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明不当也罢》折木津

3、我是斗危

　　被宁久微从昏暗空间里解救出来后，昔梧发现仙门众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要说她初来乍到时，仙门上下对她是众星捧月；而如今看来，似乎对她抱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昔梧深感疑惑，她的身份似乎只是一个供品而已吧？何德何能让这群妖魔鬼怪敬畏？

　　好奇的目光定在了一旁的司兰身上：“司兰……”

　　方才喊出名字，司兰便打断了她：“您的疑惑我无法解答。”

　　这还没问出口呢……

　　昔梧叹了口气，又问：“那我问别的，我还能活多久？”

　　这次换司兰疑惑了：“您说什么？”

　　“我说我作为供品，还能活多久。”

　　几天前，若不是无意路过某处妖族领地，被妖族擒住上供至此，她现在还是个拥有大好青春年华的小姑娘。

　　她心如明镜，被上供到各派仙门的人类供品，是活不长久的。

　　反正迟早会死，倒不如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也好过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中，被自己吓死也太不值了。

　　司兰忍俊不禁：“看来您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价值。”

　　“我的价值？”昔梧愈发迷茫，“除了提升掌门的修为，还有其他价值吗？”

　　司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人会用您提升修为，更没人敢懂你一根头发。您是掌门等待许久的恩赐，他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恩赐？”太过了吧？昔梧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简单点说，您现在就相当于仙门的吉祥物。您不再是什么短命的供品，您今后需要做的，就是听从掌门的吩咐，然后该吃吃该喝喝。”

　　“啊？……”昔梧依旧迷茫，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错觉，她总觉着司兰说出这番话时神情有异，那眼中的情绪，不知是对“吉祥物”这三字的戏谑还是……痛恨。

　　极大可能是前者吧，毕竟“吉祥物”这个称号，左看右看都十分好笑。

　　再加上昔梧现在一身大红大紫的衣裳以及头上金黄的流苏发冠，就连司兰看了都掩嘴偷笑。

　　“作为吉祥物，就必须穿得这么……”斟酌着用词，昔梧愈发觉得这一身像极了财神爷，”这么喜庆张扬吗？”

　　司兰解释道：“是这样的，您看我们仙门都身着素色衣衫，您若是不穿得显眼点，就无法凸显您身为吉祥物的特别之处。”

　　竟然说得头头是道。

　　昔梧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出门了？”

　　“当然可以，”司兰说着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掌门在邀仙阁等您。”

　　昔梧的房间在仙门之西，而宁久微所在的邀仙阁在仙门之东，徒步走去，相当于要穿过大半个仙门，这一路上有多少云梯楼阁，多少仙者游士，昔梧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每走过一个路口，便有几人成群结队地跟她一小段路，或是窃窃私语，或是品头论足。

　　“她就是那位大人吗？”

　　“据说是掌门期待许久的恩赐。”

　　“……所谓恩赐，多年前不是也出现过吗？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沿路的闲言碎语令昔梧浑身不适，但司兰似乎比她更加芒刺在背。

　　“放肆！”怒然一喝，司兰身后的几个仙者被她震出几丈之远，“谁再敢妄加多言，刑罚伺候！”

　　昔梧被她这番作为吓了一跳，小声询问道：“司兰，你没事吧？”

　　阴沉的目光瞬间转换，司兰换上温和的笑容：“不过教训几个不懂规矩的属下，您不必在意，前面那座楼便是邀仙阁了。”

　　如果不算那个奇怪的梦，昔梧应该是首次来到邀仙阁，但令她惊讶的是，邀仙阁里的陈设，竟然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就连宁久微也同样斜躺在卧榻上。

　　昔梧战战兢兢地准备就地而坐，宁久微突然坐起，继而拍了拍身边的空处：“昔梧，坐这里来。”

　　面前的青年笑容温和，浑身散发着翩翩君子的气质，若不清楚他妖物的身份，只怕没有任何人能拒绝他的邀请。

　　而昔梧却正是知晓他的身份，才更不敢拒绝他的邀请。

　　“是。”

　　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昔梧便拖着长袍缓缓朝宁久微走去。

　　然而拖尾长袍实在鸡肋，除了庄重豪华只剩下绊脚。

　　卧榻近在咫尺，不料左脚被衣袍绊住，右脚又被左脚绊住，前倾的身体还来不及反应，昔梧整个人便朝地面摔去。

　　没有意料之中的摔倒，昔梧偷偷睁开眼睛，正好与宁久微四目相对。

　　长睫黑瞳，一瞬间的恍惚，又让昔梧想起了那个牢笼少年。

　　那个少年说自己是宁久微，这里的掌门也叫宁久微，究竟谁才是宁久微？

　　“你没事吧？”意识到对方的失神，宁久微出声询问。

　　“没事，没事。”小心地推开宁久微扶住自己臂弯的手，昔梧毕恭毕敬地道，“是小人鲁莽，险些冲撞了掌门。”

