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镜》阿佈

6、第六章 要把一切“早恋”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有一件事何茜是记得的。
　　那是高一快结束前的一个星期天，前一天刚刚考完数学期末模拟考，卷子发下来，严粟一如既往的拿高分；任娴有几道分值高的难题不会，退步了点；何茜反倒稍稍有些提高，难得的及格了。关于错题，对老师的讲评任娴还是有一两个要点没怎么弄通，何茜更是一脑袋浆糊了。拿到卷子后他们仨就约了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上午九点去学校，由严粟给再给她俩好好讲解讲解。
　　严粟家离学校比较近，他第一个到了，趴在教学楼走廊栏杆上看楼下的通道。等了二三分钟，何茜急急地跑上来。“嗨”“嗨，我没迟到吧？”“没，刚到点儿。”“还好还好，我赶得连车都没顾上锁。”“放车棚里了吗？”“嗯，放那儿了。”“那就没关系，周末，学校里也没什么人。”何茜探身往朝着走廊开着的教室窗户里看了眼：“任娴呢？还没到？”“没呢。”“怎么回事啊？她从来不迟到的啊。”“要不……我们先开始吧，她也就一两道题有点问题，一会儿就能讲明白的，你的……比较多。”“哦，好吧。”何茜白他一眼，但步子倒是听从了严粟的建议，往教室里迈进去。
　　昨晚严粟可是做了精心准备的，他把何茜的错题一道道地抄了出来。对于那些何茜完全不会的题倒是好办，直接教给她解题思路就是了。但那几道何茜做得一半正确一半错误的题就比较麻烦了，他得寻着何茜考试时的思维轨迹，从中找到那个错误拐点，分析何茜走岔的原因，再指引她往正确的解题思路上走。这个过程很累，因为现在的何茜实在不是一个听话的学生，要说服她是比较困难的。
　　“不对不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绕这么个大圈子，不能更简便的得出答案吗？你看啊，这样有什么不可以嘛。”何茜一把抢过严粟正在给她写算式的笔，边说边在旁边刷刷写起来。“哎，又错了！这和刚才那道题其实是一个概念，你还是犯了刚才的老……毛病！”说这句话最后两个字前，严粟突然噎了一下，停顿了两秒，它们才迟迟疑疑地钻出严粟不知所措的嘴。仿佛仅仅因为惯性，句子不能把它的小尾巴留在那嘴里；也仿佛是为了某种遮掩，句子就一定得保持其完整性。因为当时严粟一边说一边去夺何茜还在运算的笔，眼睛看着何茜正在写的东西，手就没了准头，没摸到笔端，一下子握到了何茜的手。
　　然后，静默，时间顿住了。
　　严粟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放大放大再放大……何茜的手真柔软啊，像她的人一样，有点凉，它挣了一下……再挣了一下！严粟猛地醒悟过来，赶紧撒手。俩人都低下头看着自己眼前一抹阳光里飞舞着的灰尘发愣。终于，何茜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对我好，全班就你和任娴对我好。可我们现在还都小，应该以学业为重……我们下次别补课了。”有点语无伦次，可严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早就知道严粟的心思，只是不点破，大家就还能继续无所顾忌地做朋友。朝夕相处中，严粟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对何茜生出了这份异样的心思，最近，何茜的形象越来越多地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时时刻刻地想和她在一起，在一起就好。可现在该怎么办啊？他有点不知所措了，希望时间倒流，回到一分钟前：“那，这道题……”“你继续说吧。”何茜故作轻松。时间仿佛真的回到一分钟前了，严粟强压心跳，收拾心神回到解题上。只是，这次何茜变乖了，不再反驳严粟。剩下的两道题一会儿就讲完了，任娴还是没有出现。
　　何茜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都快中午了，任娴可能有事不来了吧。”“那，我们走吧。”“好。”俩人默默地下楼往车棚走，到了自行车车棚，何茜的车却不见了。“糟糕，肯定被偷了。”“去问问门卫大叔。”门卫大叔一阵抱怨：“谁让你们自己不锁好的呀。再说了，礼拜天就不该来学校嘛，你也来我也来，一会儿进一会儿出的，自己东西还不看看好，丢了不找，却来问我，我哪看得住！”“再说了，进出校门要下车推行，这规定你们有几个记得遵守啦？都是一阵风一样地进去出来，我即使看到也拦不住啊。这年头，偷自行车的可多了，锁了的要撬开还能有点动静，也许能被我听到。你们可好，还不锁，这不是白送给小偷嘛……”大叔还在絮絮叨叨，何茜赶紧拉了严粟逃。出了校门，严粟拍拍自己车子的后座：“我送你吧。”“不要了，我家远。”“没关系，我骑得快。”“真不要了，对面就有公交车，你看，真巧，车来了，再见。”严粟定定站在原地看着何茜上了车，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了，那一分钟并没有被抹去，它变成一道障碍，横在他俩之间了。
　　那天任娴确实没有来，临出门时，她的大姨妈来了，痛得她死去活来，后悔前一天贪嘴吃了冰棍。可那一天的校园也确实如门卫大叔所说：“你也来我也来”、“都是一阵风一样地进进出出”。所以，没过多久，关于严粟与何茜早恋的消息就传开了。传着传着，终于传到了班主任小张老师的耳朵里。
