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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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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林中云这个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少年感未消,身体也未免孱弱了些,可面上总带着一股子温和持重。
年少的面容揉杂着略显成熟的气质,常年裹在宽松衣袍里的身子,不经意之间露出的小臂,都很值得琢磨一番。
鼻上的痣,平挑的眼,偏生又生了一对儿稍稍粗些的眉毛,也就不显的女气,总之丑是不丑,只是本朝好艳。
更有名士云:柳眉猫儿眼妖红唇,纤腰翘身绫罗裙。
林中云的姿容在他们看来,那也许就是就是青菜萝卜豆腐丝,和尚才喜欢。
“...罢了。”无论是小常乐跑出门时磕在门槛上的动作,还是他一言不发冷着脸的样子,林中云都觉得,关于刚刚的问题,答案明显的就差刻小常乐脸上了。
伤热不好散,就是刘寄奴医术再好,几针下去就退了热,这病总归是病,困也总归是困,这会下完了棋,也没人陪自己说话,林中云午饭也没吃,就继续去睡了。
与温暖的床榻形成鲜明且惨烈对比的,是卓华庭外的石板地。
于钦跪着跪着,突觉这场景莫名熟悉,好似他之前就跪过,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跪过。
有这么一句话,天公不作美。于钦一直不信,他当时昂着脑袋,对着先生:
“天要下雨,我便饮酒行于雨,天要曝晒,我便直立骄阳下。”
先生没说别的,一边鼓掌一边叫好,还说希望你一直这么觉得。
而现在跪在地上,满头飘雪的于钦,后悔了,屈服了。
雪花飘落在于钦身上,借着于钦体温,化的那叫一个麻利爽快,转瞬即逝,小腿处的雪早就化了水,甚至大有再度结冰的兆头。
冷,是于钦现在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还好,至少还能感到冷。
一缕香味儿,兜兜转转飘进了于钦的鼻子,像一根似断非断的线,若有若无的牵动着于钦的神经。
他闭上眼睛,一字诀首决,忍。
有的时候,黑暗和不变的环境,会给人一种不分朝夕,独然忘我的意味。
冰冷,疼痛,未知的时间。
带来的是恐慌,或是更冷静的思考。
“...晕了没有?”翘着脑袋死命望外瞅的常乐王,问了身旁的竹荪一句。
“还没,小主子身子骨健硕,不易生病,自然也不容易晕。”竹荪的心情很复杂,他心疼于钦,却也知道这一跪是为了于钦自己好,左右利弊,难捱得紧。
而且主子伸脖子的模样很像一只长寿的动物,他不敢笑。
“你把这鸡汤放小炉子上去,对着风口扇扇,务必把香味儿给我扇他鼻子里头去。”
炖了一个时辰的三黄鸡,加了枸杞子细细的焖,核桃磨了粉,干锅炒香之后添进去,菌菇一半切丝,一半囫囵个扔进去。
再配上烤得焦香酥脆,内里涂满了胡椒粗盐的烤饼子。
双手一使力,掰开饼子的声音也是清脆,直窜到于钦耳中,天气虽冷,鸡汤的味道却暖,一股一股不要钱一样,诱人口水。
于钦发顶已经积了一层雪,看上去比常乐王还要老上三分,他鼻腔里充斥着鸡汤的味道,却丝毫不觉得肚饿,只觉得昏沉欲睡,意识逐渐的被削弱。
当他倒在地上的最后一瞬,他突然想起来,他初次入宫之时,好像就跪了这么一次。
皇家传统,可能就是罚跪吧,于钦想。
“晕了?”
屋子里,常乐王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对一旁同样捏着鼻子的竹荪道。
“晕了晕了。”
竹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罚跪就罚跪,您老人家不忍了就把他叫起来不就行了,放迷药晕他?亏您想的出来!
没错,鸡汤加了一味药,迷药,喝下去没事,闻起来却效果奇佳,半柱香的时间,别说于钦一个半大孩子,就是一头牛,那也得晕。
“快点叫人抬回繁兰苑里去,把刘寄奴也给我扔过去。”
竹荪把小炉子熄了,捏着鼻子去叫人了,也不是院子里没人,只是都晕了过去,不得不说,常乐王这一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所以啊,当仆人抬着于钦回到繁兰苑的时候,再一次惊了林中云和小常乐。
面容灰败的于钦,面上覆着面巾的小厮,眼里圈泪的竹荪。
噫,活像于钦得了疫病。
“这是怎么了?”林中云慌忙间搂过了于钦,他本在塌上歇着,出来的时候也随意披了一件大氅,此时倒也方便,直接用大氅一裹,半搂半抱也就进了屋子。
小常乐脚踏出去了半步,看见林中云的动作,又把脚缩回去了。
“唉...这小主子和主子有些口角,主子罚的。”竹荪揉揉眼,刚刚扇风,烟熏火燎的熏的眼睛疼。
“问题倒也不大,好生将养几日就成。”哎,可不是,还没跪出个好歹,常乐王就把人给迷晕了,“刘先生我也叫来了,快些看看吧,哎,刘先生,脚步快点啊。”
“你不是说了问题不大,我走慢些有怎的了?”刘寄奴拍拍药箱,走的极其缓慢,慢到竹荪都觉得,这刘寄奴的腿怕不是折了。
再慢,路也没有几步,加上竹荪的生拉硬拽,刘寄奴终是到了于钦跟前。
他掀开于钦裤子,上面细细麻麻的冰碴子,应当是进了屋子后冰融了,碎了些许,他伸出手来在于钦膝上按了按,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这多病多灾的繁兰苑啊。
“你去取一些陈皮来,用滚水泡了,待凉一些拿过来。”
“我马上去。”林中云闻言,也不顾大氅上满是于钦身上雪化的水,抬腿就要出门。
结果身形未稳,就让刘寄奴给按下了。
“你去个屁,你病好了吗?就跑跑跑,就知道跑,我的针贵的要死,你别给我乱跑一气。你去!”
竹荪本是一脸忧愁的看着于钦,就差拂袖拭泪,掩面而泣了,刘寄奴一嗓子出来,噎的他眼泪倒流,做呆若木鸡状。
“我..我去?拿什么啊?”
“陈皮!百年的老陈皮!拿你们府库里的,我那小屋里没有。”
“哎...我去我去。”竹荪抬起袖子,试了试汗,还在纳闷,这刘寄奴怎么知道前日皇帝赐了陈皮下来?
竹荪纳着闷儿出了门,林中云把布巾浸了热水,拧干了之后给于钦擦着手脚,斟酌一番道:
“先生医术精湛,阿钦这腿,可有大碍?缘何要用这百年陈皮?”
百年的陈皮不好得,于钦又不是呃逆腹胀之类的病痛,林中云想不明白,若是药引子,陈皮温和了些,若是佐药,百年的陈皮,算是浪费了。
“没什么,泡了水,在他膝上仔细的洗过,把血脉活泛了,省的落下病根儿。”他打开药箱,取出两盒药膏,递到林中云手上。“这是冰莲膏,治冻伤最好,你记得给他涂上,不过半旬,我包他屁事没有,绝无病根。”
“好,谢过刘先生了。”
“咳,不,我谢过你俩。我眼馋那陈皮许久了,一直没有由头要过来,今儿算是让我逮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