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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风光一瞬逝繁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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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内人多,老太太唤着丫鬟倒着茶,手提茶壶,倾斜壶口对盏,却只有颗颗圆润无瑕“珍珠”落入盏中。今日天热,宴席过后便陪着宾客听了好几个时辰的戏曲,此时自是口渴难耐。丫鬟俯身听着她吩咐,行礼拿着茶壶离去。
柳樱华见那唱戏声止,宾客于一旁投壶取乐,便唤丫鬟去取来房中几上那盘还未动过的木芙蓉酥,因着老太太甚爱桂花,便又吩咐拿出柜中珍藏已久的桂花蜜,滴加芙蓉之上。
丫鬟当即应声。
浮生坐椅上穷极无聊,两人立她身后,也不能陪着她聊聊闲话。瞧着众人投壶有趣,起身挤进人堆,问着那正投掷箻箭之人:“这个是何物?”本是欢闹一片又成了寂寂断声,那人怔住,再瞧了她一眼:“这个叫投壶,意为‘投箭入壶’,中多者为胜,输者则自饮罚酒。”
众人之中有人出声:“《礼记传》曾道‘投壶,射之细也。燕饮有射以乐宾,以习容而讲艺也’。这投壶,轻于输赢,重在享受其投掷过程,学其中精妙。故而这乐才是最重要的。得知伯父新娶了十三夫人,得此一见,果然貌美如花。今日乃祖母大寿,瞧夫人对这颇有兴趣,不如就由这位新媳与我们共投寻乐,以祝寿康。”说话那人便是今早于亭中看见之人,一身青绿衣,配那乌纱帽在众人中十分显眼,正是那临安太守。
众人听此话,都是纷纷附和。持箭那人退后几步,做出手势。浮生瞧着箭筒中支支箻箭,伸手随意取了一支,问那县令:“这要怎么玩?”那太守嘴角微扬,几步走于壶边停住:“壶有一口两耳,中为壶口,两侧则为壶耳。正中壶口,得两个筹码,入壶耳,得一个筹码,若皆不中,则无筹码所得,需得自饮。”
浮生瞧了瞧自己手上那箻箭,紧闭半眼盯着那壶口,笑着道:“我以为能有多难,竟如此简单。”太守瞧着她自信的模样,放笑几声:“夫人话还是莫说太早,这投壶,可不是蛮力就成的,也不可急功近利。只有静心注神,力道恰好,妙中求精方可入壶。”
横持箻箭,在众目睽睽之下,掷箭出手。身后剩那夏家人皆是担忧神色,老太太连连叹了好几次气。唯听“当啷”一声,众人起声叫好。夏老爷见此状况,使了使眼色让那小厮上前去查看,再见那小厮微微点头,心中舒坦几分。心中起害怕,挤过人群,瞧了瞧众人,作揖弯腰:“各位,我这妾本不会投壶,这一箭入口,实属今日好运袭身,既是好运,得了这福气,也不敢再多奢求,替各位添上一番喜乐,助助各位之兴即可。怕是不便再陪同各位共投作乐。”便是朝着众人俯身鞠躬。欲带着浮生离去,有人出声拦住去路:“夏老爷,这一箭说为运气,不如就让夫人再多投掷几支让大家都瞧瞧?得了福气,今日可是老太太大寿,何不让这福气满宅?难不成夏老爷爱妾成狂,不愿让家中美妾与我们共投取乐?还是说,瞧不起我们?若夏老爷怕输,不比这个便是,我们皆为心中好奇,看看夫人那箭是否为运气罢了。”
一时,众人附和声再起。夏老爷脸上挂着苦笑,众人拥起,竟生生将他挤出人堆去。自有人将那箻箭递于她,示意再投几次。
