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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冰冷的啤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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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陈夏去衣柜的大衣里拿手机,许光华视线跟了过去,看到了陈夏的电脑就那样扔在床上,都没有合起来。也没有充电。
就像是看完电影回来以后就直接扔在那里了一样。
许光华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呀,手机没电了。”陈夏摁了半天电源键,手机还是黑屏。
“跟着我走别丢了就行,手机带不带也不是很要紧。”
“那我拿点现金,等我一下啊,许哥,”陈夏一边翻找一边说,“真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你肯定饿了吧?”
“没关系的。”许光华靠在门边,两手抄在口袋里。
陈夏终于弄好了:“走吧。”说着走出去关上了门。
冬天,北方,夜晚,大风。
“我为什么想起来要出门啊!”许光华整个人缩在衣服里,冷得每走一步都在跺脚。
“许哥,哪天去买个围巾帽子吧,”陈夏整个人都被围巾裹起来了,只露出亮晶晶的眼睛在外面,“还得在这待上好几个月呢。”
“我衣服也没带够,只随便带了几件来,”许光华往前走着,“没想到会留下来,以为过两天就走。”
“许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啊?”陈夏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围巾有点含混。
“业务员,跑腿的。”
“挺锻炼人的吧?”
“是的啊,谁你都得哄着。”
“谁不是呢。”
陈夏其实挺感谢许光华来叫他一起出门。因为于他而言,这实际是把他从某种情绪里捞出来了。这是一种解救。他觉得这个世界又有点人气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不知道妈妈走了以后,还有谁会记得他,在乎他,关心他。
如果一个人都不被人记挂的话,他的存在,还是真的存在吗?
这个人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甚至都不像活着。
高高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圈。
在每个路灯之间,是晦暗不明的。
他们一会在灯光里,一会在黑暗中。
路上有踩扁的烟头散落,也有揉成一团的纸巾。靠边儿的地方黑漆漆的,不知道是怎么染上的色儿。
有遛狗的人从旁边跑过去,脸上裹得严实,看不见表情。
陈夏觉得真好。
说不上来为什么,有这个人在旁边,怎样都好。
像是冬日夜晚的昏黄灯光,像是把头蒙在被子里的满足,像是一把烤串配上冰啤酒。
整个人都被填满了。
陈夏主动往许光华那边靠近,却又不敢显露出来。走路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他高兴了好久。好久好久。
走到了小吃摊,许光华说:“走!找找看有没有烤冷面。”
“我看看啊,”陈夏四处张望着,“没看到呢。”
许光华突然手一指:“在那儿呢。”
陈夏抬头四处看,也没看到:“哪儿呢。”
许光华直接就揽上了陈夏的肩,带着他往那边走:“那边儿。”
陈夏一下子全身都绷紧了,满是不自在。他紧张,这是他所期待的,终于到来了。他偷偷想像过很多次的,终于,实现了。可是不会有后文,不会有发展,仅止于此了。
他揽人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落落大方,哪像对他有一点想法的样子。
陈夏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是他忍不住。
他就想要他。每时每刻都想。
许光华就这样揽着他走到了摊位前:“看看,想吃什么?”
“啊?”陈夏回过神。
“你个南方人,不会没吃过吧?”
“哪有,我大学可是在这里上的,怎么就没吃过了。”
“那你刚刚一脸懵。”
“嗐,我没听见。”
“想什么呢没听见。还是我没吃晚饭声音太小了?”
陈夏看着许光华的笑脸,觉得这个人,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沉默提防。
他会跟他开玩笑了,会邀请他一起出来吃饭了,会自然地揽他肩膀了。
是不是以后还会跟他牵手?亲吻?睡觉?
陈夏不敢再想下去,他怕期待越多,失望越多。
他只能抑制自己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装作是好朋友的样子,陪在他身边。
“老板,要香辣的,加根儿肠,”许光华想了想,“不要香菜啊。”
陈夏紧跟着说:“我要一份咸香的,加金针菇。”说着就要掏钱:“一起买单,老板。”
老板手里还在忙活着,抬起了头:“嗯?”
“我跟他,”陈夏指了指自己和许光华,“一起买单。”
老板点点头:“12,码在那儿。”
许光华急了:“你怎么?嘿——我自己买单就好。”
“别跟我客气了,”陈夏避过许光华抓他的手,问老板,“我不扫码,20块能找的开吗?”
