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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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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家做事十几年的秦嫂见萧铭远来了,满脸欢天喜地迎上去,跟看见亲儿子似的,又是拿萧铭远刚脱下来的外套,又是接过来萧铭远拎的礼品。
“秦姨,这是给您的,里面还有些上次出差买的钙片,”萧铭远撑开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两个瓶子,“上次来您说您骨质疏松,我就顺手给您买了两瓶。”
秦姨听着颇为高兴,“铭远,你还老惦记着我,哎呦,这瓶子上写的都还是……这是英文呐?阿姨都看不懂。”萧铭远笑笑,指着瓶身写的数字说,“您看这两个数字就行,一次两片,一天三次,和饭一起……董事长?”
虽然一个人常在家里耗着种花养草,周万宁可一点儿都不见老。跟三五年前还常在公司出现时候相比,现在的周万宁反倒是脸上多了几分悠然。周万宁听见门厅一阵热闹,从书房钻了出来,笑眯眯看着萧铭远跟秦姨耐心讲解钙片怎么吃。
“说了多少次了,在自己家里叫什么董事长,”周万宁拿着烟斗敲了敲身旁的楼梯扶手,“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有距离感,让人有时候觉得生分。”
萧铭远不好意思挠挠头,“怨我,这是公司才出来角色还没转换过来,让周叔不高兴了,待会儿陪您喝两杯,权当赔罪。”
“铭远你和先生快去饭厅落座吧,奇然老早就在帮厨了,菜都上桌了,思然去了车库,五分钟就来。”
宅子大,路就长。萧铭远跟在周万宁身后,穿过走廊,目光一次又一次落在放置在边桌上的花瓶。是芍药,萧铭远心想,还是钟阿姨喜欢的花儿,这么多年了。淡粉色的芍药,鼓囊囊的花苞,饱满、热烈,就像……就像钟瑶还活着的时候。
萧铭远已经数不清自己来这里有多少回了。十多年前,作为盛远集团的助学资助对象,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见到眼前的这些人。只不过第一次他藏在一起前来的五个资助对象中间,沉默、少言。也没有其他人第一次看见豪门大宅的惊讶感,也没有见到周万宁这样的大企业家的惶恐感。单薄少年站立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穿着洁净的衬衣,表情淡然,好像在被人流推着走,又好像是他在引导着人流。
我一眼就把你挑出来了,钟瑶说。
“还是之前的老花商送来的。”周万宁看萧铭远盯着花瓶迈不动步子,“你阿姨生前没少照顾他们生意,这不知道是报恩还是怎么的,每到芍药季节,他们就三天过来送一次花,给钱也不要。”
“是阿姨做人好,大家都喜欢她。”萧铭远垂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好像要把记忆里面的钟瑶阿姨保护起来,舍不得让别人多看一眼。
“你阿姨,看人准,摸得透别人的心思,性格又好,来,坐,”周万宁示意萧铭远不用管自己,顺手拉开一把椅子,“生意场上,人心隔肚皮,以前我年轻气盛,常有意气用事看不清楚的时候,你阿姨倒是一说一个准,常帮我做些善后的事情。今天的盛远,你阿姨是大功臣。”周万宁往厨房灶台瞄了一眼,话题一转,分贝提高了一些,“奇然,差不多了。都是自己家里人,不用那么复杂。”
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顿了一下,炉灶上突突往上窜的蓝色火苗显得有些慌乱。周奇然拿下用汤勺尝了尝砂锅里煲的汤,又仔细拿筷子挑了挑。骨头都挑完了,奇然松了一口气,免得作天作地的萧总又不吃。
菜都齐备上了桌,偌大的长桌子就在东头安顿了三个人,七八个菜把边角堆得满满当当,周万宁倒了点酒给自己,朝萧铭远的方向举了一下,“本来思然也应该来,但是前两天听说又看上一个什么项目,慌慌忙忙去美国出差一时赶不回来,咱们父子三个人就先聚聚,铭远,”头发花白的董事长带着少有的期许目光,“最近工作辛苦了,我废话不多说,奇然把你的部门当成参与家族事务的第一站,我很高兴,你多带带他,这小子要是敢耍赖,做混账事情,你尽管来找我。”
周奇然听见这话抖了一下,他的目光不自觉望向萧铭远,萧铭远垂眸,嘴角微微抽动,想说什么但是又很久没有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
都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吗,周奇然心想,你已经把我避讳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吗。周奇然恍然觉得,有些时候面对萧铭远,就如半年前期待他能回头时候的情境一样,如残烛般的小小愿望,碰到了现实的冰冷温度,象征性摇摆了两下,便被熄灭了。窗外,还是迷蒙的小雨,感觉像老天爷轻蔑的嘲笑。
“董事长,我……”萧铭远搜肠刮肚想要找个妥帖的词接住周万宁的话茬,突然被周奇然打断。
“爸,别为难萧总了,”周奇然给周万宁盛了一碗羹,轻轻瞟了萧铭远的方向,“萧总向来铁面无私,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不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去他们部门的么。”
这顿饭吃的萧铭远坐立难安,他觉得奇然给他夹的每一筷子菜,添的每一杯酒都在说不清道不明地质问自己。
你到底为什么离开我呢?
