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草衔环》九乙子

9、第 9 章

　　伴随着叮铃铃的上课铃声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进了教室。一打眼就看到教室后面乱糟糟一片。桌椅板凳翻了一地，一群大个子乌央乌央的站在一堆。
　　不用合计，肯定又有人打架了。
　　今天周一，必须穿校服，数学老师高度近视，却不喜欢戴眼镜。除了从身高判断出后面皆为男性外，却无从对号入座。
　　不过用脚指头想就知道无非就那几个刺头。
　　数学老师是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女大学生，胸中自有一股教书育人的崇高责任感。带着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雄心壮志，满腔热忱的挥洒着她对教育事业的热爱。无奈敌人太强大，还是打压的她抬不起头来。
　　上节课在二班刚被气出失心疯来，来到一班看到这幅场面直接差点吐血。
　　面对着一群比她还高出一大截的学生，女老师这种弱势群体，最怕的就是在学生面前没有威严。
　　上课铃都响了还在打架，简直就是对她的藐视，太不把她放眼里了，好容易压下去的火噌的又上来了。
　　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拍，大喝道：“都干什么呢？上课铃响了没听见啊？都给我麻利儿的回座位坐好。”曾经也是窈窕淑女，柔柔弱弱的数学老师，在工作两年之后，愣是练就了一门绝世武功，狮吼功。尽管她是拒绝的。
　　前面看热闹的同学立刻回身规规矩矩坐好。
　　后面拉架的同学担心两人再打起来，犹豫着撒手还是不撒手，就这么一个犹豫间，数学老师火气更大了。
　　一巴掌拍在讲台上，“我说话没听见啊？耳朵不好使就拿手指头抠抠，我让你们回-去-坐-好。”
　　拉架的同学们再不敢犹豫了，纷纷逃回了自己座位。
　　其实被同学们拉开以后，乔明煦就已经恢复了冷静。打架这事虽然超出了他的预料，可他却并不后悔。
　　被同学放开，看也没看骆承泽一眼，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书页，吴勇连忙也帮着捡。
　　数学老师没骂够，眼神扫过那一群四散在教室各个角落的大个子，双手叉腰哼笑一声，轻蔑道：“一个个傻大个，跟个二愣子似的，学习一窍不通，打架一个顶俩，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你们咋不去少林寺呢？跟这练武，就不怕走火入魔？”
　　数学老师骂人的功力在两年内也是突飞猛进，吐沫星子伴着眼刀子飞遍整个教室，“都高三了，家里没日历啊还是买不起表啊，看你们一个个的熊样，我都替你们着急。年级第一名就在你们班，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转转脖子，看看人家在干啥，多向人家学学。”说着抖着手指向乔明煦的座位，然后她的手顿住了，乔明煦的位置是空的...空的...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同学们都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数学老师，表情懵懂。
　　“老师，明煦受伤了，我带他去医务室。”吴勇捡完了书页，站起身来怯怯道。
　　紧接着乔明煦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拿过吴勇手中的书页，闷声道：“不用，我没事。”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数学老师愣愣的看着那个十分自然的坐进乔明煦位置上的人，辨认了好几遍才确认是乔明煦没错，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结论冲击着她的大脑。
　　她飞快从讲台上下来，到了乔明煦身前，直到看到他半边肿胀的脸颊，她才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事实。顿时怒从心中起，“明煦，谁打的你？告诉我，我...”余光扫到后面另一张挂了彩的脸，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进校门就一战成名的校长关系户吗？后面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
　　教室里隐约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打脸来的太快，打了数学老师一个措手不及。
　　“笑什么笑，你们除了笑还会什么？人家是优秀三好学生，年级第一名，就算打架，那也必然有正当理由。你们呢？除了看热闹，还会什么？一点正义感都没有，冷血可恶，简直就是人类的耻辱。”
　　那些人类的耻辱们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再笑不出来了。
　　“吴勇，还不快带明煦去医务室。”数学老师骂完人转回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校长关系户，摆摆手道：“把那个也一起送去。”
