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启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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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莫羡是被药味拉回意识的。
那种混合了狼毫草和蝎尾花的特殊气味他再熟悉不过———先天不足的唐初身上常年沾染着这些药味。
只是……为何死后还能闻到这种味道？
缓缓睁眼，云莫羡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还没等他看清周遭的事物，便听见一个清亮但却并不太大的声音：
“这样还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你命大。”
云莫羡不啻惊雷。
眼前的唐初穿着干净的白袍，浑身上下都没有受过伤的痕迹。而那件本该沾满血迹的狐氅也崭新如初，被随意地放在椅背之上。
更为重要的是，此时的唐初虽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冷模样，但话语里的那份善意却并没有如十年后般掩藏得那么好，怎么看……
怎么看都像是十年前的唐初！
这个念头在云莫羡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就那样呆楞着，任由唐初为自己把脉。
“为何倒在荼靡镇外？”唐初并未理会还处在恍惚状态的云莫羡，像是闲聊般地问，“世人皆知，哪怕走投无路，也不该往荼靡镇的方向走。”
的确，荼靡镇乃无情门势力所辖，是上下拜访无情门的必经之地。非受邀之人来到荼靡镇附近，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谓荼靡，既为末路的情。荼蘼过后，便该是无情。”云莫羡恍惚间想起唐初曾说过的话，初次相遇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这样还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你命大。”
“……”
“为何倒在荼靡镇外？世人皆知，哪怕走投无路，也不该往荼靡镇的方向走。”
“我不想死。可除了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就是你蠢到找死的理由？”
“我……”
“与其去死，倒不如挣扎着活下去。”
“说得轻巧，你怎么可能知道活下去有多难。”
“……卑微如蝼蚁，尚且能苟活。你又为何不能？”
“是，我连蝼蚁都不如，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你不是一心求死之人。你的眼里，还藏着星火。”
“你装什么装！别以为你救了我，就有资格对我说教！”
“我是没资格，但也只是现在。”
“你什么意思？”
“你将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师傅教导学生，合情合理。”
“你……你有病吧，你凭什么当我师傅！”
“你又凭什么拒绝？”
“我……”
“我只是通知你，你答不答应，都不会改变什么。”
“喂，别擅自说一些奇怪的话啊！”
“准备准备，明早拜师。”
“……”
“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你你这是强抢民男！”
“师傅问徒弟，徒弟理应恭敬回答。”
“恭敬个鬼，我何时答应做你徒弟了？”
“莫非你的名讳太过古怪？放心，为师不会介意的。”
“你的名字才古怪，你全家的名字都古怪！”
“那你为何不敢说？”
“……段情，我叫段情，你满意了吧！”
“还算听话。”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我都说了我是不会答应做你的弟子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日后，再不会有人敢对你指手画脚，我保证。”
“……”
云莫羡至今仍记得唐初冷不丁说出那句承诺的时候，心里那种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的感觉。事实是，每次想到这里，云莫羡的耳廓都会微微泛红。
那是云莫羡阴差阳错逃过一劫却无处可去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安全。
若非之后偶然间遇到白晓和陆青山，后者向自己“袒露”启云宗被灭门的“真相”，也许云莫羡真的会心甘情愿呆在唐初身边，一辈子做他的徒弟。
再看看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十年前的唐初，云莫羡脑子里的念头越发强烈：莫非自己重生回了十年前？！
若这是真的……
“唐初……”云莫羡沙哑着嗓子低喃，却只堪堪说出那人的名字，迟迟没有下文。
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在重伤后被逼至绝情崖的唐初：
满身鲜血却依旧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唐初、知道自己是叛徒却仍固执地询问自己的唐初、把泯生插入心脏的唐初、微笑地说着来世再不愿动情的唐初、头也不回地跃下绝情崖的唐初……
将全部感情都花在自己身上的唐初。
重来一次，云莫羡不敢轻易许下什么承诺。那些所谓的幸福、所谓的一生，统统无法用以描述他想给唐初的未来。
是的，云莫羡不敢许什么承诺，只想给那个信了自己一辈子也被自己辜负了一辈子的人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未来：一个没有病痛没有阴谋没有伤害没有苦难的未来，一个有他云莫羡相伴终老的未来！
“又不是哑巴，为何不回我话？”见云莫羡迟迟不答，一开口却是自己名字的唐初终是忍不住问。语气里少三分诧异，多些许气恼。
云莫羡回过神来，定定看着小脸儿绷紧的唐初，实在不忍心让他自说自话。可刚要开口，本想说的“我不想死。可除了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却硬生生被自己吞了下去，转而吐出一句：“我说我是误入，你信么？”
这样小脸紧绷的唐初真的是太可爱了！云莫羡实在没忍住想要调戏一把的心。
