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明不当也罢》折木津

4、鬼市迷行

　　最后一丝残阳逐渐被黑暗吞没，刚打开的大门缝隙也随之紧闭。

　　艳红外袍笼罩下的，是紧密依靠的二人。

　　紊乱的呼吸，耳畔温.热的吐息，彼此剧烈的心跳，身后人愈发收紧的手臂，都被桎梏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

　　气息不足导致昔梧有些头昏脑涨，就连想张嘴说话，也有一股气哽在喉头上下不得。

　　“宁……”勉强挤出一个字，喊的只有身后人的名字，“久微。”

　　“不是久微。”牢笼少年嗓音沉沉，纠正着她，“我是斗危，神明大人。”

　　什么久微斗危？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宁久微呢？牢笼少年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意识沉沦入海，呼吸愈来愈浅，就在视线仅存一道细微的白光时，压制着昔梧肩膀的手臂突然松开。

　　残存的意识，捕捉到斗危萦绕在她耳边的温声话语，随后落入从冷转温的怀抱。

　　“神明大人，您终于……”

　　狡黠一笑，斗危看着已陷入昏迷的昔梧，喃喃出声：“回来了。”

　　***

　　昔梧再醒来时，烛光满堂。

　　她微微侧头，冷不防地对上了斗危放大的脸。

　　呼吸陡然一滞，心跳也漏了半拍，昔梧惊呼出声，迅速退到卧榻里边。

　　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少年，回想起昏迷前他说的话，昔梧便试探着唤了声：“斗危？……”

　　“是，神明大人有何吩咐？”

　　与宁久微一模一样的脸，黑发黑瞳黑衣，整体看来却比宁久微要年轻许多，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张扬与兴奋。

　　环顾四周，确定屋内只有彼此，昔梧问道：“那宁久微呢？”

　　斗危指了指胸口，脸上笑意稍有收敛，“在这里。”

　　胸口？

　　昔梧不明白：“你怎会出现在此？你不是在那个牢笼里吗？而且……那些锁链你又是如何解开的？”

　　斗危直接回避她的问题：“相比这些，神明大人，您难道不想出去逛逛吗？”

　　“嗯？”

　　出去逛逛？再被仙门众人像看猴子一样观摩吗？她可不想。

　　斗危掰着手指算了算，“七天，神明大人已经来到这里七天了，一次都没出去过吧？”

　　居然已经七天了？还真是稍纵即逝啊。

　　昔梧点头道：“你——”顿了顿，又立马改口，“宁久微之前关我禁闭。”

　　“啊……他总是这样，”淡然的语气中透出丝丝不屑，斗危说着向昔梧伸出手，“趁他不在，我带您出去逛逛吧。”

　　“还是别了吧，”昔梧扯了扯身上的外袍，“怪显眼的——哇啊！你做什么！”

　　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斗危哈哈大笑着朝门口冲去：“不够显眼就没人知道您是神明大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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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这些招生榜散播到人族各地，明白了吗？”

　　云梯楼阁间，司兰正向属下们吩咐广招人类门生一事，隐隐发觉对方心不在焉，正想提醒他们时，却见他们突然朝上空一指，齐齐惊呼出声：“啊！是神明大人！”

　　“嘭！——”

　　惊呼声中，是邀仙阁大门被撞飞数丈之远，紧随其后的是一红一黑的两个人影。

　　“神明大人飞得好高啊！”

　　“白痴，你没看到是有人抱着神明大人吗？”

　　“等等，那个方向是？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掳走神明大人！”

　　司兰先是惊疑，迷惑，诧异，在看到斗危的脸时瞬间如梦初醒，骇然失色。

　　“掌门大人！”

　　一声焦急的呼唤，司兰人已跃至半空，手中的招生榜四处飞散，徒留一地慌忙拾捡的仙者。

　　“掌门大人！”

　　司兰跃上空中时，斗危分明近在咫尺，伸手过去，抓到的却是一道虚无残影，不过霎时的警觉，却见斗危已带着昔梧向前飞出百丈之远。

　　那百丈之外，便是仙门出口。

　　“掌门大人留步！”心知那道黑影并非真正的宁久微，司兰依旧期盼对方能因她的呼声停留片刻。

　　然而斗危置若罔闻，甚至加快速度，瞬间将司兰甩出千丈距离。

　　千丈之外，早已不是妖派仙门的领地。

　　皓月下，仙门壁障散发着莹莹白光，司兰鬼使神差地想触碰壁障，却在微毫距离时猛然缩回了手。

　　看着对面熙熙攘攘的鬼市，司兰的眼底滑过一丝落寞。

　　罢了，也不是首次出现这种情况了。

　　掌门交待的事还未完成，她又在这里逗留什么呢？反正天亮之前总会回来的吧。

　　司兰深深地看了眼繁华的鬼市，又极力压制住心里的不快，恢复心情后这才原路返回。

　　***

　　所谓鬼市，乃鬼族与外界通商的重要枢纽，于每日日落的瞬间开启大门。

　　夜幕降临，集市宽敞的道路上妖魔鬼怪横行，在这里他们不用再伪装成人类的模样，纷纷以最真实的面目示人。

　　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在满街灿烂灯火的照耀下，愈发可怖渗人。

　　“呜呜呜……”

