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七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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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言山谷水泽之中有妖，妖食人，不可近。
“然后呢？”
远道而来的旅人摘下了头顶带着的躲避雨水的蓑帽，露出一张俊雅清秀的面孔，他眉眼温柔，唇角自带三分笑意，让人一见，便觉得亲近。
青衣的旅人问：“后来，山谷水泽中的妖物，它如何了？”
正给孩童小辈们说着故事的老人家，瞧着眼前漂亮的年轻人，一时竟然怔住，好一会儿，方才讷讷道：“十余年前，有好几个修道的神仙进山除妖，最后啊，只有一个老神仙缺胳膊断腿的跑回来，说是妖已经除了，只是山谷仍旧不可近。唉，说来，那谷中自他们去后，血气冲天，本也不会有人靠近……哎，先生！”
缓缓向着山谷方向行去的年轻人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冲着老人与孩子们笑了一笑。
他的背上背着琴囊，手中提着方才解下的蓑衣蓑帽，乌黑的长发的只用苍青色发带简单束了束，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却就是像立在九天云端的上仙，只匆匆一眼，便能教凡人无比虔诚的叩拜。
“先生您——”老人家禁不住问：“您是神仙吧？”
被唤成神仙的青衣旅人但笑不语，只是背着他的琴，提着他的蓑衣，一步一步，踏着春日细雨后潮湿泥泞的土地，向着远处的山谷行去。
……
“什么鬼啊喵！”九命猫怀里抱着一块木板，刨啊刨啊刨，她愤怒的对着坐在对面的荒扔木屑：“怎么可以断在这里啊大木头你太过分了！”
身着彩衣的女孩悄悄地从竹管里探出个小脑袋来，她双手合十，眨着眼道：“所以最后，神仙找到妖怪了吗？”
“一定找到了吧。”叼着烟斗的青年缓缓地吐出一圈烟雾来，笑道：“要是让我来写这个故事，那接下来，我肯定让神仙和妖怪翻云覆雨，发展处一段斩不断理还乱，缠缠绵绵到天涯的爱情故事。”
“切——还爱情故事呢！你知道那个妖怪是男是女吗？话说，”白色的小狐狸疑惑的看了一眼优哉游哉吐着烟圈的青年，不解的问：“你究竟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青年指了指不远处正同提着青灯的美艳女子聊得眉飞色舞，难舍难分的姐姐，两手一摊，无奈的道：“被拉来凑人头喽。”
“噫……”小白嫌弃的看着食发鬼，拼命摇头道：“才不要听你讲故事！你这家伙的故事，肯定比那个听声音就很恐怖的家伙还奇怪！”
“嘻嘻嘻，小朋友你说的是老朽我吗？嘻嘻嘻嘻嘻……”
“啊啊啊啊啊啊！”突然被人从背后撸毛，小白整个狐狸都炸了！他恶寒的看着身后的巫蛊师：“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啊！”
烟烟罗轻轻的用烟斗敲了一下小狐狸的脑袋，笑着道：“我们走路都没有声音哦~”
小白：“QAQ”
辉夜姬细声细气的提醒：“所以，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吗？”
“后续的话，”荒一本正经的道：“你们自己猜吧。今天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牵起一目连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一目连微笑着点了点头，冲着一屋子的八卦妖精们挥挥手：“要早些休息哦。尤其是小白，早睡早起可以长高个子哦！”
小白：“……”
被点名的小白很想反问，早睡早起的风神大人，您长高个子了吗？
“时间过得真是好快。”
转眼又是一年秋天，入夜的风已经带了寒意。一目连回头望着温暖热闹的堂屋，不禁有些恍惚。
他数着数道：“已经十二年了吧。”
荒点头：“过完这个冬天，就是第十三年了。”
“已经一轮的时间过去了啊……”一目连怅然的叹息：“他们就这样离开了。”
没有人记得。
所有关于尤渡的记忆，几乎都被一夕之间抹去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眼泪就是这样下来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的虫师满面泪痕的抱着一目连，好不容易缓过来，走出屋子，却惊讶的发现，莫名流泪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
