是很容易打開的。
      張胤只和喜歡的人玩遊戲,第一個是張家振,最後一個,是嚴旱樹。只可惜,這次的遊戲,永遠無法結束。
      好漫長的黑暗。
      17
      旱樹把雙手放在路遠的頸上,低下頭,長長的劉海遮住眼睛,用力地收緊指節。
      路遠的喉嚨里發出一聲難受的悶哼。旱樹怔了一下,顫抖著鬆開雙手。
      淚水滴落在路遠的臉上,順著臉龐滑落。
      路遠吃力地抬手,輕輕搭在旱樹滿是淚水的臉上,因為牽動了點滴管,手背生生地疼。

      “她討厭愛哭的男生。”
      18
      汽油味覆蓋過海風的的港口,張胤帶路遠來過,“在這裡可以看到完整的海”。
      喜歡坐在欄杆上,分享快樂,分享悲傷,分享牽掛,分享秘密,分享左右耳機,分享迎面的海風,不論溫暖和寒冷。
      “你知道嗎,自從聽五月天以後,我數學一天比一天考得爛,作文一天比一天寫得好,可是,作文成績還是一天比一天跌得快,因為我和路霏一樣喜歡阿信。你也是吧?”張胤笑得很天真,拍拍路遠的肩,繼續說,“可是路飛喜歡老大,他喜歡老大。”
      路遠伸手幫張胤理了理垂下的劉海,有些摸不著頭腦:“哪個路飛?”
      張胤抬頭看他,用一種很莫名其妙的眼光,然後兩個人都笑了。

      依然是這個港口。一條虹光掀起巨大的藍紫色布幔,分割了海與天。貨輪出港時發出悠長的汽笛聲。
      路飛坐在欄杆上,撥電話給路遙。
      “我是路遙,現在不想接電話,有事請留言,路飛,如果是你,就不用留言了。”
      滴聲響後,路飛沉默了幾秒,按掉了。
      路飛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疊成煙盒一樣大的紙,展開,打著橫線,上面只有一行漂亮的鋼筆字,是從張胤的日記本上撕下來的,最後一頁。路飛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紙張的一角,丟在地上。
      “我走了,如果阿遠死了,兇手是旱樹,一定。”
      沒有什麽是一定的。路飛看著那行漸漸燒焦的字跡,這樣想著,踩滅了火苗,戴上耳機,哼歌。
      那首歌,當然是《擁抱》。

      路遠轉去雨弘國中的第一個午後,不想去理會身邊來往的陌生人,於是一個人坐在新大樓下的回廊,學校最安靜的角落,發呆。一個長髮的女孩走過來,遞給他一顆蘋果,扶了扶大大的黑框眼鏡,笑得很甜,像是冬天里最明媚的陽光。路遠接過蘋果,於是他們認識了。
      他不會想到,之所以會有人願意做他的朋友,是因為張胤認出他是半個月前那張意外中被害人的弟弟,“兇手”最好的朋友。

      路飛走到學校的籃球場,拾起場邊孤零零的籃球,在地上拍了機拍,對準籃筐投去,投進,空心。
      路飛看向場邊,豎起大拇指,露出勝利者驕傲的微笑。一級棒欸。
      一場獨角戲,安靜地迴蕩在空氣中。

      沒有雲的五月是不完整的,而今天,一朵雲都沒有,天空是那種洗滌過的淺藍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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