　　吴勇挪到乔明煦身旁弯腰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出去，乔明煦却摇了摇头，冲着数学老师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老师，我真的没事。”
　　吴勇无奈，转过头看看数学老师，又转向骆承泽。
　　骆承泽重重的哼了一声，撩起长腿自己出了教室。
　　数学老师左右看看两人，一个是她的心头肉，一个是背景党，哪个都惹不起。
　　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一抬头看到几个转头偷看的学生，登时又找到了出气筒，“都给我转回去，一群不省心的。闹闹腾腾的，房盖都要掀起来了，养鸡场都比你们安静。”
　　“......”一群可怜的小鸡仔们刚上课就被数学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再没人敢多事了。
　　教室里这下彻底安静了，数学老师看着乔明煦手中破烂的书页，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心疼的拍了拍乔明煦的肩膀，缓了缓情绪，走上讲台开始讲课。
　　书皮只剩下一半，内页四分五裂，刚才又被踩了好几脚，损坏的彻底，完全变成了几页废纸，连重新粘贴装订的可能都没了。
　　乔明煦眼眶酸涩，心脏发颤。
　　这本书是他老妈在得知省科大举办奥数比赛的第一时间，就托人从省城买回来的。书钱加运费一共98块钱，他老妈一个月工资不过1000多块钱，付钱的时候却丝毫没有犹豫。他到现在还记得老妈把书拿给他时那满含期待的目光。
　　可现在考试还没来，书却先被毁了。
　　乔明煦不敢往深了想，稍微想一想他就心脏抽痛。
　　他把书本残骸小心的整理了一下，塞进了抽屉。
　　现在复习资料没有了，他该拿什么去跟别人竞争。
　　乔明煦向来争强好胜。他可以接受失败，但绝不是这样的失败。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与不甘充斥着胸膛。
　　五感回归，身上好几个部位都在隐隐作痛。脸颊也挨了一拳，半边脸都肿胀着疼。
　　他暗自咬了咬牙。
　　这一切都拜那个名叫骆承泽的人所赐。
　　相比于乔明煦的惨状，骆承泽那边也没讨着什么好。脸上同样挨了一拳，嘴角一动就疼。身上也有好几处暗伤，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他走一路骂一路，妈的，臭傻逼，为了一本书跟我玩命。 姓乔的看上去跟个小羊羔似的，打起架来居然这么不要命。
　　刚才打群架的时候，他都没受什么伤，现在却被一只小羊羔给打成这幅惨样。
　　他不愿意在教室待着，却又无处可去。到医务室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独自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溜达。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没什么人，只有操场上传来阵阵篮球的声音，顺着声音就摸了过去。
　　那是操场的一角，一片空白的水泥地，搁了两个篮球架，画了几道白线，便凹成了篮球场的样子。
　　边界线已经模糊不清。篮球架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篮筐就剩下了一个铁圈，木制的篮板，油漆已经脱落，几块板子拼凑在一起，接缝处裂着大缝，篮球砸在篮板上，整个篮球架都跟着晃动。
　　几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正在其上挥洒着汗水。
　　“老曲，快把球传给我。”
　　“卧槽，死胖子你踩我脚了。”
　　“你行不行啊，让你把球传给我你他妈投什么篮，以为自己是乔丹会飞啊。”
　　骆承泽抱臂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
　　不得不说，这几个人的球技实在不怎么样。
　　脚步虚浮，控球不稳，投篮不中，十个有九个都得投飞了。空有花样动作，却无一点技巧可言。
　　一看就是自学成才的野路子，十有八九还是受NBA的影响。没有球星的技术，却偏要学球星耍帅，最后落得个不伦不类，整个一滑稽可笑。
　　此时，球落到了身穿11号红色秋衣的男生的手里，他的位置距离篮筐太远，就打算传球给队友，结果对方防守太死，他找不到传球机会。左躲右闪了几次，终于瞅准了一个空当，球飞了出去，却不巧直接被对方一个闪身抢断。
　　拿到球的男生得意的大笑两声，控球，运球，投篮，一气呵成，尽管动作漏洞百出，幸运的是球进了。
　　11号的队友们立刻就黑脸了，“姓曲的，你他妈会不会传球啊，还说要虐他们，我看你是在虐我们吧。”
　　另一个也跟着道：“对啊，你是对面派来的演员吗？”
　　11号摊了摊手，嘿嘿的笑道：“失误失误，他们防守太死，我找不到机会。”
　　“就知道跟你打球就得输。要不是没人，真不愿意跟你一起打。”
　　11号估计是被人挤兑惯了，依然陪着笑脸，“我这不就是给你们陪数的吗？没事，输了算我的，我请大家吃饭。”
　　骆承泽挑了挑眉，性格圆滑的人他见的不少，可装孙子装到如此境界的还是头一次见。
　　骆大少双手插兜，脸上满是厌恶，刚刚升起的那点打球的欲望也消失殆尽。
　　学校破，同学烂，老师衰，他真后悔听他老妈的来这里打发时间了，还不如在家躺着睡大觉。
