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间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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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德·纳尔森，伊森领，不对，现在该说是威德尔领的一个普通木匠了正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野中前行着。
夜色已深，但是灾民迁徙的步伐却始终没有停歇。
之所以在这夜色深沉、危机遍布的荒地之中穿行，其原因在于公爵同那位威德尔子爵签订的文书快要达到约定期限。为了公爵的脸面，麾下的兵士和文官们都开始略带不耐烦的催促这些灾民们赶路。
而灾民们虽然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怨气和茫然，却根本不敢反抗，只是在心中默默祈求着信仰的神祗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宽恕和仁慈，能够顺利地度过这夏日的夜晚。
身材壮硕且高大的木匠跟随着人群，胸前挂着一个由坚韧枝条编成的篮子，他可爱又可怜的小女儿此刻正蜷缩成一团，一只手无意识地勾着他的脖子，抿着一张小嘴睡着了。
贾德·纳尔森目光柔软地看了一眼女儿不算安稳的睡颜，然后神色谨慎地放稳脚步。借着两旁兵士们手中的火光，他勉强看到了周遭人惶恐的面庞，一如那一个永生难忘的晚上。
数量众多的人群以及兵士们手上反射着寒光的剑刃给予了他一定的安全感，寻常的野兽，即便是最蠢笨的蛮熊和獠牙兽，也不会傻到深夜突袭这样一群有着强大武力的敌人。
只要等到晨曦微亮，进入到威德尔领的属地之后，他们这些惶惶不安的灾民们才算是真正地有了庇护之地，即便这庇护如同空中阁楼一般不靠谱，但是终究是个念想…
贾德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
伊森领和威德尔领之间是一块在许久岁月中都未曾开垦过的土地，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灌木和几近半腰高的杂草。偶尔可以见到数米高的箭木，这种树木会冷不丢的向四周射出尖锐的针刺，这为他们的行进增添了许多麻烦。
由于将近半个多月只进食着黑面包，没有摄入足够的营养，妇孺和身体不太好的人都已经难以支撑这样艰难的徒步。他们虚弱地喘息着，双手双脚如同被灌入了沉重的铅条，没走多久就止不住疲倦地休息一会，但是周遭的兵士们却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在这个世界之中，远离城镇就意味着危险。在文明之火无法照耀到的地方，不是凶猛的野兽就是更为可怕的超凡生物，每在黑夜之中拖延一分钟，危险可能就更盛一分。
经常在密林中寻找合适木材的贾德，深知这个道理。
作为南境少见的无信者，他目光坚定地扫视着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今夜的荒野显得格外安静，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
夏夜正是南境夜行生物活动最为密集的时候，即便是镇子附近的树林，虽不见凶猛野兽，却也能够见到数量繁多的各类野禽小兽。
夏夜带着热气和草木味道的风轻抚过贾德的肌肤，却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冰寒，他伸出一只空余的手轻轻覆盖在小女儿的眼睛上。
因为在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无数散发着荧光的眼睛正在默默注视着这数量庞大的一群人。火光虽然刺眼，盔甲和兵刃也蕴含着危险，却依旧无法阻止这群黑夜中猎手的窥视。
经过千锤百炼才训练出来的兵士并不可能比贾德这样一个木匠更为迟钝，他们其实在十分钟之前就发现了异状。但是这些南大公麾下训练有素的兵士们在没有得到上级指示之前，并不会做出任何逾越的行为，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暗自警惕着。
在这十多分钟的僵持之后，这些闪着莹绿光芒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退去的意思。队伍最前面的一名高级将领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做出一个指令，随后不过十数秒，漫长队列中的兵士都一个接一个将这个命令传达了下去。
指令所传达的信息是“缓慢停下”。
在训练有素的兵士们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将近两千人的灾民队伍虽然有些骚乱，却还是很快就驻足在了这一片同威德尔领接壤的土地上。
即便这些灾民们再迟钝，也晓得深夜中停下脚步，肯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自灵潮爆发引起的地震导致家园破碎之后，他们一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惶恐不安。
目力较好的人于远方看见了那一双双数不清的绿色眼珠，嘴中惊呼着“野兽”、“恐狼”一类的词汇。
“恐狼”是南境之中最为可怕的野兽之一，它们虽然没有虎豹和蛮熊的杀伤力，却喜好成群结队的出没，对于偶尔出入密林和荒野的行商队伍来说，简直是最为可怕的梦魇。
虽然无法确定是哪一类野兽，但是对于精神紧绷的灾民来说，稍稍一些大点的风吹草动就会触动他们敏感的神经。
骚乱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如果不是公爵和兵士的威慑过于强大，恐怕不出一会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就会产生哗变。
但是这种情况显然也在带队行政官和将领的预料之中，不出一会一个十人的小队便穿梭在长长的队列中，用极其冷静和不容质疑的口气向灾民传递着“安静，否则就会被驱赶出去的”之类的话语。
