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镜》阿佈

7、第七章 满心酸涩

　　其实学艺术才是一条真正充满荆棘的漫漫长途，只不过，对这个领域相当陌生的何爸爸的头脑里，是只有考大学这件大事的，对更深远的未来，他没多想，也没有能力多想。九十年代初，国内大学还没有普遍扩招，高考是横亘在想追求更美好未来的年轻人眼前最难也最明确的坎，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嘛。在大多数人的意识里，只要能上大学，即使只是考上个大专，未来就是有保障的，还是一份很不错的保障呢。
　　就这样，高一暑假开始何茜做了艺考生。高二开学后，她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则奔波于三所夜校之间，那个时候，规模化系统化的艺考市场还没有形成，何爸爸只能让何茜在这里学两晚去那里学两晚的，把周一到周六的所有时间都排满，周日也有半天在学画（当时还没有双休日，每周的休息日只有周日一天）。这样高强度但杂七杂八的绘画教学使得她实际基础并不扎实的绘画水平在表象上显得突飞猛进。在绘画上找回的自信提升了何茜的整个儿精气神，她不再为前途感到迷茫，白天晚上连轴转的状态也没形成更大的压力，反而变成了她的学习动力，被挤压掉学习时间的文化课就没有进一步降低成绩。其实，话又说回来，在文化课上，何茜反正已经是垫底生了，本就低无可低。但因为做了艺术生，她逐渐恢复了十六七岁少女本该有的明媚。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班。那时候的高中生不多，他们学校一个年级一共就四个班，文理各两个，各自一个好班一个差班。
　　任娴考进了文科好班，这意味着她离大学的门槛近了一大步。作为这个时期最要好的朋友，何茜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但彼时她只有深深地失落感，她觉得这是第一个主动走近她却又主动抛弃她的朋友，16岁的何茜真的很自私。
　　有一阵子，每次课间踏出教室，在走廊上看到任娴与她的新朋友们一起趴在栏杆上对她打招呼，何茜就故意不理她，心里酸溜溜地走过去。但任娴和章华不同，章华会止步于何茜的冷淡，任娴不会。任娴会跑过来一搂何茜的肩，丝毫不在意那肩膀短暂的小挣扎，把何茜带到她的新朋友面前，大大咧咧地说：“这是何茜，我最好的朋友，以后的大画家！”或者说：“何茜何茜，你上次给我画的那瓶花被她看上了，我才不给她呢，我留着等以后你出了名卖大价钱呢。”一来二去，何茜再也冷不下来了。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的，任娴的新朋友也成了和何茜的。虽然时不时的，何茜还会突然对着新朋友说：“你抢走了我的任娴。”可心中的芥蒂到底是慢慢放了下来。
　　哦，可爱的任娴，让人无法拒绝的任娴啊。
　　尖子生严粟却还是和何茜做同班同学，一起在文科差班做同学。
　　自从那次任娴缺席的高一期末模拟考数学考卷答疑后，严粟就觉得何茜在故意冷落他。他不知道那个关于他和何茜早恋的传言，不知道高一放暑假前班主任小张老师把何茜叫去办公室的那场训话是和他有关的，也就更不会知道小张老师还特意为此去了趟何茜家里做家访。在小张老师心目中那场所谓的早恋只能是何茜有问题，他单纯的尖子生严粟一定是无端受人指摘，他不能因此而打扰严粟，影响其学业。所以，严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何茜的疏离使严粟很郁闷。他一次次地后悔自己的莽撞：为什么就不能藏得再深一点呢？他一次次地问自己：该怎样才能与何茜恢复成以前的状态呢？
　　严粟的数理化成绩都很好，分班前要填志愿，老师同学和家长都觉得他绝对应该选读理科，而且能考进理科好班，可他却偏偏填选了文科。严家父母对儿子的选择深感诧异，可他们是一对非常民主的家长，严粟坚持，他们也就不再劝了。严爸爸只在最后说了一句：“好吧，你大了，要学会自己负责了，自己做的决定就自己承担这决定带来的后果吧，无论这后果是好是坏。”于是，严粟在纠结自己与何茜关系的状态中，如愿进了这个文科差班。这所学校历来理强文弱，进入这个文科差班等于进入了全年级的垫底层，在这一层面能考上大学的学生寥寥无几。尽管在这个班里他是佼佼者，再过一年半，这所学校历年百分之六十几的升学率里面也肯定会有他。但在老师们眼里，他还是个自甘堕落从云端跌入深谷的孩子，他们叹其不争。
　　严粟想在高二同班的课堂上继续守护何茜，这确实太意气用事且缺乏理智了，他将为此付出代价，深重且绵长。
　　就像严粟不知道何茜被老师同学冤枉早恋一样，何茜也不知道严粟的这些小心思。所不同的是，严粟是被蒙在鼓里，何茜却是主动的不要知道。
　　现在，虽然他俩还是在同一个班，虽然他还是坐在她后面，但新班主任顾老师安排他俩的座位错开了两排，也就错开了很多他们可能有的接触，诸如课上的小组讨论啦、同组前后传递个本子考卷之类的啦。课间，何茜要么去走廊上找隔壁班的任娴说话，要么就是靠在课桌上画速写，她和座位附近的同学们都热络起来，说说笑笑着把他们一个个都发展成自己的模特儿。唯独对严粟，她的态度客气但冷淡。严粟本就木讷，他很想和她说话，可在疏离的气氛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了。他只能在短暂的课间偷偷用眼睛远远追着她，上课的时候也会偶尔管不住自己，放纵目光飘过她后背，逗留一小会儿。有时候，校园里、教室里，俩人的目光迎面撞上的话，何茜会对严粟微微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赶紧把眼睛转开，从而把严粟想对她说的话全部挡回去，哪怕只是简单地招呼一个“嗨”，何茜也挡得干干净净。
　　这阶段的何茜进入了比高中课堂更为广阔的天地，心思全部转移到了校外。她每天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穿着缀满颜料的牛仔衣裤，骑一辆在那个年代里绝对酷炫的蓝羚赛车，伴着第一节课的铃声最后一个进校园，又伴着放学铃声第一个冲出教室，来去匆匆，越来越充实，越来越快乐。
　　按规定，如果学生在早晨第一节课的铃声停下前还没冲进教室的话，迟到的人是要受罚去操场跑几圈的。所以，每天早晨都会有一群男生数着铃声，趴在教学楼三楼走廊栏杆上起哄楼下飞奔得满头大汗的同学：“一二一、一二一、快哦，跑起来！”“xxx，肯定赶不及啦，你就拉倒吧。“对哦对哦，你慢慢爬上来吧。”“别闪了你的老腰”“哈哈哈”“嘿嘿”……严粟混在起哄的人堆里默默看着来去匆匆的何茜，看着她和他无关的充实与快乐，担心着她能否赶在铃声停止前回到教室，满心酸涩。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文字及图片均出自作者本人原创。
本文基于但不局限于现实，部分内容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