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异闻录》闲亚

38、自由之翼3

　　（三）潜水训练

　　很快，莫寒适应了在陆战队的生活。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里的每一天，比在帝国军校着实轻松很多。各中原因，在于陆战队的累，只有来自训练的累，不过是身体上的辛劳罢了。每天跟着集合的哨声，班长说去哪里，就去哪里。班长说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简言之，根本不需要自己思考。忙完了一天，就是忙完了，也没什么需要长久操心的事。往床上一躺，几乎几秒钟内就进入了梦乡。

　　而在帝国军事学院的时候，时间安排相对自由，于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逐渐显示出来。帝国军事学院里竞争激烈，每个学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才。每年的荣誉就那么几个，自然是被争破了头。莫寒天性好强，当然免不了也意气蓬勃地参与其中。这之中的道道就多了，不仅仅是学习成绩、体能素质的比较，更多的在于人际关系、处世情商，而最重要的，则是敏锐发现机会的嗅觉，和牢牢把握机会的能力。可以说，在帝国军事学院的四年，莫寒“心累”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疲劳。

　　也许在陆战队唯一的挑战，便是训练的强度，不过莫寒在第一个周结束以后，基本就适应了。她本来体能素质就不错，在军校也练得差不多，只是有些新项目不熟悉罢了，熟悉一下之后，也就很快上手。渐渐地，她感觉到周围的敌视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肯定，以及这种肯定带来的友好。有一天，她甚至在水房里听到了人们议论的声音：“帝国军事学院出来的人，果然厉害。”不得不说，这样的话让她觉得十分受用。

　　但刘佳对莫寒的态度却似乎没有丝毫改变。莫寒要是哪里做得不好，她绝对瞪着眼睛，第一时间吼出声来，搞得莫寒尴尬不已，赶紧按照她吼叫的内容，纠正自己的动作，或者拼命提升训练的速度。然而在莫寒做得好的时候，比如以完美的姿势完成了滑降的动作，刘佳却冷起脸，一言不发，只是从鼻孔里哼一声，似乎是不情不愿地表示一下肯定。不过即使仅仅这样，也足够让莫寒松一口气了。

　　在训练项目中，最让莫寒感到捉急的，是潜水。

　　莫寒从小在内陆城市长大，虽然也学过游泳，但经验仅限于两米深、五十米长的泳池，自然水性一般。然而陆战队的潜水训练，是在大海中。第一次正式下水的时候，莫寒背上沉重的装备，有一定经验的队友在一旁保护，指引她带上氧气面罩，示意她下沉。莫寒几次下定决心，就是沉不下去。眼看着几乎所有人都陆续下去了，只剩下自己和队友，而队友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莫寒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行动，两个人就会失去跟上大部队的机会，那么这一次潜水训练也就泡汤了——至于刘佳脸上会出现如何嘲讽的面容，嘴里会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语言，莫寒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于是，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然后咬着牙，奋力往下一使劲，猛然坠入了深深的海水中。

　　最初的感觉，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骤然袭来的恐惧。当海水没过耳朵，平常的听觉立刻消失，只剩下蒙入水中的模糊感，一下子就与真实的世界完全割裂，失去了日常的安全感。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莫寒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压力逐渐增加，似乎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但她自己知道只是心理作用，只要她的呼吸器和氧气瓶没问题，那么呼吸就肯定没问题。然而莫寒依然能够感觉到恐惧感如影随形，因为水底毕竟不比地面，呼吸严重依赖器件的感觉消解了人的安全感。总而言之，有那么一瞬间莫寒觉得自己要窒息过去了——根本不是因为呼吸本身的问题，而是单纯因为恐惧。

　　然而随着下潜到了约十米的海底，四周的景色渐渐清丽起来，莫寒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感受。恐惧依然是存在的，恐惧永远都是恐惧。然而在恐惧之外，或者说与恐惧共存着，莫寒感受到了一种超脱物外的轻松感。很奇怪，明明内心依然是为了生存而焦虑着，心灵却突然放松了，有种不管不顾的释放。矛盾的几种感受就这么交织在了一起。莫寒仔细感受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沉重、慌张但又让人感到踏实的呼吸。队友的触碰让她从沉浸的情感中苏醒过来。她还在训练中，于是她稳定心神，跟随着队友的指引，朝大部队的方向游去。

　　后续的训练似乎都很顺利。莫寒其实知道自己恐惧的来源，无非是有一些有关性命的开关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在下水之前的地面训练中，教练员就已经多次强调氧气瓶和呼吸器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如何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如果是在地面上，大多数的潜在危险都可以依靠自身的训练素质去规避和应对，然而水下能做的却极其有限，大多数时候只能依赖于队友的救援。