“一定是忘记了什么东西。”晴明的眼尾微微泛红，他的神情难得带着一丝彷徨：“忘记了什么呢？如果可以再次见到……一定能够记得起来的。”
“为什么晞子也在哭啊？明明她还不懂事情的。”
姑姑虽然没有像虫师一眼泪流满面，但心底却同样感受到了一股化不开的悲伤。她轻轻的拍着晞子的后背，一面轻哄着安慰，一面自言自语的喃喃道：“真是奇怪啊……晞子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呢？”
“为什么大家会忘记这一切……而我，却还记得。”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一目连还是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八岐君，他又去了哪里？”
“遗忘，是必须的修正。他本不应该出现，既然已经出现，那么这一切，必然需要修正。”荒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会记得，是因为，我想，你大约不想忘记。”
“至于八岐君……就像你想的那样，他已经离开了罅间。那个人虽然不喜欢他，但却还是信守承诺的。同样一件事情，他绝不会做两次。”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就这样离开了？”一目连有些不敢相信：“一点不舍都没有么？一点点也没有？”
荒狠心的点了点头，说道：“为什么要有不舍。你相信他所谓的‘喜欢’吗？”
一目连难得冷声道：“我无所谓信与不信，重要的是，尤渡信不信。如果事情真的是我想的那个样子的话——他真是太垃圾了。”
荒沉默。他想，相比于真相，或许，还是让一目连相信自己相信的，会更好一些。
***
蓬莱总是四季如春的。
黄昏时分，是躺在细腻温热的沙滩上，欣赏日落的最好时间。
“是觉得困了吗？”
最近这段时间，尤渡总是会在夜里因梦惊醒。他现在魂魄不全，痴痴傻傻的，连话也不怎么会说，八岐十多年来虽然已经掌握了和他沟通的模式，但是询问梦见了什么这种问题，还是过于高难度。看着青年因为睡眠问题而一日一日的憔悴消瘦，原本好不容易养圆润的下巴又尖了起来，八岐真是心疼又焦虑，他倒是想让尤渡白天多补补觉，可是白天睡了晚上又睡不着，好不容易睡过去又做噩梦，这样恶性循环，八岐连白天也不敢让他睡了。
枕在八岐肩头的青年强忍着困意，摇了摇头。
不敢睡，也不想睡。
他害怕做梦。
虽然梦一醒，梦里发生的事情，就全都不记得了，但是那种害怕的感觉还在。恐惧与孤独如同潮水一般，普天盖地，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在梦中求救，可是好像永远都不会有人回应，就连这个从他睁开眼睛起就陪在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回应。
梦里的他，是不要他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再困，也不想睡。
“不想睡吗？”
青年点了点头。
八岐想了想，说：“那你想听故事吗？”
听故事吗？
这个人好像总是喜欢和他讲故事，尤其是在睡觉之前，讲的故事一个比一个幼稚，就像是哄小孩子的一样。
虽然脑子混混沌沌的，什么事情也记不清楚，但是青年还是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的，至少，那样的故事，对于他而言，的确是过于幼齿了。
可是没有办法，这个人好像特别喜欢和他讲故事的样子。
而他，也很喜欢这个人和他说故事的模样。
很温柔，很喜欢。
喜欢听他温柔的说话，所以不论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于是，青年低低的“嗯”了一声，乖巧的眯上了眼睛。
故事是关于一个妖怪的。
妖怪无父无母，天地间化生，它生来时在水泽之中，于是便也居于水泽之中。无人引导它修炼，它便每日出于本能的吞吐吸取天地日月的灵气，这本是一切太平，但忽然有一日，人类发现了它。
妖怪尚且不会化形，人类见了它丑陋的真身，惊骇万分，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的去攻击它，但这样寻常的手段效果甚微，最后，束手无策的人类，决定祈求神明的帮助。