喧闹一片,箻箭却是全中壶口。柳樱华本是讪笑,见这状况,心起嫉妒之意,五指狠狠攥住长袖锦布,指尖划断袖边绣花金线。静坐一旁,表现出的却是从容不迫。听着那声声夸奖,赞叹不断,终是心起不满,起身甩袖离去。
打帘入房,丫鬟伸手于那盘木芙蓉酥上方,有股股温温热热拥入掌心,好在,并未凉透固白盘。几上皆是瓶瓶罐罐,蹲身于地,细细翻找。宽大袖边穿过,回手一返,边沿小瓶倒下,瓶口直挨盘中,红布塞子下沁出无色之液,涌满盘中底部。那丫鬟似是未注意,一心只为找那桂花蜜,拿匙滴加木芙蓉酥上,金蜜盖满粉花,透红精致可爱,淡香环上。再扶起那倒下小瓶便取来食案,盘中酥放上便快了步子赶去,一刻也不敢怠慢。
曲声悠扬,琴箫相和,却是无人注意。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戏台之上未是那戏子声扬,却是一位女子字字唱词传悠荡远去,余音袅袅。众人本迷于投壶之乐,听此声后,纷纷回头远望。戏台上那女子,却是以背示人,听得那唱声,瞧不见人面,好奇谈论之声众多。
一条披帛绕臂,手握纨扇,红纱做底,扇面正反金绣花荷,几线青色暗夹其中,散落金色荷瓣,以掩面容。见众人纷纷转面,浮生注意到这唱声,跟着转过去看。
台上红衣,两尾披帛轻薄,随着女子转动空中横飞,宽皱常变不显刻意,柔软四洒。轻移莲步,点水多姿,与那曲词顿起相配。双臂绕动,披帛离身飞落台下。扬起连片似海,太阳打照,泛冒点点金泽刺眼。飘起披帛挡住台中舞姿,众人一齐抬脚偏身去瞧,个个流露喜悦之色,舍不得错过一分一毫。
一手握扇柄,另手两指捏扇骨,缓缓往下放去,露齿红唇,嫣然一笑后,便抬袖遮鼻下,规矩行过礼。众人见了此番,自是夸赞声甚多。浮生玩着手中箻箭,适才瞧过那一眼红衣,便知是她。因为今日,只有她红衣如喜,也只有她,想着出尽风头,争宠夺取。
听着夸赞连连,柳樱华心中自是万分得意。远远瞧了一眼众人身后坐于石阶上的浮生,嘴角浮起一丝得意地笑容,戏台上,居高临下再藐了她一眼。丫鬟端着食案,案上盘中木芙蓉酥香味扑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再随着她上前去给老太太行礼。
“今日老太太大寿,妾献此舞祝寿万康。”望了一眼盘中美花,“这是妾亲手所做的木芙蓉酥,知晓老太太甚爱桂花,今年秋分,妾便记着亲自去摘了桂花,加了上好蜂蜜,成了这浓甜之味。今日大寿,就想着拿出来献与您,算是妾身微不足道点点心意,一份孝心。”
丫鬟献上,双臂悬在空中良久,老太太仍坐椅上,神情十分不自然,扫过众人神色后,跋胡疐尾,犹豫万分。见无人注意,柳樱华袖边拂过丫鬟手背,挤眉弄眼一番。丫鬟当即领会,跪下身去:“求老太太赏脸尝一口,夫人为着这桂花蜜,自己亲自搭梯摘花,好几次不稳半途摔下,身上处处留下伤口。旧伤未愈,化糖时手指被火光灼伤,未掌握花与蜜的量,时多时少,夫人都不满意。又得重去摘花、化糖。夫人忙活如此久,小的日日看在眼里,夫人不让帮忙,说着是要诚意十足,孝敬您。”微微抬头瞧了一眼老太太,见无神色变化,又接着道,“不仅如此,近日得知老太太寿宴,夫人连夜未歇赶着练舞,筋疲力倦也是对着房中铜镜一次次练,一次次改。”
柳樱华对那丫鬟一声喝住,微起怒色,朝着老太太跪下身去:“是妾身之错,未能教导好房中丫鬟,由她于大寿上胡乱开口。老太太是老爷母亲,日日为家操劳,无微不至。妾虽不受老太太垂爱,但仍是家中长辈,妾自当常常孝敬,谨记祖宗规矩与老太太教诲,闭门房中反思自己行为举止。妾本贱命,是老太太璞玉浑金,才让妾入了这夏家大宅。老太太的恩惠,妾记得一辈子不敢忘。今日不过一点心意,小小伤累不及您恩惠一分,怎能拿出来一提。”
