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珍海味》虬虬莫虬

5、五

　　原来，阿顺口中的去吃好吃的，就是将聂盼儿带到西肆。

　　西肆是整个丹洲城商铺云集的地方，茶酒果水，胭脂布匹，粮油杂物，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西肆还有一条著名的小食街。顾名思义，小食街就是专卖小食的地方，近几年重宁国成为不容置疑的强国，商业空前繁荣，且重宁国政策开放，对待外来者宽容友好，拿都城丹洲来说，城里已经有快一半的迁移人口。更别说来来往往的的商户访客，那是一个络绎不绝。就这样。丹洲城的城门放得越来越早，门口越来越挤，地面越来越光滑，据说还有人为此发明了一种鞋，名叫过城鞋，专门供人用来过城门时防滑穿，不过买者多为头一次来开阳的面色淳朴之人。

　　而丹洲城的小食街，作为重宁国的门面，更是享名各国，有话说到不到开阳不知富，不至此街如白活。

　　聂盼儿她们穿过西肆，到的就是这条街。

　　但来到小食街后，她才觉得这是大大的不妙。

　　小食街这地方，舒服是舒服，但说到底也是少数人的舒服。阿顺答应给聂盼儿买一份她想吃的东西，可聂盼儿转念一想，高家丫鬟一个月的月钱大约100文左右，虽比其他宅府要高出许多，但也禁不起几番折腾，再说阿顺她自己也要存些钱。而小食街一文钱的一盏茶，已经是最便宜的。可这一文钱，在阿顺心里也是十分珍贵的，若不是她们亲如姐妹，阿顺也不会将此钱浪费掉。

　　可她心疼归心疼，虽然她觉得一袋红锦脆就能和太阳肩并肩，但阿顺非说吃点好的，还非要去西肆这的小食街，虽然不知道为何阿顺如此热情，但她聂盼儿终究不愿辜负阿顺的一片心意，心想就满足她一次，让她也试试做东的感觉。

　　聂盼儿想到她见过的许多下人，一辈子从没有为自己想过什么，赚了钱也不会用，连上街吃块豆腐都像是结婚一样慎重，他们只知道把钱存起来，再说上一句：“兴许以后用得上。”等到临死的时候，有家室的就把这些血汗钱给了晚辈，没有家室的就把这些血汗钱给了菩萨。聂盼儿又想，幸好这几年重宁国发展迅速，百姓的生活水平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然她让阿顺做东，就是赤.裸裸的压榨“后宫”。

　　她不想让阿顺破产，但总不能来这肉香满飘的地方喝茶吧，多心酸啊！
　　聂盼儿左右一想，两眼骨碌一转，倒是也能用一文钱吃到肉。

　　此时的小食街已过正午的繁忙，虽不是热闹非凡，但也丝毫不显冷清寂寥。

　　小食街两边的商铺上方都悬着各式各样的彩色悬旗：蓬香香瓜子，百变雪花糕，苏世糖葫芦，秘制酥饼，祖传酸梅汤，美颜茯苓饼，仙龟龟苓膏，甜死人蜜饯，随你心意糖画，天蓬肉脯。
　　各家铺子还都有在门口哈腰邀客的伙计，有的铺子还在门口安排了歌舞戏曲。
　　街道中还有一些像胡三那样的流动户，扛着家伙，边走边卖。

　　聂盼儿见此，恨不得从街头买到街尾，可她荷包没带，两手空空，想着没钱不要紧，气势不能输!于是做足了戏，像个大爷一样走在小食街上，那些掌柜商贩见她明明长着一副娇滴滴纯情少女脸，却走出了腰缠万贯天下我最有钱的步伐，料想不是哪家的贵小姐，就是哪家的贵夫人，也不多想，都争相拥了上去，毕竟没人愿意和钱过不去。
　　于是没走几步，两人便被拉客的伙计围得水泄不通。

　　“姑娘，来份陌路鸭脖吧！跋山涉水作小食，亲戚好友带一份！”

　　“诶姑娘姑娘，祖传酸梅汤，生津止渴，保健强身！”

　　“姑娘姑娘，甜死人蜜饯，甜不死你咯！”

　　“这里这里，秘制酥饼，可甜可咸啊！”

　　“美颜茯苓饼，女人们的最爱，男人们的崇拜！”

　　“姑娘啊，女子不仅要顾内，还要顾外，你看这胭脂，细腻红润，清透有光泽，只有这等上好的胭脂才配的上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容颜啊。”

　　“姑娘，姑娘，射御书数了解一下哇？”

　　“胭脂油腻，华而不实，治标不治本，不如买瓶死该涂吧！观世音菩萨都在用的菩萨水！到死都该涂啊！保证你从内到外水多多啊！”

　　“姑娘姑娘，蓬城鞋垫，买一送一！准你玉足蓬香蓬香啊”