　　也许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训练快要结束的时候，莫寒突然感觉眼前一片眩晕，呼吸也急促起来。她立刻意识到，氧气出了问题，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呼吸器上还是氧气瓶上。此刻大部队已经准备上浮，莫寒原本就处于比较落后的位置，其他人都在前面，自己身边只有作为指引的队友。趁自己头脑还清醒的时候，莫寒立刻对队友做出手势，表明自己的器械出了问题。然而这似乎就已经是她最后的力气了，她只看见队友向她游过来，但大部队却没有发现这一切。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无限的孤独，仿佛在这世界上再无任何依靠。随后，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模糊起来。

　　好像只过了一瞬，莫寒感觉自己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清醒的意识渐渐回来。她能感觉到身体在上浮，但不是自己的意志所驱动，应该是有人在拽着她向上游。莫寒努力睁开眼睛，先看了看左边，是队友，她注意到队友的呼吸器还好好地在她的嘴里，那自己正在呼吸的是？这时她才转向右边。透过层层的装备，她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虽然看不清楚脸，但她知道那人是谁。是李宇琪。李宇琪没有戴着呼吸器，她把她自己的呼吸器给了莫寒。就在这时，队友示意李宇琪，于是二人迅速交换了呼吸器。莫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们两个一起合力救了她，轮流使用呼吸器，而确保莫寒能够一直呼吸，并协力帮助她上浮。莫寒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松起来，心灵也终于放松下来。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李宇琪，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安全感。这安全感不仅仅于性命确保无虞有关，也与那个人有关。好像有她在，别的任何事情都无需那么在意了。

　　莫寒在岸上躺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神志。恍惚中，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那触感是柔软又坚定的。这无声的支持给了她莫大的勇气。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刘佳那张愤怒的脸。“你怎么回事？”她的语气很急躁，又有点歇斯底里。不过还好她没有继续向莫寒发火，而是转向了队友：“她是第一次下水，没有经验，那你呢？你怎么不照顾好她！”队友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辩解些什么，但她了解刘佳的脾气，便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是低着头，任凭班长劈头盖脸地责骂她。

　　莫寒挣扎着坐起来，她想为队友说几句好话。但突然感觉到手心感受的力量暗暗增加，她回头看去，才意识到，李宇琪就跪在她的身边。那女孩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此时悄悄地捏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冲动。莫寒转头望去，才发现陈默走到了刘佳的身边。

　　“没事就好。”陈默还是那副很冷静的温温柔柔的模样。队友听她这么说，内心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刘佳的脸色看起来却更不好了。她白了陈默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却转身径直走到莫寒和李宇琪身边。莫寒本来以为她会关心几句，没想到刘佳俯下身子来，恶狠狠地说：“怎么每次出现麻烦事都有你们两个？”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但仍然显得愤怒又狭隘：“你们自己作死就算了，别影响我提干！”

　　听了这话，莫寒不禁愕然，但刘佳也没解释什么，直接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了，还不忘恶狠狠地看向陈默。李宇琪在她耳边小声解释：“近期的提干名额只有一个，不是刘佳，就是陈默。”

　　莫寒一下子明白了。所谓“提干”，就是将有一定资历、表现突出的士兵提升为军官，有利于长期服役，对于士兵来说是职业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刘佳和陈默是同年兵，又都是班长，是本次提干的热门人选，也是竞争对手。所以如果刘佳班里的莫寒出了什么事情，一定会影响到刘佳提干的可能性。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刘佳一直对陈默冷面相对，十分敌视。

　　莫寒出身于帝国最好的军校，又是在精英丛林中成长，对于竞争十分敏感，也多少能够理解刘佳对陈默的敌意。也许是因为本身处于军官的地位，她对刘佳的行为又觉得有些小家子气，下意识地不屑，觉得不够大气，非君子所为。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刚刚从一场可能的事故中幸存，好在她得救了，任何坏事都没有发生。比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内心温暖而充盈的是，那个拯救了她的人，是李宇琪，是那个让她一直心心念念有所向往的女孩。很多年后，莫寒再回忆起过去发生种种，无一例外地都会想起这个死里逃生的日子，想到在水下绝望而恐惧的隔绝中，她看见了李宇琪的脸。那双温柔有力的手的触感，成为这段记忆中最优美的点缀。此刻的莫寒内心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悸动和一点改变，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一段感情萌发的起点。也许命运早已暗中撰写好了故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