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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我想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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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沈鹤削了个橙子,握在手里对半切开,小拇指戳戳封黎的背,问:“吃吗?”
熟起来以后,沈鹤经常分东西给他,他也是。
封黎拿起一半,说:“谢谢。”
沈鹤很喜欢在拿笔的时候吃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臭毛病,今天也是这样。但刚才削橙子时两手都沾了些汁水,拿纸巾擦过后还是有黏黏的感觉,她只得用小拇指和无名指别扭地夹着笔写字,另一只手还有小半个橙子没吃完,思索间忽然看到一张湿巾,顺着手往上看,便见到封黎带笑的脸。
沈鹤脸上火烧一样的红,连忙放了笔接过湿巾,小声说:“谢谢。”
“在画什么?”封黎看到了她桌上的方格纸。
沈鹤把方格纸调了个头,“在为我设计的首饰写诗。”
她已经猜到了封黎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期待丝毫不减。
果然,封黎笑着夸赞:“好厉害。”
沈鹤忍不住翘了唇角。在今天之前,她都很难以想象她会因为什么而高兴好几天,从前只有钱和一些微不足道的幸运,现在加上一个,别人直白的夸奖。特别是这个别人,还长得很好看。
这份像橙子一样甜凉甜凉的欣喜一直持续到周日。沈鹤有几周没去仙鹤,从小门进去时有种久别重逢的恍然。
走出过道,就能看见在台上调试吉他的李树基,他试得专注,沈鹤也就不去打扰他,转身走进了柜台。
沈越文又不在,今天站柜台的是老员工晓莹,在仙鹤干了两年多了,沈鹤不知道她的全名,但见到总会乖巧地叫一声“晓莹姐”。
晓莹年纪不大,笑嘻嘻地应了,让出位置给她。这一会儿没什么人,大家都不忙,晓莹干脆也不走远,挪到一边看李树基忙来忙去。
沈鹤也看了一眼,才发现剩下的人都出来了,还有一个长发披肩的短裙女孩背对着这边,正在台上和封黎说话。
她以为是来要微信的,手上动作不停,随口一问:“台上那个小姐姐是谁啊?”
晓莹头也不回:“陈曦呀,乐队的新成员,专门唱歌的。唱歌超好听的,老板都夸过几次。”她余光见沈鹤一愣,探头去看人家正脸,斜眼笑了一声,“不是你们学校的吗?男孩子们跟她玩得很好诶,怎么你不认识啊?”
“……”沈鹤一时有点尴尬,没说话。
视线里,陈曦终于转过身,上前几步在高脚凳上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压着裙角。沈鹤视力不错,还能看见她脸上似朝霞一般的绯红。
而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她接过李树基递来的话筒,突然侧头朝封黎粲然一笑。
那一刻于沈鹤而言,世界都安静,尘埃都暂停,只有那个女孩如娇嫩的茉莉花一般,在暗淡的日光里,缓缓绽放。
她美得让人自卑。
沈鹤不想看封黎用何种表情回应,她没有吃狗粮的爱好,垂下眼滑开手机锁屏,微信里有四条未读信息,都来自一位学姐。
沈鹤没回,点都没点开,退出微信界面,盯着屏幕壁纸发呆。
占有欲作祟,她现在心情低落。
无论是晓莹话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一点亲昵,还是封黎几人与她的默契,都让她有一种被所有人背弃的错觉,尽管这些人对她来说并不是多重要的。
更致命的是,她甚至还拥有了沈越文的夸奖。
沈鹤这个人,装作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摆出清心寡欲的架子,心里却卑鄙地想将一切的宠爱与纵容收入囊中。
她再一次,深切意识到心底隐秘的黑暗。
黏稠的情绪顺着冰凉的指尖缓慢缠绕,在这种时候,沉默也是黑色的混沌产物。
“沈鹤呢?”
临走之前,封黎问。她说了今天会来,封黎却一直没有看见她。
沈越文狠狠地抽口烟,只说她有事出去一下。
他就不再问,道别之后迈开步子追上其他几人。
身后传来电瓶车的轻响,他在小巷的拐角处回头看,沈越文早已不在,电瓶车规矩地停在小门旁,一片冷寂的深蓝之中,只有二楼的一扇小窗应景地亮起暖黄的灯光。
忽然有人喊他,封黎这才收回视线,一边掏出手机给沈鹤发信息,一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尾音上扬,带着股暧昧的温柔。
陈曦不禁羞红了脸,声音越发娇软:“等下去不去吃宵夜?”
他抬眼看她,恢复面对生人一贯的疏离客气:“不去了。”
就在这时,沈鹤回复了。
“不用啦,我明天在家吃早餐,谢谢。”
打完这句话点击发送,将手机调成免打扰,沈鹤把手机一丢,将脸埋进被子里。
“鹤鹤。”
不知过了多久,沈越文推门而入,缓声喊她。
她闭上眼,头埋得更深,装作睡着了。
“心情不好?”他隔着被子问,在床边坐下。
“……”
“为什么?”
“……”
“不想说?是关于什么?学习?学生会的事情?和同学相处不好?我惹你生气了?”
沈鹤的回应是猛地坐起身,肩上披着轻薄的空调被,长发凌乱,眼睛黯淡无光,声音却清晰,声线压得很稳:“都不是。我只是讨厌你夸她,也讨厌她和我的朋友玩得这么好。”
她觉得自己卑鄙,肮脏,神经敏感,也觉得自己阴暗,小气,像生长在潮湿泥土里的马陆——一种生物书上提到过的实验对象,反正不是讨喜的长相。
然后她继续说:“我有个朋友半年前出事了,我今天才知道。”
在这个连樱桃也要慢慢枯萎褪去鲜红的七月里,痛苦都是带着腐烂气味的。
“苦难的时候总有事情让我更加罪孽深重。”
沈鹤甚至苦笑了一下。
其实第二天早上,沈鹤一觉醒来,就把那晚说过的话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沈越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脸上无奈又温柔的表情,对面房间蔓延到她手边的熏黄灯光,冷淡的夜色和风,以及二叔的语重心长:
“鹤鹤,每个人都有撒娇、做错事、讨厌谁或者喜欢谁的权利,你无须因此痛苦不安。有时候你想得太多。我不要求你一生天真无邪,笑起来要比六月阳光还灿烂。我只希望,你能学会毫无负担地跟我伸手要糖吃。”
“妈的,”沈鹤起床刷牙时回想起沈越文的话,难得爆了句粗,“语文水平有够高的。”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些煽情又肉麻的话里,藏着令人热泪盈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