　　篮球场边上用水泥砖石垒起来了几级台阶，看那样子那大概就是看台了。他撇了撇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后背靠着后面的台阶，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蓝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心中的烦闷被驱赶了几分。
　　脑子里忍不住又浮现出乔明煦那张怒目而视的脸。
　　其实在第一节语文课上，他对乔明煦的那点怒火就已经散了。
　　课上无聊，他就翻起了那本奥数试题集。厚厚的一本，300多页，已经做了一大半。
　　他随便挑了一道看过去，题目很有难度，即便是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他，解起来也有些费力。而书本的主人不仅把题解了出来，而且题目后面都还附着详细的解题思路，一步一步，清晰而有逻辑，透过这解题思路，就足以看出做题的人思维是多么缜密，知识储备是多么完备。
　　这个程度跟巷城那所贵族学校的学霸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他忍不住在课上打量了一下乔明煦，洗的发白的校服，廉价的白色休闲鞋。书桌旁边一个款式老旧的黑色双肩包，提手的地方有一节颜色不太一样的针脚，看上去应该是缝补过的。桌上一个塑料杯子，里面装着喝到一半的白开水。
　　普通到有些劣质的物什，彰显着这家人薄弱的财政状况。他暗自摇头，一个不富裕的家庭是没可能让孩子接受精英教育的。可他是怎样在这样一个贫穷落后，信息闭塞的环境下学到如此高度呢？他甚至怀疑这题是不是乔明煦自己做的。
　　他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不经意间又翻到了署名页。通体白纸一张，上面用黑色钢笔写着乔明煦三个字，从上到下一字排开，筋骨蓄力，矫若惊龙。尤其是用钢笔演绎出来，线条粗犷，笔锋带着浓墨，苍劲饱满，很有力度。在主人的精心排版设计之下，放远望去，美的如同一幅画卷。
　　透过这风骨俊逸的署名就足以看出这本书的主人对此书的珍视程度。
　　骆大少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是对学习好的尤其是字写得漂亮的，却是打心眼里服气。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乔明煦，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肤色是很健康的白，没有青春痘的痕迹，很光滑。乌黑的头发软软的趴在头顶，眉毛狭长，眼尾上挑，鼻梁高挺，嘴唇饱满。他忽然想起刚才乔明煦冲他露出的那个大大的笑容，纯粹明亮，桃李姿容。就像月光照耀下那一弯平静的湖水，明澈清冽。
　　人都说字如其人，骆大少想，也就是这样的长相才能够配上这样的字吧。
　　就凭着这学识，这长相，这一手好字。骆大少就对他厌恶不起来了，反而生出了一丝好感。
　　而课下之所以为难他，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种征服欲在作怪。
　　说起来骆大少那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他老爸掌管着一家规模上百亿的跨国企业。从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一堆佣人伺候着，性格难免跋扈。
　　小时候身体不好，为了强身健体，也为了防身，他爸找了一个散打冠军教他学散打。几年下来不仅身体强壮了，还练就了一身的“绝世武功”。
　　防身是绰绰有余，欺负人更是不在话下。
　　小学入学第一天就把五年级的一个横行了五年的老大给打趴下了，从此闻名全校。谁见了他都得喊声泽哥，连老师都让着他。
　　性格使然再加上武艺超群，使得他愈发嚣张跋扈。但好的一点是骆大少虽然强悍，但不随意树敌；虽然跋扈，但从不欺负弱小。
　　而对于乔明煦这样一看就是文弱书生的，骆大少更没有欺负的欲望，只因为他当众给自己难看，单纯的想教训他一下而已。
　　本想着为难他一下，只要他低个头，服个软，自己面子过得去就饶过他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护花使者，还对他指指点点。
　　骆大少何时受过这种气，火气一上来，阴差阳错的就把书给毁了。
　　而自己帅气无敌的俊脸第一次挂了彩。
　　想到这里，骆承泽愤懑的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的台阶上。
　　心中火气翻涌的同时，一股浓浓的征服欲随之升腾。
　　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这个仇他必须得报。
　　可该怎么报却成了难题。
　　乔明煦打架时的那股不要命的劲头，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打架这招是不能再用了，不然俩人非死一个不可。
　　他倒也不是怕，就凭他那一身武艺，他还真没怕过谁，他只是觉得征服乔明煦这样的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而不是打架。
　　可让人郁闷的是在他习惯了的生活方式里，他竟然不知道除了用拳头还能怎么降服一个人。
　　这才是最让他郁闷的。
　　他必须想出别的办法对付他，而不是动手。
　　一阵短暂的手机提示音响起，他伸手掏出手机一看是条短信，打开扫了一眼内容，随手回了两个字，就又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