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司》永洛

44、往事录 四

　　晚宴到了尾声，桌上已是残羹冷炙，四处散落的酒瓶都已经空空如也，人也七歪八倒没几个清醒。

　　吃喝尽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有人带头说了声道别的话，在座的也都互相搀扶着起身告别。易尧扶着高鬼司起身，等到别的人都告别离开了才最后上前道别。

　　秦律王只喝了两杯，不见醉意。见易尧扶着高鬼司过来迎了上去，“易尧，好好送高鬼司回去。”

　　易尧乖巧地点点头，也道了声别扶着高鬼司出了秦律王的宅邸大门。

　　一路上的街道都已经安静下来，在人间能听到虫鸣鸟叫，而地狱一静下来所有声音都瞬间消失了。

　　秦律王送走了所有宾客转身回了屋子。刚才借口去茅房的叶太宰此时正坐在大厅里喝着茶。秦律王招手让人替他也送来一杯茶。

　　两杯酒对他来说虽不至于醉，但也不算太少。热茶下肚，秦律王抬眼看向叶太宰：“留下来何事，不妨直说。”

　　“秦律王，上次你提到的，我有了想法。”
　　秦律王手中的茶杯轻晃：“嗯，接着做下去。”

　　“王！”叶太宰激动地站了起来言语激动，“你这样做值得吗？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秦律王也没生气，平淡地说：“我做这一切倒不是因为我自认为有错，更不要说值得与不值得。”

　　叶太宰将手中茶杯拍在了桌上，碎裂地声音在宁静地夜晚尤为明显：“王，我不明白你这是为何？”

　　“叶太宰，辛苦你了。”秦律王起身向他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叶太宰负手而去。

　　易尧扶着师傅穿过长长的地狱大街，要说醉也算不上，只是借着醉意来化解无言地尴尬。

　　易尧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到地府不到一年，能够寻得良师。有多少鬼使在这里三五十载，依旧处于地狱的边缘，鲜少有人认识。之前付关会那样说他，也不无道理。

　　如今王的举动更是让他隐约察觉，一切流言越发向着事实迈进。

　　“易尧，”高鬼司突然间挣开了他的手臂，“你可知为何我会收你为徒？”

　　“师傅……”易尧惶恐。他确实不知为何，他害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高鬼司一眼洞察出他的想法，摇摇头笑着说：“地狱维持现状长达上千年了，总该是要有所变革才能延续。而你，就是那个契机。”

　　“师傅我不懂，我只是个普通的鬼使。”高鬼司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他一瞬间获得了解脱，下一瞬间陷入更深的泥潭。他只是地狱普普通通的一员，根本挡当不起地狱改革的契机。

　　“师傅，你喝醉了，就别吓唬我了。”他能想到唯一的解释，就是师傅喝醉了，故意想要吓吓他。

　　高鬼司没有更多的解释，慢慢悠悠地向着住宅走去，“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也早点休息。易尧，不要怕，我始终是你的师傅。”

　　易尧沉默良久，走在回去的路上，光影拉得老长。他有些感慨，这条路漫长且艰难。

　　易尧又回到了人间，扮演起自己小地主的身份。只要没有任务他就顶着臃肿的身躯躺在大树下乘凉。

　　眼下休息处大致完工，就剩下上梁了。人间十分重视上梁，他也找了个算命的选了个好日子上梁，七月初六。

　　材料已经差人备好，据人间习俗还要大摆筵席，宴请工人。易尧请了两个乡间大厨，雇了辆马车，亲自跟着去了集市凑热闹。

　　地狱也有集市，但总归来说也人间不同，少了些烟火气。易尧混在其中，总归有些兴奋。

　　明天中午就是上梁的日子，师傅和几堂老大都会来捧个场。这是师傅派给他的第一件大事，关系到师傅和他的面子，半点马虎不得。

　　即便如此，人间炙热的阳光加上这副身躯，让他稍微动一下满身汗。集市再有趣，易尧也草草逛了一圈回到马车里躲避太阳的毒烤。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天稍微凉快点，易尧和厨师商量着明天的菜单。

　　宅子挺大，请来的工匠人数也有二三十个。再加上几个老大和这段时间前前后后来帮忙地，少说得准备个六桌，六六大顺听着吉利。

　　照着人间风俗，八道凉菜八道热菜，拟完菜单已经到了晚上亥时。

　　易尧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听着外边青蛙叫得响亮，这感觉既真实又不真实。他能亲身感受着周遭的一切，但这一切又不属于他。

　　也不知道他父亲和族人转世后又身在何方。近一年来易尧很少想这些，主要是没有意义。他知道人与人的缘分只有一世，而他也无法成为一个人了。其实说到底，他也算是摆脱了轮回之苦，享无尽的时光，不也挺好的吗？只是不知在这无尽时光之后，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无法找到答案，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是什么。