　　话音刚落，却见他伸手过来，昔梧躲闪不及，宁久微的食指已覆于她的嘴唇。

　　昔梧错愕地瞪大双眼，却见宁久微摇了摇头，语气中带有一丝责备：“从今往后，你不可再妄自菲薄，自称‘小人’了。”

　　嗯？

　　昔梧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从今往后……”

　　宁久微说着，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像是初见神明的信徒般虔诚又真挚地——在她手背覆上一吻。

　　再抬眼时，却见他满目柔情，嗓音也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您就是我们的神明，唯一的神明大人。”

　　昔梧：“什么东西？？？……”

　　***

　　自从遇见牢笼少年后，迷惑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了。

　　但相比之下，眼前宁久微说的话才是更让昔梧迷惑的。

　　“你说的神明是指……”斟酌了言语片刻，昔梧依旧不太确定地问道，“百年前葬身天火的神明？”

　　宁久微颔首：“是的。”

　　“请问神明会有父母吗？”

　　“神明诞生于天地之间。”

　　“请问神明是人类吗？”

　　“神明非人非物，神明是世间特殊的存在。”

　　“请问神明会像我这样被妖族捉住当成供品送到你面前吗？”

　　“……”宁久微被她这话噎住，一时没答上来，但很快他又找到应对的话，“这些与你是神明并不矛盾。”

　　昔梧正欲反驳，他又补充道：“我说你是神明，你就是神明。”

　　“……”妖族都这么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吗？

　　将她擒来当做供品的妖族是，现在这个看似很好说话的掌门也是。说到底妖就是妖，自封为仙也没能摒弃身为妖时的野蛮行径。

　　但是，从短命的供品摇身一变成唯一的神明，这对她而言已是莫大的幸运了。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自己惹怒宁久微，他一生气改变主意，又把她变成短命的供品，那也太不值得了。

　　谨慎思量后，昔梧凑上前去：“那你能和我说说，我是个什么神明吗？”

　　万千神明，各司其职，既然强行给她安了个神明的身份，那也得全套做足，再给她安个神职吧？

　　说到此处，宁久微似乎也来了兴致，他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又只字未说。

　　只是摇了摇头：“今后你会慢慢恢复身为神明时的记忆，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不能干扰你。”

　　“……”还不如不说呢。

　　眼看天色渐晚，昔梧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却见原本端坐的宁久微突然躬身，手捂住胸口，脸上也呈现出一丝痛苦之色。

　　见宁久微整个人都蜷缩在地，昔梧心知他情况不妙，正欲上前将其扶起，却在触及他逐渐变黑的发丝时赫然缩回了手。

　　“掌门……你的头发……”昔梧面露惧色地后退了几步，身后不远便是大门。

　　走还是不走？

　　走得了一时，走不了一世。

　　一咬牙，昔梧还是选择将他扶回榻上，此刻宁久微头发已黑了大半，就连一身白衣也逐渐被墨色晕染。

　　额上冷汗密布，宁久微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昔梧，离开……”

　　她倒是想离开，但就这样放任他不管未免太无情了。

　　而且前一刻宁久微还说她是神明大人不是吗？

　　神明大人是救人救世的，哪怕是被强行安了一个神明的名号，她也不能放任虔诚的信徒不管。

　　“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不同的话语，不同的容颜，相同的是神明垂怜世间的目光。微弱的视线已让宁久微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却又正好将她的轮廓与记忆之中的那人重叠。

　　昔梧灵光一闪，脑海里显现了司兰的脸。

　　“对了，司兰，我去喊司兰，你一定要撑住！”

　　心思既定，昔梧立马脱下碍事的外袍，才走几步，却惊见层层黑雾朝她聚拢。

　　左躲右闪，昔梧尽量避免被黑雾触碰，就在她打开大门的瞬间，外袍从天而降罩住她的身体，紧接着是从身后伸过来的两条手臂，揽过她的肩膀往怀里一收。

　　冰冷的怀抱令昔梧浑身一怔，还未回头查看情况，耳畔便响起了牢笼少年兴奋带笑的声音。

　　“啊……神明大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年又将昔梧拥紧了几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