神明当然不会就这样出现，最开始，来的是一些强悍的人类武者。
这些人类的攻击弄疼妖怪了，于是反击的妖怪将他们全部杀死了。
而后，来了一批法术高强的术士。
他们与妖怪进行了一场恶战。
术士们用阵法将它囚禁在山谷之中，虽然他们几乎全都被疼痛愤怒的妖怪吞噬殆尽，但他们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唯一仅剩的幸存者一瘸一柺的走出了谷，他好像很可怜的同谷外的人类讲述着妖怪的凶残，并且要那些人类，为了安全起见，不要靠近山谷。
可实际上，这个术士一转头，便联系好了别处的同门，他们在每个月的新月之夜潜入山谷，一片一片的剐去妖怪身上的金鳞，山谷之中血气冲天，原本清澈的水泽被染成了黏腻的血红。妖怪的身上伤痕累累，而术士们则在兴奋的讨论着，这丑陋的怪物除了鳞甲之外，身上的血肉骨骼，甚至于脏腑脑髓，又都会有着何等的妙用。
“听说鲛人的眼珠，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不知道这畜生的眼睛，挖下来能变成什么？”
“嗐！鲛人可是不论雌雄，各个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自然不同凡响。你看着怪物丑成这个模样……”
“管它丑不丑，变不成宝石，也总归都是有用的！要我说，不如先挖一只下来看看？”
被阵法困住，全身是伤动弹不得的妖怪麻木的听着这些术士的讨论，设想着等到他们靠近时，自己一口将那人咬个对穿的可能性。
然而，术士们大约也知道危险，所以都不愿意自己上前。最后，一名强壮的中年术士将施加了符咒，淬满毒液的尖刀丢给了一直沉默着立在角落，默然不语的生面孔年轻人：“你去！”
年轻人的身后背着一把琴，一身青色的布衣，瞧起来清瘦俊秀，好像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若不是因为相互推诿，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的存在。
真是奇怪啊……分明不认识他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术士们短暂的疑虑了片刻后，又都觉得，这个山谷应该算是隐秘，寻常人不会出现，既然这个年轻人出现了，那么想必，是跟着哪个人来见世面的小辈吧！
将刀子丢给年轻人的中年术士不耐烦了，他提起青年的衣领，将他往前推，催促着他快些过去。
青年在推搡中，踉跄着行到了妖怪的身前。
丑陋的妖物的一个脑袋无力的拖在水泽的岸上，灯笼大小的幽紫色竖瞳，正冷冷的盯着上前来的青年。
青年一只手镯握着尖刀，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伸上前去轻轻的触碰妖物冰冷粗糙的皮肤。
“一定很痛苦吧。”
妖物听见了这样一个声音。
他眼前的青年，落泪了。
它所有的痛楚，他都感同身受。
之后山谷中发生的事情，妖怪根本无法回忆。
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琴声。
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那琴音，萦绕耳畔，成为了所有。
妖怪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幻化成了八九岁的人类孩童的模样，他伏在青年的膝头，茫然的看着自己幻化成的人类一般的四肢。
青衣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为他穿上衣物，生怕碰疼了他全身上下无数的细碎伤口。
“真是个漂亮孩子呢。”青年刮了刮妖怪的鼻子，笑着道：“试着走一走呢？”
妖怪怔怔的看着他，尝试着像人类一样迈步行走，但却连一步都还没有走成，就要摔倒在地。幸而他身前的青年及时弯腰扶住了他，妖怪出于本能的搂住了青年的脖子，青年也不恼，顺势将他抱了起来，轻轻的颠了颠，轻笑着说：“很轻呀。一点分量都没有。看来，回头该好好给你补一补呢！”
作者有话说第76章 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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