老板从推车地下拿出一个铁罐,就是很小的时候装那种老式饼干的,上面的美女已经面容不清了。表面的漆脱落,露出生锈的铁。“搁这儿吧,自己找钱,给我看一下就行。”
“好嘞。”
陈夏付完钱就站在那里,间或跺一跺脚。太冷了,都懒得掏出手机来玩。他就是盯着人家做烤冷面,看人家怎么打蛋,怎么烤面。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看的津津有味。
烤冷面到手,许光华问道:“现在吃还是回去吃?”
“回去吃吧,回去吃有感觉。”
“好,那走吧。”
俩人走在道儿上,半路许光华停住了:“我去买酒喝,你要吗?”
还没等陈夏回答,许光华就想起来了:“哦对了,你不喝酒。”
陈夏犹豫了一下,看着许光华走去了小卖部,于是喊住他:“许哥,帮我带一听!”
许光华站住了,灯光照的他脸很温柔。他笑了,点点头:“好。”
不一会他就回来了:“你说要听装的,我就没买扎啤了。其实我感觉扎啤更好喝啊,一大塑料袋,得劲儿!”
“哥,我又不懂,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好了,不用管我的。”
“算了,买都买过了。想着带你一起喝,买了个好的,教士啤酒。”
“好,回去尝尝,”陈夏说着裹紧了自己,“好冷啊。”
“那我们跑回去吧?”许光华别过头问他,“跑起来也暖和些。”
陈夏听着没说话,突然就跑了起来:“那我就先走一步啦。”说着自己先笑了,不时还回头看一眼许光华。
“嘿——你这人!”许光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中了魔,也像个少年人那样跑了起来。
他只是觉得前面那人笑得那么甜,引得他很想追上去。
安安静静的街道上,只有他们啪哒啪地的脚步声,傻乎乎的笑声,还有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一直回荡。
跑着跑着,一道刺眼的白色灯光打过来,陈夏还在回头看他,许光华一下子紧张了:“小心,看车!”说着就冲上去把陈夏带到了路边。
许光华自己一下撞到了停在路边的车上。
准确的说,他自己倒在了车前盖上,陈夏倒在了他身上。
这个人肉垫子做的有点疼。
“没事儿吧,许哥?”陈夏立马起身,怕压着了他。他睫毛颤动,眉头拧了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见许光华半天不回答,陈夏急得直接摸了上去。先是摸了摸手臂:“折了吗?”
然后又摸上了肩膀:“还是这里撞疼了?”见许光华不说话,他恨不得把他全身都看一遍。
手都要伸上去了,许光华终于说话了:“大冷天的,这是要把我脱光了看一遍?”
陈夏一下脸红了,手也僵在那里,然后偷偷缩回了背后。
太着急了,太紧张他了。
可他就是他的心头肉,撞疼了,哪有不心疼的理儿。
“我就疼了想缓一缓,”许光华笑了,“撞残了又不要你养一辈子,紧张什么?”
陈夏觉得这人太过分了。不过是装了三天正经,现在就开始露出老流氓的原型了。
许光华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不像他风格。但是他忍不住,他看见陈夏那副紧张的样子就想逗一逗。看他脸红,看他咬嘴唇,多有意思。
其实许光华当年上学的时候也是情话小王子,班里男生写情书经常向他请教遣词造句方面的问题。根据他的总结,女生最爱的不过是不用“我爱你”这三个字就表达出我爱你这个意思。比如“你是我年复一年的梦想回不去的春天藏在枕下的春秋大梦”,比如“你如同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
可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许光华现在再想起来那些时光,觉得多快乐啊。周末放学父亲会来接他,一家四口一起去吃门口的拉面。每次都要四块豆干,两个五香蛋。如果他表现好,还会给他买一瓶北冰洋的橙味汽水。
但是大三那年一切都变了。大哥入狱,父亲断腿。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好像赶到一块来临,要把他过去21所收获的快乐都一一收回,生活的重担突然就压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的青春,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去穷游稻城,跟好哥们在夏天的夜晚拎几袋啤酒回去讨论梦想,穿上西装像一个大人一样去参加舞会。
他的幽默、他的欢脱在一夜之间全部收回。
他逼迫自己长大,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喝多了酒自己扶着马桶呕吐,被别人挖苦了还要笑着应承。
他不该这么早学会的。可他必须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