　　“何茜，下午放了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小张老师一脸严肃。这一年里，何茜去过无数次老师办公室，不是被这个老师批作业质量差就是被那个老师批上课走神，所以，她一点都不忐忑。
　　没想到的是，这次踏入办公室，小张老师却是当着几个还没来得及下班的任课老师的面，要求何茜交代她早恋的问题。何茜有点懵，她早恋了怎么小张老师知道，自己却不知道啊？何茜看着小张老师喋喋不休的嘴再一次走神了。
　　她回过神来是因为小张老师最后那句：“你自己不想上进也就算了，反正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你不要祸害人家严粟啊！他可是个能考同济、复旦的苗子！”垫底生何茜被老师冤枉已经不止一次了，虽然这次的事情有点大，但她已经懒得在老师面前辩白了。小张老师却在等着何茜痛哭流涕，等着她表态一定要痛改前非，偏偏眼前的少女低着头梗着脖子一声不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就猜不透她的心思。
　　没辙了，还是家访吧。
　　何茜爸爸也是一声不吭地听完小张老师叙述的，尽管小张老师前期铺垫得极好。他说：“最近何茜的学习有了一定进步，期末模拟考好几门都及格了。看得出，她还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她的努力老师们都看在眼里呢，也不会放弃她的，这点何茜爸爸您尽管放心。即便她以后真的考上不大学，但高考成绩总是能高一点就高一点的，找工作不也要看成绩单的嘛，考不上大学但分数擦边的学生银行、大国企、中外合资单位都抢着要的，行行出状元啊……”小张老师的后续也说得很精彩：“所以，家长一定要和学校配合，要帮助她，要挽救她，要把一切早恋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也许她现在不懂事，会恨我们，但以后肯定会感谢我们的。”在一堆“放心”“但要配合”中，何爸爸还是在小张老师抑扬顿挫的演讲里牢牢抓住了两个中心思想：何茜肯定考不上大学，未来一片黑暗。视早恋如虎狼的小张老师担心差生何茜会把她的黑暗传染给优等生严粟。
　　何茜爸爸本来是个毛躁的性子，火气来得快退得也快。初听小张老师打电话到他厂里约家访时，他的火气蹭一下上来，差点把屁股烧离了凳子。虽然家访始终被列为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有效沟通的一个重要形式，但在1990年，很少有老师会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只为了全方位地去了解学生、帮助学生而真正登门去做家访。但凡老师提出要家访，肯定是不争气的娃在学校里犯大事了！及至认真负责的小张老师说完前面那番话，何爸爸的火气反而小了下去。
　　对于何茜的学习，自中考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何爸爸已经逐渐接受了沦为差生家长的现实。但他觉得工作没几年的小张老师还是个愣头青，凡事只看眼前。何茜的高中生涯不还有两年时间嘛，殊不知日新月异，瞬息万变，他就不相信他打足了精神铆足了劲地精心培植，当过六七年优等生的好苗子何茜还打不了翻身仗？“切，开玩笑嘛，我家茜茜从小就聪明，这点坎肯定能过！”何爸爸在心里说，非常非常不服气。
　　至于，小张老师说的那个早恋问题，在何爸爸这样的对立情绪下，也就没那么严重了。他想：我看茜茜最近也没啥变化呀，别是人家小子单恋我家茜茜了吧？我闺女也真是出落成个水灵的大姑娘了，嘿嘿。老师就是势利眼！茜茜成绩不好了就啥都怪茜茜，要真是早恋了，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就不能是那小子影响茜茜进步啦？他又想：这么大的小子是要发花痴的，我当年好像也是在这岁数上有了想法的吧？可这么大的姑娘大多都是不理小子的啊，我当年就碰过一鼻子灰。……何爸爸自有一套护短的理论，他压根儿不信自己女儿会早恋。他一边听小张老师的演讲一边自己在心里琢磨：可是，茜茜的性子……终归是越大越难捉摸了……还是先问问她再说。终于琢磨停当了，小张老师也说完了，何爸爸就把他琢磨出的最后一句说了出来：“张老师啊，我看，还是等她回来我先问了再说吧，这事儿可不能光听传言。”
　　送走小张老师后，何爸爸回到屋又想：唉，这事儿该怎么开口问呢？女儿十五六岁的年纪了，我这个当爸的问她这事儿合适吗？唉，她妈要是还在就好了。想起何妈妈，何爸爸又伤感唏嘘了好一阵子，以至于何茜放学回家他都没注意。
　　花了很多天，何爸爸始终没想明白该怎么开口问女儿，事儿就这么被他搁置了起来。但另一件事情是耽搁不得的，那就是为女儿的未来寻找出路。老师们都看死了何茜没出息，他偏要让女儿考上个大学给他们瞧瞧。终于，他了解到做艺考生这一条“捷径”。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文字及图片均出自作者本人原创。
本文基于但不局限于现实，部分内容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