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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官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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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好像又嫌自己的手太湿,只好作罢。而后她扶着墙,缓缓地走回了家。
官端月见他迟迟不做声的样子,想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却也迟迟说不出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池清莲手中的糖拿过,把糖纸给剥了,让他张开口。
池清莲警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给你吃糖。”
“我自己会剥。”
虽说如此,池清莲还是半信半疑地张开了口,官端月便把糖放进他口中。其中不经意间碰到了池清莲有些干燥的下唇,官端月突然之间好似触电一般连忙躲开,手指上却还残留着刚才的感触,久久不去。
官端月的心莫名其妙地跳得碰碰作响。
那块糖是果味的,嚼在口里酸酸甜甜,池清莲喜欢这个味道,也刚好润了润他的口腔。
池清莲嚼着糖含糊地问官端月:“怎么不走了?”
“立刻就走……”
官端月深呼吸几下,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拍拍自己浮红的脸,才牵着马继续前行。
官沧海被自己儿子牵了他的马不知去了何处,在家门前左右徘徊,焦急地等他回来。正气在心头,忽而闻见不远处一串平平缓缓的马蹄声,立马夺起旁边侍女手中的灯笼迎上前,喝声道:“阿照!你跑哪儿去了?!”
官沧海提着灯笼,才在一片夜色中找到了他。官端月表字为照曛,残阳余光之意。
“你这是从哪里拐回来的姑娘?”官沧海斥退旁人,把灯笼照在池清莲旁边。刚才因灯光昏暗,官沧海只看了他头上簪的花,便以为他是女的。
“伯父。我是家父池枯池太史的长子,池净植。”池清莲向他拱手行礼,对官端月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扶着他下了马。
“所以,他又想塞个儿子在我家白吃白住?”官沧海面露嫌恶之色,把官端月拉近自己身边,“阿照,你从哪里找到他的,他不是病死了吗?”
“这个……说来话长,不如进屋再说?”官端月连忙打圆场。
官家的格局丝毫不亚于池家。门槛有些高,池清莲并不熟悉,险些被它绊了一跤。官端月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揽在手中的腰肢过于纤细,官端月暗暗想着以后一定要让池清莲多吃一些。
官沧海看了他这个举动,面色十分不好。
院子里有一棵偌大的君子梅,落瓣飘下,暗香浮动。旁有一条白溪,在银月的寒辉下耀着粼粼的波光,浮着花瓣缓缓流淌。漆得朱红的支柱上旁挂着照明的灯笼,金黄穗子在晚风中徐徐舞动。
梨花木做成的门上雕刻着复杂精致的花纹,却被官沧海毫不怜惜地一把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官沧海唤侍女点燃灯盏,随后嫌弃地赶了她出去。他让他们坐下,满怀狐疑,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上下打量池清莲一番,久久才道:“你真的是池枯的儿子。”
“……是。”池清莲即使看不清,被他这样盯着也难免会有种压迫感。
官端月倒是对他父亲生性多疑的性情习了惯了。他站起来,将池清莲护在身后,“他是父亲友人的儿子,不能算是累赘。”
再不济,我养他。
“哦。”官沧海随口应了一声,漫不经心。
官沧海此人没有世袭他祖上的庇荫,年少时做了二皇子的陪读,待他长大后,便和普通书生一样去考科举。明明只需二皇子一个开口的事情,他却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官至翰林学士,和池枯不期而遇。
池清荷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听到家仆说什么池家的少爷怎么还活着之类,却突然来了精神,头发也没梳,匆匆踩上鞋子来到主厅前。当看到了那抹熟悉的淡青色身影时,差点晕过去,以为在做梦。
厅室内的灯光自然比室外的灯笼亮了不少,映得池清莲清癯的脸上多了几抹憔悴之色。除此之外,还算长得秀气。剑眉浅淡,双目阖上之后的睫羽显得更为纤长。鼻梁高挺,薄唇上却血气不足,略显苍白。
官沧海看他的样子,长得与赵沁梅有几分相似。本想让官端月让他自生自灭,无意间多瞥了他一眼,出口却成了:“外人不得来官府白吃白住,但池家人不算外人。”
官端月已经做好了跟他口舌大战一番的打算,愣是没料到他会答应,不禁挠了挠后脑勺。
池清莲不语。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茶。
“清莲哥哥!”池清荷听官沧海答应之后再也忍不下去了,跑上前来扑了池清莲满怀。