他烧的面拖蟹还是那么好吃,他挑的酒也是自己喜欢的白葡萄酒,只是换了时空以后,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滋味。
回程的路上,萧铭远对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出神。
“先生,到了。”代驾司机透过后视镜里看着这个英气又略显瘦削的男人,“车子是停在楼下还是给您开进地库?”
“开……”萧铭远话还没说完,突然看见自家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没跟代驾交待完毕,车门已经被拉开了。
“你回来了。”周思然的声音绕过拉开的车门,飘飘悠悠传到了萧铭远的耳朵里。看着周思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无框眼镜映着夜晚小区的路灯偶尔闪烁着狡黠的光,萧铭远突然觉得很刺眼,顿时酒醒了一半,脑子里的全程默默吃菜不语奇然也倏忽弹出了脑海。
萧铭远别扭地躲开周思然伸过来扶他的手,手机上和代驾迅速结完账之后,站在楼门口,想要抓紧终结和周思然的话题,“这么晚了,有事?”
周思然一愣,“铭远,我在这儿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周思然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三四根烟头,“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周总,我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要是公司的事情,您看明天白天我去办公室再谈怎么样。时间也不早了,您先回吧。”萧铭远顺了一口气,转身输了密码,正欲拉开楼门,却被周思然一把捏住手腕半道打了劫。
“铭远,奇然回来了。”
平静的湖面被轻轻投进一颗石子,一圈涟漪接着一圈。哪怕是万籁俱寂,湖水倒映的月色也被瞬间搅得一塌糊涂。
萧铭远不语,他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可方才还要挣开周思然的手腕子,瞬间泄了气。
“我就想提醒你,别忘记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周思然见缝插针。
萧铭远顿了顿,另外一只手精准又用力地捏开周思然的胳膊,“周总今年三十六七了吧?”萧铭远恶狠狠盯住对方,“我也三十出头的人了,咱们成年人说话能别像唐僧念经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说么?既然您要执意提醒,那我也想再强调一遍。奇然,”萧铭远再次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别碰他。”
小区寂静无声,周边楼宇上家家户户的灯火此刻都像是给楼下两人点着的长明灯,扑闪扑闪。
周思然嘴角一咧,眼睛里扫过一丝失望,随后又迅速陷入幽黑沉默中。
“明天下午两点一刻,在我办公时见。”说罢周思然退后一步,拉了拉衬衫袖子,转身离去。
今天这车位怎么这么难停呢。萧铭远反复打量眼前空位,很后悔刚才着急打发走代驾司机。现在只能酒气加着见到周思然的晦气去把车子停停好。
S城月色神秘难解,有些时候好像是气体氤氲不散,有时候仿佛又能从天幕上悄然流淌下来,顺着城市的天际线弯弯绕绕,顺着周奇然的指尖静静摊在掌心。睡觉不拉窗帘的习惯是周奇然和萧铭远住在一起以后养成的。萧铭远说这样空气好。睡觉要什么空气好,神经病哦,奇然低语。铭远一把搂过他,万一有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情发生,我怕你小子喘不过气来。还不知道是谁喘不过气呢,奇然揪住萧铭远腕子上的肉用指尖研来研去,你可不要夸海口。
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
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回到盛远,就是为了让萧铭远看着难受么,周奇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幼稚。父亲年龄越来越大,集团里面居心叵测的人越来越多,自己毛头小子一个,擒贼先擒王,先掌握公司资金进出的情况也许更容易明白公司全貌。难道真的是这么伟光正的理由让自己选择了萧铭远的部门么,周奇然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理智。
人心是一片暗潮汹涌的深海,特别是自己的心。此时和周奇然一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还有在水龙头底下冲脸的萧铭远。
家里的灯全都关了,反倒更加昭示了面盆边上手机的存在。一条微信跳了出来。
—萧总。
萧铭远抬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都是水的自己。
—你跟我分手,是不是因为我哥?
萧铭远拿雪白的毛巾擦擦脸。
—可是我哥想让我死。
S城内环某高档小区C区16层A户的灯瞬间全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