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壹羊

22、22

　　席青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

　　**

　　陆一承一身都是血迹和灰尘，脸上一片狼藉。小四是最后一个加入战场的，也是最后一个跟他打的。
　　那时候他都没多少力气了，拿着棍子的手在发抖，用力砸下去，只砸得自己虎口开裂。
　　小四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外一翻。陆一承吃痛，闷哼了一声，冷汗从额头上滴下来。
　　小四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奋力把他扑倒地，用身子压制住，一拳又一拳地往上抡。

　　那时候还有蝉鸣。
　　夜晚并非那么安静。
　　席青却觉得拳头打在脸上闷重的声音那么大。一下又一下地顶在她心尖上。眼泪不知道什么流了下来。她发不出声音，脖子还被赵茜用力掐住。
　　她挣扎着挪动脚乱踢，发出“唔唔”的嘤咛。

　　赵茜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推回墙边，冷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的陆一承有多能打呢，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的后脑勺磕在墙上，脑袋嗡嗡地响。左耳发麻，渗出一点血丝。
　　光是站着，就已经很费力气了。

　　宛如胜利者的赵茜趾高气扬地慢慢逼近她，扯着她红肿的脸颊，冷嘲道：“刚刚不还在勾引吗？你再勾引啊！呵，真是不要脸。”
　　似乎对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还不够满意。
　　赵茜恶狠狠地揪住她的衣领，又在右脸补上几巴掌，才满意地左右打量道，“你看看你现在脸，多对称呀。我对你好吧？”
　　席青低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赵茜警告道：“以后给我离他远点！再让我看到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去你学校门口堵你，听懂没？”

　　“没听懂。”一声冰冷又阴沉地声音从背后传来。
　　仿若来自地狱一般。

　　赵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幻听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向声源。

　　怎……怎么会？

　　本来应该骑在陆一承身上的小四，倒在地上，声音也发不出来般痛苦地捂住自己的下半身。
　　陆一承就站在不到两米的地方，捂着自己的腹部，瘸着腿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眼神阴狞得可怕。
　　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送去西天。

　　“我……”赵茜瞬间吓得腿软，像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脸色煞白。
　　“滚。”
　　他没有力气和这个女人计较了。

　　他的右腿好像坏掉了一样，每走一步都痛得他直冒冷汗。左手臂也被拧伤了，只能自然垂在身侧，微微动一下都会生疼。
　　他没什么力气了。
　　唯一支撑他行走的，是不远处靠在墙上无声流泪的席青。

　　她没少受苦。一开始小四太用力了，手腕处被抓得青红了一片。
　　双颊肿得没了人样。嘴边还渗着几丝血迹。
　　头发被赵茜扯得无比散乱。

　　他慢慢地走过去，艰难地伸出右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直至没多少血迹后，才敢轻轻覆上她的脸颊。
　　一别方才的阴沉和狰狞。
　　他的动作轻柔地像个虔诚的教徒一般，温柔地摩挲着。
　　一边拭去她的眼泪，一边轻声安慰：“别哭了，希希。别哭了……”
　　眼泪打湿了他的指腹。热热的。
　　他的心都快碎了。

　　湿漉漉的杏仁眼抬眸看向他。上面覆着一层水光。
　　漆黑又明亮。
　　她张了张嘴，最后看向他满头冷汗和血迹狼藉一片的脸，唯一能出口的，便是低声的啜泣。

　　他心念一动，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上她的眼帘。
　　一点一点移下。
　　舌尖尝到了咸咸的眼泪。
　　心就像被人揉成了一团。

　　“希希……你在为我而哭吗？”

　　——

　　最后还是高盛来处理的残局。
　　陆一承身上多处微骨折。对面的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尤其是赵宪和小四。
　　一个脑震荡+出血，一个被差点断子绝孙。
　　可能陆一承也没想到，他用力最后的力气殊死一搏的那一踢，差点废了一个人。

　　高盛一边帮陆一承削着水果，一边侧头问：“就这样了么？和赵宪彻底撕破脸皮？”
　　赵宪和他们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赵宪读完初中，就去了职高。后来进了社会，当起了讨债公司的把手，他不止有这八个兄弟。
　　等赵宪好了，以他的性格，势必还会找陆一承的麻烦。