“……”池清莲听到这个称呼后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睁目看了官端月一眼。
“……清荷。”
“清莲哥哥……真的是你吗?我……”池清荷抹了抹眼泪,却看见了他发髻间的梅花。她知道这种花长在哪里,满腔诉苦问候顿时成了无言,也猜对了几分其中的缘由。一瞬间喜怒哀乐都涌在心头,五味陈杂。
“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沐浴一番之后歇息一下?”官端月提议道。
官沧海一个负手而走,算是默许。留下一句:“这儿没有空房。”不知是几个意思。
家仆听后带着池清莲沐浴去了。官端月也让池清荷先去睡觉。思索着池清莲不可能和父亲共睡一房,池清荷是女子,而且都芳龄十八了,更不可能。和家仆挤在一起又不符合迎客规矩,所以……
官端月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就走到浴房的门前,看到里面氤氲着朦朦胧胧的水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和自家香皂的味道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池清莲身子那么单薄,除去衣物后一定只会更为彰显吧。
“你叫官端月?你在我头上簪花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这么快就洗好了,官端月站在浴房外,被池清莲抓个正着。
“……”
官端月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僵着手接过那枝梅花。池清莲手上还带着还没冷下去的水,肌肤上除了有些许伤痕外,摸起来十分细滑。因洗了澡,体温略高。官端月不小心触到他的手后又不知怎的了,连着后退几步。
池清莲穿着官家的素白色浴衣,对比青衫多了几分冷峻。而官端月自和池清莲有几分熟络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仿佛一直以来压抑着的青涩在遇见他后全涌了出来。
池清莲有些不悦:“怎了?”他自己认为自己还算比较好说话,怎么官端月见了他一会又抱他揽他一会又避之不及。又不说出来,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官端月连忙答道,又口吃了。他觉得自己也太像个小孩了,动不动就害羞。嫌弃了自己一番,才调整调整情绪,领着他到自己的房间里。
“等一下。”池清莲在回廊里突然叫停。
“嗯?怎么了?”
“我之前就一直想问,清荷为什么会在你们家。我是假死逃过了一劫,她不可能故技重施和我一起‘陪葬’。虽然说家父和令尊是好友,但这未免太可疑?上面的人不会查到吗?毕竟……是株连九族。”
“……”
池清莲这样问他,他怎么会知道。他只记得那天是池清荷乘着轿子,从通往官家的暗道上来到这里的。
此时一抹烟云遮住了月亮,撒在地上的银光通通被收起来。池清莲在柱子阴影处站着屹然不动,眼神仿佛透着凛凛寒光,直直看着官端月。
虽然看得不大清。
过了许久,池清莲才决定不要再为难他。
“走吧,明天再说。”
官端月其实也觉得有点可疑,会不会是官沧海搞出的什么幺蛾子。但又好像没这个可能,要不然他为什么要收留池清荷和池清莲呢?
他自从有了记忆以后就十分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一时悲痛欲绝一时狂饮而醉,一时又亢奋异常。池清荷来到的那天,更是如此。
官端月是在下着雪的端月出生的,所以母亲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端月。母亲病逝那天,官沧海也没多大表示。官端月有些记恨他,但又看到他有时在书房里酗酒,喃喃着,我爱的人,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我爱的人,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官端月猛地回头望着池清莲,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化为灰烬落入池家墓地之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池清莲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他不会再跟自己不辞而别了。
不可能的……
……
“你到底怎么了?”直到池清莲出口叫了声他,官端月才反应过来。而且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地下铺的是竹板,檀木书桌上的字画有些凌乱。里头浅黄色帐幔上四角系着香囊,被子倒是整齐地折在一旁,枕头也摆在相应的位置。若是挑开帘子从窗棂望下去,正好是一方荷池。
池清莲却是毫无睡意。
“我睡地铺……?”官端月试探性地问道。
“我睡地铺。”池清莲正色道,“我不那么早睡,你这里有什么木头金属之类的小物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