众人瞧见她这番孝心,皆是夸她知恩图报,善莫大焉。人人叹这夏家人善多福,连一个窑中来的妾室都如此尊懂高曾规矩,孝常挂心。众人笑赞,老太太那坚若磐石的心终于有一丝丝松动,眸眼下望,扫过她那指处红亮亮大片,坚硬寒冰终于遇了暖意,捂化封存寒凉,淌流成水。终是不忍,绽开慈笑,伸手拿了一块木芙蓉酥,放嘴边咬了一口。眉弯眼笑,点头夸赞一声:“有心了。”
得了这句话,来此宾客有目共睹。此后,在夏家,必能夺回老爷恩宠,于整个临安,懂矩心孝名声必会流传。想到此,不禁自喜。老太太让她入了坐,昔日厌恶竟转为了些许喜欢,与她闲聊几句,讨论那桂花蜜做法。
聊过一盏茶时间,柳樱华伸手替老太太倒了盏茶,递去一手接过却是不稳,那茶盏翻倒碎地。滚烫茶水溅起四方,满地白瓷碎片,片片直冒起白气,缥缈空中散去。见老太太状况,脸色十分苍白,紧闭双眼,额上直冒冷汗,头痛难忍。众人见此,纷纷投来疑惑目光。夏老爷心起担忧,唤了小厮速去请来大夫。
送了老太太回房中,众宾客同着夏家人站在院中。大夫房中掀帘而出,皱着眉头,捋了捋胡子,对着夏老爷道:“老爷,老太太此况,乃是中毒的迹象。方才已为老太太用了缓解的药,只是不知是何毒,无法根治。”又问,“老太太今日是否食用过何物?”唤来小厮带着大夫前去验今日吃过之食。端来那盘木芙蓉酥,大夫瞧着底部透白晃荡,若有所思。与小厮耳语几句,便见小厮抓来几只蚂蚁放于玻璃小瓶中,大夫斜倒透明水液,几只蚂蚁争抢着吸食,不过片刻,接着倒下死去。
大夫瞬间明白过来,瞪大了眼珠子,端着手中木芙蓉酥回道:“老爷,这盘中透明液体乃是致命毒物。此东西无色无味,实在不知是何等毒。”立于一旁的柳樱华听“毒”这一字,惊恐万状,栗栗危惧。上前跪在老爷面前,死死拽住老爷衣摆,急得哭出了眼泪:“老爷,您要信我,不是我做的,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我怎么可能下毒去害老太太,我怎么敢……定是这个大夫胡说八道!想要陷害于我!”
“我行医救人多年,从未胡说过一字。这是夏家,就算借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此乱说,我与十二夫人无冤无仇,怎谈陷害?蚂蚁食后死亡,便是最好的证据。”
夏老爷听此番话,怒火中烧,一脚便踹开脚步的柳樱华。心急火燎,泪挂满脸,瞧着旁跪下发抖的丫鬟,爬过去抱住老爷双腿,一手再指着丫鬟:“老爷,是这丫鬟,是她!是她放毒陷害我!老爷您知道的,我感激夏家,更是感激老太太,绝不会做此等卑鄙之事。”
丫鬟听此话,心颤难安,连连反驳:“夫人,小的尽心尽力服侍您,今日出事怎全怪于我一人?您说要夺回恩宠,小的便听您吩咐拿着夹竹桃去害十三夫人。今日,在老太太面前编了一大段话,都是为了您能够得到老太太喜爱,名声远扬。害过十三夫人后,小的便已是心中难安,再无害人心思。如今您将毒害老太太罪名扣在我头上,小的绝不认。”
“夹竹桃……”大夫喃喃自语,“这毒,定是夹竹桃的汁液。夹竹桃全株带毒,并且毒性极大,不幸食入会危及性命。老太太食用不多,定还有救,定还有救……”说罢,转身进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