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无效》写碳

4、第 4 章

　　04.

　　贯穿谢丛将近二十二年的人生，从被父母抱出去见到第一个小朋友的时候开始，他有非常丰富的被道歉经历。
　　他见惯了和这几个字捆绑出现的各种面孔和表情。
　　是男是女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他的世界并不运转别人的生存法则。

　　谢丛不在意那些人哭泣的理由，这些无足轻重的歉意出自于幼儿园时打闹的小朋友不小心碰坏了他的模型，初中老师擅自改掉了他作品的一处设计，高中时代的同组队友延误了进度……大概就是那些时刻开始不断地累积下来的，对于他人侵犯自己领地的厌恶心情。
　　尤其讨厌别人装乖卖巧，试图蒙混过关，并推卸责任。

　　因此，他在面对这样的神情和对不起这三个字，一向是无动于衷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有点奇怪。
　　谢丛难得地愣神，他自己也没办法说上来是怎样的心情。

　　被他制住的男生没有挣扎，他抬起眼看他，长长的睫毛就跟着微微扇动，月光就从缝隙中漏下来，落在他脸上。
　　有一点儿委屈却也很乖巧的模样，又穿着件图案幼齿的睡衣，放一般人身上，真的会生出正在欺负小孩的罪恶感，任谁都会立刻心软。
　　反正绝对不会像谢丛这样铁石心肠，反而还无意识加重了力气。

　　“可以……可以先松开我吗？”夏沅倒抽一小口凉气，嗓音带着粘糯的鼻音，“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
　　早知道谢丛起床气这么可怕，他就假装没看到好了……可是这个气温，他又想，就这么坐着睡百分百会着凉，而感冒是很难受的事，他深有体会。

　　见对方还是没动，像是没听到，夏沅又轻声问：“好不好？”
　　为了让自己显得真诚，他努力直视对方。
　　夏沅的双眸仍是潮湿的，浅色瞳仁中央一圈晃悠悠的光晕。

　　谢丛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
　　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自己从头到尾连一句质问都没说出口，简直像是被夏沅牵着鼻子走一般，一下又不爽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是他惯用的让人卸下防备的伎俩吗？
　　谢丛皱起眉瞥一眼夏沅，本以为他一撒手对方就会跟个兔子一样窜回房间的时候，夏沅却只是揉着手腕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毛毯轻轻拍了拍。

　　这条毛毯是夏沅回来以后洗过晒好仔细收起来的，现在还能够闻到淡淡的柔顺剂和太阳香味。
　　他摸一摸上面顺滑舒服的毛毛，确定没有被弄脏的地方，才小心翼翼悄悄瞄一眼谢丛……呃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但是，夏沅抿抿唇，说：“今天晚上很冷的，还是盖一下比较好。”
　　“……那我回去睡觉啦。”他说完，也不敢再看谢丛，把毛毯团好放到沙发上，并真诚地祈祷明天不会为它收尸。

　　跑回房间，夏沅跳上床把自己整个人都裹进被子，拱来拱去掖好被角，像一只会动的牛角包。
　　手机屏幕光在被子里亮起，夏沅眯起眼，适应光线后，打开搜索框。

　　住进来第一晚就不小心惹到新室友是不是挺糟糕的？

　　他输入这几个关键词，点开跳出来的第一条。
　　夏沅：“……”

　　不是，怎么就快进到饮水机投.毒？。
　　不、不会吧。
　　他认真回想了一下，觉得谢丛应该是那种会直接揍人的类型……等一下这也没有好到哪去吧！

　　夏沅惆怅地锁了屏，缩成安静的牛角包，把愿望改成了明天不会为自己收尸。

　　-

　　每个周一的存在，都必然有它招人恨的理由。
　　而夏沅的周一，从大一开始每学期的课表都雷打不动地有一节早八。

　　他艰难地把自己弄醒——用滚到地上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软乎乎的被子里滚出更加软绵绵的人。
　　夏沅抹了把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又捞过手机看一眼时间。

　　七点三十一，就算这里到教学楼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他也赶不上早餐了，再慢点就会迟到。
　　夏沅飞快换好衣服冲去洗漱，浴室里还有零星未散开的水汽，他刷着牙扒着门框探出去瞟一眼，果然，谢丛已经走了。
　　他好像真的很忙。
　　不过没有一清早就下逐客令真是谢天谢地，夏沅长舒一口气，吐出一串泡泡来，希望他后来有睡好。