“……”许是从未被这样对待过，唐初绷着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裂缝，裂缝底下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暗道自己糊涂。重来一世，他本该在第一次见面就给唐初留下深刻的好印象的。现在好了，深刻倒是深刻，只不过怎么着都不像是什么好印象。
“我不……”云莫羡刚想说出他和唐初初见时本该说的话，却被唐初一句“既然是误入，那你便滚吧。”怼得不知如何是好。
无情门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若是就这样被赶出去；要想再次回到唐初身边并让他收自己为徒就难于登天了。可看唐初那副已经决定了的样子，云莫羡还真就不得不滚上几天。
唐初丢下那句“逐客令”，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本就有随手将遇见的重伤将死之人捡回来治好再丢出去的习惯，和在路边捡到流浪的小猫小狗带回来养几天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次捡回来的小狗是个痴傻的罢了，唐初自是不会放多大心思在云莫羡身上。
云莫羡深知唐初的习惯，未重生之前，他也曾不止一次地见到唐初捡人回来救治。只是，一想到在唐初眼里自己和那些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云莫羡就窝火。
可他又能怎么办，只能看着唐初离去的背影，告诉自己来日方长。现下，也许自己还能赶得及回家办点事。
云莫羡来到启云宗的时候天依旧昏黑，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因连夜赶路而昏沉的头脑一下子紧绷，继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呕吐。可无奈腹内空空，云莫羡再怎么呕吐，最多也只是吐点黄水而已。
等他好不容易稍缓过来，举目极望，周围皆是身着云纹蓝袍的启云宗门下子弟的尸体！
有的尸体依旧睁着双眼，已经灰白的眸子里满是不甘；有的被虐杀，流出的血将原本的蓝袍染尽，留下近似于深褐色的痕迹；有的早已腐烂，滋生的臭味引来只只秃鹫。
云莫羡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
多少年的午夜梦回，自己都会被这血煞之景惊醒，流下一层接一层的冷汗。
而每当这种时候，唐初都会哼着平缓的安眠曲，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再不会有人敢来伤害自己。
可自己，却将唐初……
云莫羡下意识握拳，指甲嵌入土里，直到那五指连心的撕裂般的疼痛让自己彻底清醒。
暂时平复心情，云莫羡开始思考起后路。按照之前的记忆，陆青山会在启云宗灭门头七的亥时赶到启云宗“祭奠亡魂”。而亥时，离现在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不过，对于云莫羡而言，一个时辰足以。
上一世的云莫羡自幼便在父母的百般呵护之下生活，连启云宗秘传的拨云十二式都未曾熟习，更别提那些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
也正因如此，在上一世，当陆青山重新见到云莫羡时眼底露出的错愕被云莫羡错解为了喜不自禁，对于陆青山的说辞也选择了信任。当然，陆青山和自己在前世唯一信任的白晓的关系也是让前世的云莫羡对陆青山放下戒备的重要因素之一。
现下细细想来，陆青山当初分明是借着自己对白晓毫无保留的信任欺骗自己，顺便在唐初身边埋下一颗钉子！
不行，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被陆青山当刀使了。以陆青山那老匹夫的性格，在他偶然间发现自己还活着之前，一定还派遣过别的人潜伏在唐初身边！
一想到唐初身边有危险人物，云莫羡就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但当务之急是要制造一个云莫羡已死的假象，绝不能让陆青山知道自己还活着。
只有把自己藏在暗处，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掌控整个棋局，将猎物一举拿下。当初唐初教给自己的东西，云莫羡一点都不敢忘记。
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陆青山挫骨扬灰，云莫羡将视线落到不远处那具和自己身量相近、面部已经腐烂的尸体，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住”，便开始扒尸体身上的衣服。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惨遭灭门的启云宗又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长年身着白袍道貌岸然的陆青山，以及同样身着白袍，却在眉间有着一点朱砂的白晓。
只是原本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眯眯的翩翩少年郎白晓，此时却苍白着脸四处张望，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
“莫羡……莫羡！”好不容易发现“云莫羡”的尸体，他也顾不得尸体发出的淡淡恶臭，一下子扑上去，沉默地流着泪，看上去却比大哭更加撕心裂肺。
“晓儿，云莫羡已死，你现在肯死心了吧！”在旁的陆青山却是一阵鄙夷。
他这个孙儿哪里都好，只是太重感情。现在好了，那个让他牵挂的小屁孩儿终于死了，他的乖孙也该走上自己为他准备好的道路了！
谁知白晓却突然抬头质问陆青山：“祖父，莫羡才十六岁……为什么连他也要死？”
清脆的巴掌声划破启云宗凝固着的阴沉空气，只有陆青山有些疯狂的声音还在回荡：“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帮你这个不争气的铺路，好让你将来能承袭我的位子，顺利登上那万人之上的宝座！”
“我……”白晓还想争辩些什么，却在看见陆青山通红的眼睛时顿住，半晌后才默默拂去依旧垂着的泪，有些淡漠地回道，“祖父，我明白了……”双手却一直紧握着“云莫羡”的尸体。
可任凭白晓怎么努力感知，都再也感受不到从那双手中传递出来的温暖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启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