　　陆一承扯了扯嘴皮，懒洋洋地倒在枕头上没讲话。
　　一脸：你在说废话的表情。

　　高盛把削好的水果放在碟子里，犹豫半天才问道：“确定这事不告诉你哥？”
　　陆一承蹙眉。
　　最后还是开口道：“说吧。”

　　说吧。
　　其实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一切都好谈。
　　但是。她被卷进来了。
　　就凭他现在的力量，还没有办法保护她周全。

　　高盛低头沉默了片刻，“为了席青吗？”
　　陆一承没说话。

　　他是私生子。

　　陆家是首都最大的豪门，从不公开资产。
　　大到进出口、地产，小到教育，陆家都有涉及。
　　现在陆家的一把手，是他的父亲——陆史城。

　　陆史城当年在国外镀金。遇上了他的母亲谭琴琴。谭琴琴是华裔，家里算是小康，遇到陆史城的时候，因为年轻，陷进了他的温柔乡，便再也没出来过。
　　后来为了和陆史城在一起。她休了学，背着家人和他回了国。

　　但是万万没想到。陆史城已经在国内有了老婆和孩子。
　　陆史城当时的妻子程淑仪是首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也正因为程家的鼎力支持，陆家才有今天的规模。
　　但因生孩子的时候，落下了病根，明知陆史城是风流浪子，却苦于身子不好，常年缠绵病榻，没法管。
　　程淑仪的孩子，也就是陆一承的哥哥——陆陵五岁的时候，陆一承出生了。
　　陆史城就让特助给谭琴琴母子安排了个小洋房，能配的都配上，极尽宠爱，甚至承诺谭琴琴，等陆一承六岁之后，就把他接回陆家，做陆家的二少爷。

　　这是首都多少女人的梦想。

　　谭琴琴忠于爱情。她自从得知陆史城已有妻儿之后，就一度想打掉这个孩子。
　　她恨陆史城的欺骗。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甚至恨陆一承。是这个孩子的降临，让她没有办法狠心离开陆史城。

　　孩子生下之后，她郁郁寡欢，在对待陆一承的态度上，也是避如蛇蝎。
　　陆一承那时候年纪小，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抱妈妈陪，他却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面对满目玲琅的玩具发呆。

　　他是在谭琴琴的葬礼上明白为什么的。
　　那时候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怪怪的，特别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不止奇怪，甚至还带了厌恶和憎恨。

　　原来他是私生子。他的妈妈因为难以面对破坏了别人家庭的负罪感，最后凋零。

　　后来他被接去了陆家。因为不愿跟人接触，乱砸东西而被陆老爷子驱逐。于是，他被送往国外。没人管，没人理。
　　直到初中。陆陵向陆老爷子求情，陆一承才得以回国。

　　回国后他有花不完的零花钱。有自己好几处房子。
　　陆史城几乎没来看他。
　　他知道父亲并不喜欢他，因为他叛逆，不学好，而且长得太过于像母亲。

　　唯一跟他有联系的，是陆陵。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陆陵要对他这么好。
　　陆陵还说：“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弟弟。你没有错。”
　　陆一承没有理他。
　　他便私自留下联系方式给高盛，嘱托道：“如果一承有任何困难或者麻烦，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我会帮他处理。”

　　以前高盛不明白。
　　陆家啊，多强大的靠山啊。能在A市横着走。
　　陆一承为什么这么排斥。

　　后来他明白了。
　　陆一承出事，陆家收到消息，第一时间便是把陆一承软禁了起来，谁也不许见。风头稍微压下来一点，便是急急忙忙把他送往国外。
　　在国外没有朋友，没有学可上。他的每一笔开销、每一个行为，都被人牢牢监视着。
　　就像一所更大的监狱。

　　陆家人不喜欢他。但是不得不管他。

　　高盛那时候一点陆一承的消息都没有。只好联系陆陵。
　　陆陵说：“告诉我，和告诉陆家是不一样的。这几年我的关系网大部分在A市。所以还能帮上点忙。”
　　“我会尽快安排一承回来的。”
　　“如果你想一承好好地呆在国内，以后一旦出了此类麻烦，请务必先通知我。”

　　高盛一怔，随即明了。
　　陆一承从国外回来后，高盛再也没提过陆家一个字。

　　——

　　而如今。
　　他要保护喜欢的女孩。
　　还是得靠陆家。

　　这个在他脊梁骨上刻下了耻辱和不幸的陆家。

　　多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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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解释一下陆一承躁郁症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