　　一只青烟鬼哀嚎着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向着昔梧迎面而来。

　　“啊！”方才低呼出声，昔梧便被斗危揽近身侧，那只青烟鬼也“咻”地一声从她脸边掠过。

　　昔梧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真是有惊无险。

　　“不过是只小鬼而已，神明大人不必害怕。”轻声安抚了一句，斗危突然止步，将昔梧身上的红袍罩住她的头顶，拢成斗篷的样式。

　　“鬼市理应是生人勿进的，”斗危说着，顺手从身旁摊位拿了个鬼面具，“但是戴上面具，就可以隐藏您的气息，您可以完全融入其中。”

　　面具覆盖住脸，昔梧便感到丝丝凉意渗透全身，从眼孔看出去，是斗危黑曜石般的眼睛，眼里笑意尽显，就像他咧开上扬的嘴角般，一切情绪毫不掩饰。

　　“这样就行了吗？”嗓音透过面具有了变化，昔梧听起来觉得整个人都闷闷的，毫无生气。

　　大概就是需要这般毫无生气的声音，才能更好隐藏在鬼怪之中吧？

　　昔梧本来对出门逛逛没抱期待，在出妖派仙门的那一刻又瞬间有了如何逃走的想法，不曾想竟被斗危带到鬼市来了。

　　但在这危险暗藏的鬼市里，她区区凡人，若是逃离斗危身边，面对这满市的妖魔鬼怪，只怕又是羊入虎口了。

　　所以眼下最安全保命的方法，还是乖乖待在斗危身边吧。

　　只是，斗危对她似乎有些保护过头了。

　　刚入鬼市，是紧紧牵住她的手腕；走了一段路，是紧紧将她揽在臂弯；走到鬼市十字路口时，昔梧不知怎么已经到了他的背上。

　　“我其实可以自己走的。”昔梧在他耳边轻声说。

　　斗危微微偏头，脸颊无意识地蹭到昔梧的面具，遂浅浅一笑：“知道了，神明大人。”

　　走过街口，斗危便将昔梧放下，又像刚进鬼市那般牵着她往前走：“时间紧迫，所以未告知神明大人便擅自将您带到鬼市来了。”

　　“时间紧迫是指？”

　　斗危指了指心口，并未明说。

　　昔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想大概是与宁久微有关。但这并非她关心的，她只想知道——

　　“我们何时离开此地？”

　　脚步一顿，斗危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您不喜欢这里吗？”

　　“当然——”

　　不喜欢。哪个正常人会喜欢这种地方啊？

　　昔梧本想就此说出心中想法，又看面前人的满脸失望转化为恳求，黝黑的眼瞳熠熠闪光，心不知怎么就软下去了。

　　于是违背内心点了点头，“喜欢。”

　　听到满意的答案，斗危如释重负地扬起嘴角，继续牵着她往前走，“神明大人喜欢看戏吗？”

　　“看戏？”昔梧想了想，“我喜欢看热闹。”

　　如果是鬼市这般的“热闹”就另当别论了。

　　斗危“噗嗤”一笑，带着她穿过巷道，“热闹的地方哪里都有，但是鬼市的戏却是千载难逢。”

　　话未说完，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层层阶梯直通半空，妖魔鬼怪井条有序地排队上行。

　　阶梯的尽头是一块宽阔的平台，平台中央矗立着能容纳十数人的舞台，舞台四角挂满了红色风铃，有风袭来，叮铃作响，上行的妖魔鬼怪似乎听到召唤，愈发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神明大人，请抓紧我。”说话间，斗危已揽住昔梧的腰肢，脚尖点地借力跃上阶梯的护栏。

　　一路畅通无阻，二人在身侧百鬼的错愕目光下直通顶层。

　　方才落定，突来狂风大作，风铃声响彻云霄。却见一个青衣戏子从舞台左侧款款行至舞台中央。

　　戏子面色惨白，眼圈泛青，双唇鲜红似血，正是青衣鬼卿伏。

　　他抛出水袖，在空中悠悠划出一个幅度，此时风静声止，水袖飘然落地。

　　“百鬼夜行，生人勿进。”

　　卿伏嗓音尖细，水袖甩出又收回，颔首，抬眼，一手轻遮面颊，咿呀出声，“长夜台上，戏子有心；长夜台下，看客有情；此番戏终，不必铭记。”

　　“叮——”

　　话音刚落，又有身穿白、红、黄衣的三名戏子从舞台左侧走出，他们与卿伏站成一排，齐齐甩出水袖，朝着台下看众躬身行礼。

　　卿伏目光一斜，最终定在身穿斗篷脸戴面具的昔梧身上。

　　“第一幕，天火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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