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繁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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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我终于被母亲放出那一方小院，最后一次去看望无惨哥哥。
气温已经开始陡然转凉，秋时火红的景色已然消失殆尽，树叶尽数落入地下，被行人踩进泥土里，只余孤零零的几片在枯枝上萧瑟晃动。
我心如沉灰，如绸缎般的黑发随着马车微微摇晃，再次踏进产屋敷家的大门。
母亲对我说，无惨哥哥的病情这些时日来愈发严重了，用了好些方法好些药方都是徒劳无功，医师说所剩时日已经无几了。
这是我第一次走着去找无惨哥哥。
木板自脚心蔓延出冰凉，十二单的后摆缓缓地拖着，我克制住眼眶的酸涩，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
很多次，我曾经幻想过踏上这片长廊的场景。
那时的我已经嫁给我心爱的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没有继承家族那些繁忙到手忙脚乱的事务，他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与抱负，他可以有好多个一整天的时间来陪伴我。
他有些毒舌有些刻薄，却唯独对我满是隐晦的温柔。他会悄悄揩去我嘴边的碎渣，会嫌弃地拈起我发上的樱花，会在每次表达出万分讨厌后却还在下一次备好我喜爱的吃食。
我可以对他任性，对他撒娇，对他生气，对他诉说所有的趣味与苦水，分享独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在他面前，我可以无需隐藏，展现出最真实的本我。
他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但我可以牵着他的手，和他漫步在这段长廊下，听布料与木板指尖沙沙的摩擦声，构成幸福的旋律。
他总爱靠在床边看书，忍不住咳嗽，我会将外衣轻轻从身后披在他身上，然后用力地抱住他，脸埋入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
他肯定会生气地说“弥姬，注意举止！”的吧？
我忍不住和泪笑出声。
但即便是那样，他也从来不会松开我的手。
脚步忽停，我眼睫轻颤，对上不远处，青年漂亮的梅红色眼眸。
“弥姬。”
障子门开着，露出里面的景象。
黑发如藻的青年下身盖着锦被，肩上掩着深紫色外衣，他转头，朝我看过来，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只有疾病侵袭的病态。
一瞬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我眼底砸出来，落入地上，绽开晶莹的花朵。
我的声音染上哽咽，再也忍耐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情绪，呼唤着他的姓名，“无惨……哥哥。”
我终是忍不住，向他奔去。
“无惨哥哥，无惨哥哥……”我跪坐在他身旁，泣不成声。
“弥姬。”青年梅红色的眼瞳里是意外的平静，他看着我，轻声开口，“医师说，我最多活不过五日了。”
我顿时愣在原地。
耳边传来沉闷的脚步声，我转头，看见侍女端着药低眉顺眼地走过来，将托盘放在地上，“无惨少爷，到服药的时间了。”
青年的表情一瞬阴沉，眼瞳里是无法忽视的暴戾和凶狠。
侍女的身体开始恐惧地颤抖起来。
“你先退下吧。”脸上泪痕还未消退，我开口，“剩下的我来。”
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松，侍女一脸得救了的表情向我感激鞠躬，“多谢弥姬小姐。”
“无惨哥哥。”侍女离开后，我拭去眼泪，努力摆出一个笑容，对青年说，“先喝药吧。”
“三天两头换一次的药方，至今仍没有效用。”无惨哥哥的脸上现出嘲讽的神色，而后视线移到我脸上，梅红色的眼眸里不明的情绪沉浮着，“弥姬。”他忽然开口，“你知道这次的药方里有什么吗？”
我愣愣地望进他荒芜的眼底，心中陡然升起空荡的预感。
无惨哥哥朝我笑起来，薄唇轻启，淡淡吐出的音节却如同冰窟冻结住我的心脏。
——那都是令人避如蛇蝎的毒药的名字。
我像是被什么住固定在原地，只懂得看着无惨哥哥的脸，唇微微抖动着，声音却怎么都无法冲破喉咙。
“弥姬。”无惨哥哥唇畔拉出一个笑容，平日的高傲和嘲讽被令人心惊的宁静所替代，他动作轻柔地端起那碗药停在我面前，低沉优雅的声音像是被恶魔附体的爱人在耳边轻语。
他问。
——“你会永远陪着我的，对吗？”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与无惨哥哥对视，看见他眼里倒映出的，我布满恐惧的脸。
……怎么会这样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那样爱无惨哥哥，在得知将要被迫入宫，而他时日无多的时候，甚至想要陪他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
可为什么现在……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泪眼朦胧的视线里映照出青年病弱而苍白的脸颊，肉眼可见的颤抖。
……我在害怕。
此时此刻，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理想中的那样勇敢，面对死亡，我控制不住地在害怕，在恐惧。
无惨哥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眸中平静无波，我却被这样的眼神似飞出的利箭击中，恐慌与羞愧如潮水般冲击着心脏。
不可以这样。
我想抬起手臂，我想接下那碗药，我想证明自己，可身体的每块肌肉都陷入恐慌的僵直里，哪怕抬根手指都是无可能。
无惨哥哥看着我，突然收回了药碗，放在唇边一仰而尽。
“无惨、哥哥……？”
发如藻的青年转身背对我，手按在枕头上，攥紧了拳。他身体间是几不可察的颤抖，似乎在做比任何疑问还要困难的选择。
终于，“你走吧。”他的声音依旧优雅，比世间任何乐曲都要动听，却在此刻一瞬冰冻住我的动作和心。
我霎时慌乱了，“无惨哥哥……”
“弥姬！”
话语顿时被突然而来的重呵堵回去。
那是记忆以来，无惨哥哥第一次凶我，“快点离开这里。”他捏紧枕头，手指用力而陷进去，声音冰冷，“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于是只是迟钝了几秒，我便逃跑了——端起那放着空荡荡的碗的木托盘，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像一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就这样离开了所爱的人的身边。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我一路跑至煎药的膳房，却失态将手中的物品失手落在地上，药碗在木板的地面上装出沉闷而心悸的声响。
我陡然跌坐在地上，指甲用力地划在地板上，分割出一道分明的线。
我怔怔地看着，在一瞬间，发现了余光里的还散着氤氲雾气的煎药炉，那一刻，仿佛被蛊惑了般，我缓缓抬头，站起身，手朝那个方向一点一点伸去。
脑中回忆起青年平静的梅红色眼眸，我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涌出。
不是的，无惨哥哥。
我愿意的，弥姬愿意的。
我颤抖着手将残余的药汁倒出，而后流着泪，忍住胃部翻滚的呕吐感，将它们尽数地灌进口腔，褐色的汁水落在繁华的十二单上漾出几点斑驳，呈现出生命衰败后的枯叶的色彩。
我用力捂住嘴，狼狈地撑着地板，泪水砸落，内心只余下那漂亮的比宝石还要绚丽的梅红色，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弥姬愿意与你一同去死的，无惨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繁华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