这种行为虽然粗暴却格外有效，习惯被驱使和命令的人们反倒在这一声声怒斥中寻回了一点残余的理智。他们虽然恐惧，却不再像刚才一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嗡嗡乱撞，许多人在胸前虚点三下，头上三轮异色月亮正居空中，这些被困于此地的囚徒正祈求着黑夜女士的庇佑。
伴随着队伍最前列士官又一次挥动着火把，守护在队伍两侧的兵士们从挂在身体右侧的战术腰包里掏出一个褐色的玻璃瓶，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褐黄色的粉末掉落在地上，微风将些许粉末吹起，空气中弥漫出淡淡苦涩的味道，这种褐黄色粉末是行军中常备的驱虫粉末，对于嗅觉敏锐的野兽也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这些兵士的任务是将这些原本属于伊森领的灾民护送到威德尔领，并没有义务和理由去参和到同野兽搏击的麻烦事上。他们寄望于这些群居的野兽会被驱虫粉末的味道所赶走，但是那些在远处灌木丛中的莹绿色光芒并没有空气中渐渐弥漫的苦涩气味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密集。
紧张的氛围开始蔓延，浓厚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使得空气变得黏腻。一些感知较为敏锐的士兵甚至感受到了一阵阵的皮肤刺痛，这是在长久锻炼之后所磨砺出来的身体本能，是经历过厮杀之后的“遗泽”。
隐秘于灌木之后的野兽在深夜中无异于是最最可怕的杀手。
在看到驱虫粉末对于这些藏匿的野兽没有作用之后，行于队伍最前端的的士官又挥舞着火把做了个指令，这次的动作显得十分急促而又狂暴，隐约透出一股战伐金戈之气。
一直绷紧心弦的兵士们在看到指令之后，立即从周围茂密的灌木丛中劈砍枝条，又从身侧的战术包裹中取出油布和火石，制成了简易的火把插在地上。
数百根火把驱散了黑暗，将漫长的队伍周围照亮。
光明总是能够驱散恐惧，但是兵士们的脸色丝毫没有放松，反倒更加严肃。借助着数百根火把带来的亮度，灾民和兵士们看清了周遭的情景。
灰黑色的土壤上面长满了茂密的灌木，这是南境大多数荒地的模样。远处那些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似乎变得更加密集而且庞大，这说明这些隐匿于黑暗中的猎手在不知不觉中一种扼住心脏的紧张和恐惧正在扩散。
耳边传来了如同虫子爬行的窸窸窣窣声，凭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数百条如同牛犊大小的灰狼正迅疾地奔驰而来。这些素来以诡诈著称的恐狼们，竟然如同猛虎一般无惧这两千多人和灼热的火焰一路奔袭，这已然违背了恐狼这种生物的习性。
不过十多秒，原本还在远处灌木丛后隐匿的野兽们转瞬之间就正面突入到了队伍前面，在火光的映射之下，它们浓密的鬃毛显出淡淡的金棕色，尖锐的獠牙映入眼帘，粗重的喘息传入耳里。
“铸成防线！”
位于队伍最前列的士官无暇再去挥动手中的火把，只能用尽最大的力气下达指令，饶是受过严格训练和各项考核的士官长，在面对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情况时，也不免失了阵脚。
类似恐狼之流的群居食肉野兽确实敢于突袭人类，却也仅限于流散的行商队伍，一旦人数稍多，这些智商颇高懂得趋利避害的动物们就会隐藏它们锋利的獠牙。
士官长看着难以估计数目的恐狼，脑海中也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战局上的变化瞬息千里，容不得片刻的迟疑。
在下意识下达了“铸成防线”的命令之后，他又鼓动全身的力气大喊道：“三角阵！”
在片刻的骚动之后，守卫在队伍两侧的兵士们迅速调整好位置，以三人为一个小队调整出一个阵型。这是神圣莱茵帝国最常见的四个列阵之一，兵士们早已了然于心，即便一场突发的战斗，身体也会先于意识率先做出反应。
南境公爵麾下的军队一般要受过超过一年的训练才能成为正规军，这些兵士一般负责大公领地内的护卫巡逻工作，消灭流寇强盗，戎卫疆土领域，同时处理游魂行尸这一类最浅显的超凡事件。
虽然就单体战力而言，这些大多数从平民中征召的兵士们比起“精心养成”的骑士要弱得多，但是就纪律性和忠诚而言绝对是毋庸置疑。
这些兵士们虽然心中有些战栗，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组织好了防线，同时一个个三角阵构成了坚固无比的小小方阵，守卫在了惶惶不安的灾民身边。
因为恐狼的突袭，原本恢复了些许秩序的队伍再度被恐惧和慌乱所笼罩，有些人近乎崩溃地瘫软倒在地上呼天喊地，有些人精神错乱的狂笑大哭，简直如同一幅荒诞而又可怖的抽象画。
还有极少数的人在兵士最空余的地方钻空子掏出，不过刚刚踏入黑暗的荒原没多久，就传来惊恐的叫声，野兽的嘶嚎以及骨肉咀嚼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明显，不多时几块被撕咬断的残肢躯体就从夜幕中的某处被抛到队伍的中心。
原本还尚有理智的部分灾民在看到这种超越想象的恐怖画面之时，所剩不多的理智都仿佛抽离了身体，一同加入了或癫狂或绝望的画境之中。
守卫在队伍旁边的兵士们即便身经百炼，但是却依旧逃不过情绪的传递。
他们感到自己的理性也在缓缓抽离自己的身体，被黑暗之中的某种存在所吞噬。他们甚至下意识地想要丢掉手中的剑刃，像是那帮深陷绝望的平民一般颓唐地瘫倒在地上。
但是长久的训练使得这些兵士们咬紧着牙关，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攥住了刀剑的把手。然而除了这个动作之外，他们再没有余力去完成自己的职责，护卫身后的灾民。
在这万分焦灼而又绝望地时刻，一直隐藏在人群当中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贾德，不知为何完全没有被那一份癫狂和绝望所影响。
在他高大的身躯内，澎湃的热血正在鼓动，一束束微小的金芒正在顺着血液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一股巨大的激情和怒火在他的胸口燃起，贾德，这个木讷而又颓唐的普通木匠，默默从地上拔起一名兵士握持不住的长剑，然后直直地对着前方幽深而又可怖的黑夜。
一如故事中那一名一往无前的骑士。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间奏（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