　　聂盼儿一路走着，商贩们一路跟着，竟然从嘴里吃的，说到了脚上用的，小贩们可谓面面俱到，安排得妥妥的。

　　阿顺毕竟还是个丫鬟，见此场面不由得感到不自在，又听着那一个个新奇玩意儿，想瞅几眼却不敢，忽然听到聂盼儿说到：“阿顺，我这人就喜欢吃些蛇呀，鱼眼球呀，青蛙呀什么的，今日专门来吃小食街的青蛙腿，怎么走了这么久都还没到？”

　　不用多想，这分明就是故意说给这些小贩们听的，姑娘我是来吃青蛙肉的，你们都收收口舌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于是原本热哄哄笑脸相迎的小贩听此，脸上的笑立马不见，变脸比数钱还快，双手一挥，在嫌弃中一哄而散。

　　阿顺也一脸疑惑地看着聂盼儿，小姐的口味另类，喜欢吃鱼眼球她是知道的，怎么还喜欢上了蛇肉和青蛙肉？正疑惑着却被聂盼儿拉着到了一快破旧木板子搭成的桌子前。那桌上放着几个被盖住的大碗，边上立着一个红字招牌“王二虎烤青蛙，一文钱一只”，招牌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显然是用了很久。

　　那小贩看见聂盼儿兴冲冲地跑过去，识相的掀开盖布给她们瞧瞧货。
　　碗里的东西刚见阳光，阿顺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只见那碗里整整齐齐地放了十几只青蛙，个个被剥了皮，雪白雪白的大腿肉姿势诡异地弯曲着，似乎还保持着生前跳跃的姿势。

　　“老板。”聂盼儿幸灾乐祸，她要的就是这效果，阿顺越怕，她就越满意，十分霸气的说到：“来一只！”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说：“阿顺，你自己说的，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烤青蛙我挂念了好几月，今日，我就不客气了！”

　　阿顺用手挡住脸，连装青蛙的碗都不敢看，直想快点离开这地方，于是闭着眼睛付了钱，跑得远远的。

　　阿顺不会知道，聂盼儿哪里喜欢吃什么青蛙肉，她平时见了青蛙还要躲得远远的，只不过是不想她破费，又不想显得太寒碜无意伤了阿顺，说了一个谎罢了。

　　阿顺从小便作了她的丫鬟，只是比她大一点点，在外人眼里，阿顺也许只是一个跟了主子许多年的下人，但在聂盼儿的心里，阿顺就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妹。
　　三年前，她自己家破人亡，偌大的聂家中，平日掏心掏肺的下人们死的死，跑的跑。聂盼儿还记得父亲死后第三天，丹洲下起了暴虐的大雪，吹起刀子般锋利的寒风，她孤苦伶仃，衣衫褴褛的蜷成一个团蹲在茅厕旁，那时她已经饿了三天，阿顺也不见了一天一夜，她以为她最终还是被所有人抛弃了，但就在她最后一道防线快被击溃前，她突然看到了李管家，那个每天陪她在后院捉迷藏的李管家，那个在她学爬树时每次从树上摔下都会接住她的李管家，那个说着“自己没有女儿，盼儿就像自己的女儿”的李管家，她看见李管家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光明，以为自己还未被世界遗弃，但她还没来得及叫那声李伯伯，李管家便像见了鬼一样掉头就跑，头也不回。

　　那天晚上凌晨时分，她晕了过去，梦里她光着身子湿脚走在一条河边，迷迷糊糊中听见一个悠远稚嫩的声音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包子的香味。

　　原来小阿顺见她饿的不行，便跑了出去打算讨点吃的穿的，可一路上却遭人嫌弃，他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一个严冬里衣衫单薄的小乞丐，他们毫不留情地用脚踹着泥下那张脏兮兮的脸，她从城西求到城东，裙子被磨得成了两截，膝盖被磨得血肉模糊，光禄禄的腿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中，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趁着一家包子铺在收摊，便用尽这辈子和下辈子的勇气偷了一个包子，却还是被小贩发现。

　　小阿顺从城东回到城西再见聂盼儿时，两边嫩白的脸颊各印着比她脸还大的五个辣红手指印。

　　聂盼儿时常觉得，她的命是阿顺给的，她的心是阿顺救活的。

　　聂盼儿将青蛙藏在身后，悄悄走近捂着眼的阿顺。一脸坏笑，对毫不知情的阿顺轻声说：“阿顺，你看这是什么？”说罢便立马将青蛙拿到阿顺眼前，还用那怪异弯曲着的双腿指着她。

　　“啊！”

　　聂盼儿毫不保留的大笑和阿顺抑制不住的尖叫响彻了整条小食街。

　　“哈哈哈。”聂盼儿没心没肺的大笑着：“你把这青蛙叫醒了怎么办！我还要吃呢！”说着便在阿顺面前大快朵颐地啃起了烤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