　　-

　　如果说有什么比周一早八还踩点和老师同步进教室更过分，那肯定是饱受一整天专业课折磨，准备回家洗个澡美美吃一顿的时候。
　　——正巧碰到最不想碰上的人。

　　他们专业和隔壁建筑系的课都排得很满，班级也多，高数马原这种公共课都没被排到一个教室过。
　　夏沅很少在宿舍食堂以外的地方遇见他以前的室友。

　　夏沅中午没有回去，因为一整个下午的安排都在画室里，他就提前找班长拿了钥匙过去改图。
　　午饭吃的早上帮他占座的同班同学虞松给他带的早餐三明治，虞松见他一副仿佛家里不给饭吃的模样，整个上午都像是株缺水植物，午休回来又塞给他一大包零食。

　　夏沅莫名其妙被塞了满怀，“……今天过节？”
　　他默默数了数，国庆中秋都刚过，圣诞元旦还离得远。

　　虞松盯着他的脸蛋很是严肃地说：“嗯，今天是夏沅不吃午饭一周年纪念日。”
　　“什么啊，”夏沅笑了一下，“等会转你钱。”

　　他本来没什么胃口，看到粉嫩包装的奶酪包还是拆了一只，咬一口。
　　含糊不清地说：“想不到你也喜欢吃这种。”

　　“不是，”虞松回忆道，“猪肉脯和牛肉干是我在小超市买的，其他的是路过的班上女生听说我给你带零食一人塞了一点。”
　　夏沅低下头，他，他管这叫一点。
　　就算他习惯被投喂了也不能这么占人便宜吧。

　　见夏沅已经掏出手机准备微信转账了，虞松忙接着道：“不用给钱啦，你不是搬家啦？就当是大家给你的乔迁之礼，”他神神秘秘地说，“当然，也不止这些啦，你可以期待一下。”
　　夏沅的眼皮跳了一下。

　　于是这就是为什么夏沅抱着一箱沉甸甸的心意一个人慢吞吞地挪向校门口。
　　也不是他想怀疑同为艺术生大家的创造力，但是怎么班上有一半的人都送了他一大罐白颜料啊！
　　可以用到下辈子了吧，还有画册，画册……画册这周就能看完。

　　其实放在平时，这个重量还算轻松，他又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高中去集训什么东西他都是一个人搬。
　　只不过半夜谢丛那一下，让他的手腕多出一道淤青，他皮肤白，晒狠了都会发红，很容易留下痕迹。

　　白天没少被同学问过，放学其实也有问他要不要帮忙的，夏沅犹豫半秒，一一回绝了。
　　他不想让学校的人摸清他的具体门牌，至少现在还不能，他还是有点害怕，也怕给新室友带来麻烦。

　　人类的坏预感总是最灵验的，他本来就走得晚，速度也不快，没成想路过明德楼时刚赶上佟宇和段明洲他们下课。
　　这下连躲也不好躲了。
　　夏沅心里叹一口气，老老实实同他们打招呼。

　　几个人快步走出这波人潮，站到路缘石边上。
　　“我帮你吧。”段明洲最先开口，他脸上压根瞧不出所谓的生气之类的神色，反而笑得很温柔。
　　夏沅收紧了手，说：“没事，不重的。”
　　“可是……”另一个室友闻宣注意到他的手，“你受伤了？”
　　前寝室长佟宇也是眉头一皱，“怎么搞的？”

　　“啊这个，”夏沅解释过很多次了，熟练地回答，“昨天搬书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
　　段明洲的眼神一片阴沉，是不是压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道痕迹分明是指痕，夏沅为什么要撒谎骗他们，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吧？
　　但他面上很快又恢复成平素的模样，温声道：“既然压伤了那就更不要用力了，你也不想影响到画图吧？”

　　段明洲的理由让人难以拒绝。经常有人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但对于他们而言，手比脸重要更多，尤其是惯用手。
　　受一点小伤都可能会影响下笔的力度，速度，流畅度，是画图狗的第二条生命。

　　其他人也觉得有道理，都在一旁跟着附和：“是啊，就听明洲的。”
　　佟宇说这话也有让他俩和好的意思，尽管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帮忙总不会错吧。

　　“真的不用了，”夏沅说，“我……”
　　他抬起眼，人潮结束后的尾端，有个人抱着两卷图纸从他们身后过来。

　　是谢丛。
　　他低着头在发消息，没注意到这边，兀自往外走。

　　夏沅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我看到我新室友了，我跟他约好一块儿走的，”不太有底气地小声补了句，“他会帮我的。”
　　说完就要跑路，他想，不管谢丛搭不搭理他，只要跟着他出校门就行，其他人应该不会跟上来的。

　　段明洲一步挡在他前面，笑着说：“那正好，大家认识一下？”
　　他顺着夏沅的视线看过去，面色霎时变得古怪起来，显然是认出来对方是谁，毕竟此人在建院太出名了。

　　而谢丛似乎发完消息，手机塞回口袋里，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几个人目光相接，只有夏沅垂下了眼，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就在这时，谢丛朝他们走过来，这是出校门回家的必经路口。
　　他在一片安静中抱过夏沅手里的收纳箱，语气不太好，“发什么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