　　在他刚到地狱的那段时间，其实他隐约有听说过些事，就像是流言一般，他不做评判。

　　甚至易尧没法清晰地回忆起生前的事，模模糊糊，逐渐淡忘。

　　无论他如今这样与王有没有关系，他也不会想着要去追究王的责任。在他心里，如果当初没有王的存在，这一切也许会更加惨烈也说不定。至少，他为他的族人免去不少痛苦。

　　易尧听着周遭的虫鸣喧嚣，内心一点点平静下来。他想，以后如何谁也不知道，唯有眼下的静谧是实实在在，谁也夺不走的。

　　第二天一大早工匠就已经到位了，做着开工前最后的检查。上梁是件相当重要的事，丝毫马虎不得。易尧也起了个大早，趁着暑气未至，抓紧时间做起安排。

　　厨师搭了个灶，摆了几张长木凳放上两张大木板做起了临时灶台。

　　易尧请人租来了几张桌子椅子，正在院子外的空地上规划位置。

　　一上午东拉西扯，快要到午时易尧才得了点空闲。

　　他查看着师傅发来的消息，说他们都会使用灵体来，就跟人一样。让他也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太过惊讶。

　　他原本以为老大们只是来凑个热闹，看看就走，现在这阵仗是他真没想到的。

　　厨师那边已经炊烟袅袅，一人在木板上切着菜，另一人掌勺锅里已经传来香味。

　　易尧数着点，再有一刻，该到吉时了。工人都准备就绪，一长串大红的鞭炮被树枝撑起。

　　“易尧。”远远传来一声呼叫，易尧转头过去发现来了四个他不认识的人。还真得师傅提前打过招呼，就这模样要他肯定要愣半天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师傅？”易尧凭感觉眼前跟他打招呼的是高鬼司。

　　“哈哈哈哈，易老板别这么客气，我们也就是来凑热闹沾沾喜气。”高鬼司冲着他挤眉弄眼，易尧瞬间明白过来改了称呼，“高老板，欢迎欢迎。”

　　高老板指着身旁三位介绍说：“秦老板，叶老板，穆老板。”
　　易尧配合入戏，热情地朝着几人打招呼。

　　一阵寒暄，时间差不多了。工头提着火折子来到易尧面前请示，易尧点点头示意他直接开始。

　　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地一阵响好不热闹。眼前这座大院是他一点一滴筹备起来的，如今这模样可是费了他不少心血。

　　木工嘴里喊着喊着上梁词，一声比一声高。
　　最后一句余音回荡。
　　上梁！
　　工匠配合着将粗重的房梁安到了房顶，这房子大体算是完工了。

　　秦律王从怀里取出一副字，交到了易尧手上。这是他亲自提给休息处的。易尧招手，唤来名帮工，让他去比着大小给裱上，将来挂在大厅正中。

　　易尧招呼起厨师起菜，一下子三五个人将木板上准备好的菜一道道上到桌上。八盘凉菜上桌，易尧招呼着工匠师傅入座。之后再是几个老大，协助他的鬼使，请来的帮工。

　　一堆人都招呼着入座完毕，易尧才寻了个空位端起酒杯。按理说本不应该由他来敬这杯酒，只是师傅和秦律王都碍于身份不便出面。

　　“感谢各位工匠师傅，也感谢在座的各位朋友，我先干为敬！”说着，易尧一杯酒猛地灌入口中。他说不来太好听的话，只有一杯酒来表示谢意。无奈，本应该是帅气的举动，用在这副灵体上总归有些滑稽。

　　在座的也都举起手中酒杯，像他表示祝贺。
　　这个休息处不是他一个人的，造福的也是整个鬼司堂的鬼使。

　　易尧再次满上，走到了高鬼司和秦律王面前。休息处得意建立，多亏了两位。
　　他再次先干为敬。
　　烈酒入喉，易尧转身离开去招呼其他人。

　　易尧很容易就跟工匠们打成一片。与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恍惚间仿佛昨日。他作为人而存在，也不过是去年的事。他村里也有几个工匠，易尧不喜读书就跟着工匠学雕木头。

　　他是村里教书先生的儿子，却不是个会读书的人，让不少人替他爹感到惋惜。易尧不以为然，子承父业四个字并不适合他。

　　易尧一杯接一杯，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到最后一向不会喝醉的易尧倒在桌上迷迷糊糊。

　　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语，说的什么听不太清楚。只是说话带着的热气一直打在他耳朵上痒嗖嗖的，他想要推开。

　　夏季的中午，一顿饭下来全身都被汗水浸湿，易尧感受到有人的手臂穿过他腋下将他抱了起来，热量通过衣服传递。他想要躲避，却被更严严实实地禁锢住了力量。

　　易尧躺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已经是天黑了。

　　出了身汗，头发杂乱的黏在脸上身上，背上的衣服湿了一大块。他胡乱地脱下外衣，才发现此处并非他的临时帐篷。

　　这里半点虫鸣鸟叫也听不见，安静得可怕。
　　他应该是回到了地狱。易尧从衣兜翻出火折子，一团光亮跳跃，床尾正坐着个人静静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来了～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