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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往事如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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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客栈老板弯起了狐狸眼,“不知姑娘可否告诉我你们是为何进城呢?”
原来前面的热情好客,是为了现在这个问题做铺垫么?
昔梧思忖片刻,笑道:“来万妖城无非是为了想一睹城内的风景,只不过你现在也知道了,只怕大多数来到城中的人都大失所望吧?”
“只是来看风景的么?”客栈老板有些讶异,“我看与你同行的那只妖怪,怎么说也是只大妖。”
“你们……”客栈老板笑了笑,“难道不是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昔梧有些发怔。
“就是……”他搓了搓手,脸上的笑意更浓,“万妖城的妖族与人族同行,无非就是哪种关系嘛,他背上的半妖,是不是你们二人的……”
听到这里,昔梧才恍然大悟,客栈老板似乎误以为她与斗危是妖族人族联姻的夫妻,而舒钰则是他们二人的——
昔梧越想越觉得好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在客栈老板好奇的目光下,她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
本以为客栈老板会就此打住,不料他却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毅力:“那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昔梧不愿在与他交谈,但却又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他。
她说:“是我与他朋友。”
她与斗危,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虽然她不理解斗危对朋友的定义,但在她心里早就当斗危是很好的朋友了。
毕竟在来到仙门之前,她似乎总是一个人。
附近的同龄人都自成团体,根本没有让她加入的机会,甚至还有几个捣蛋的少年,总是喜欢合伙欺负她。
不是抓她头发就是弄脏她的衣服,甚至还会朝她扔石子。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他们的行为,只能回家像父母哭诉,而每当这时候,父母的神情都会变得十分古怪。
父亲怒喝着“你就不该让她来到这里”,母亲则是抱着她默默流泪。
起初她还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直到某日她听到同龄的少年笑谈着心仪的对象,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她的身上。
“啊?你是说住在半山腰的那个昔梧啊?不是吧?你居然对她有好感吗?”
“胡说八道什么!我只不过是好奇她的来历罢了。”
“还有什么来历,谁不是从娘胎肚子里生下来的?”
“我敢打赌昔梧就不是!”
“喂……虽说咱们不太待见她,你也不必这般诋毁她吧?”
“我这并非诋毁她,只是我娘说了,昔梧的父母常年没有子嗣,突然就有了昔梧这么个女儿,怎么说都很奇怪吧?”
“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村头的那个老嬷嬷说过,她曾看见半山腰那棵梧桐树在夜里发光。”
“那又如何?”
“你难道忘了吗?梧桐树乃是传说中凤凰的栖息之地,夜里发光不就证明凤凰来了么?似乎也就是在那之后,有人看到半山腰的那对夫妻有了一个叫做昔梧的女儿。”
“所以说……昔梧可能根本不是她父母亲生的吗?”
后面的话昔梧并未再听下去,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却又撞见父母争吵。
父亲将屋内所剩无几的家具砸得七零八碎,怒吼声震出云霄之外。
“当初我就说了不要多管闲事!你偏偏不听!现在倒好,山下的人都知道我们捡了个来路不明的丫头,都在笑我没种生不了孩子!”
母亲已是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昔梧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啊。”
一直到父亲的怒火消散,母亲的哭声像淅淅沥沥的雨弥散开来,昔梧也没进屋。
她转向山顶而去,也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出来寻找供品的妖族,之后便被带到了妖派仙门,见到了宁久微。
宁久微断她是神明时,她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是过了十八年正常生活的人类,实际上只有她心里明白,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来历,只不过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万念俱灰时,她以为自己会被宁久微用来提升法力与修为,但她遇到了斗危。
初见时是有些奇怪危险的少年,但是与他相处后,昔梧发现斗危并非如此。
他似乎总是能给她超乎常外的惊喜,他不会受仙门任何规矩束缚,只要他想做,只他愿意做,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做。
带她去鬼市,虽然并不是太好的回忆,虽然她也不喜欢那里的氛围,但说到底,这对她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她是高兴的。
带她去怪摊,请她吃花酿蜜糕,虽然她并不偏爱甜食,但吃在嘴里的甜味,似乎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头一次知道,这世间除了父母,是有人愿意真诚待她的。
哪怕只是因为她一直逃避,从不愿承认的神明身份,但在那时那刻,设身处地的并非春神兰佩,而是她。
是她昔梧。
但随着神识开窍,再加上方才在舒钰身上发生的事后,昔梧突然觉得,自己一味逃避似乎也没有办法了。
或许她真的就是当初的春神兰佩,她的逃避是因为尚不清楚自己成为春神兰佩后,这十八年为人的记忆是否还会存留。
也不知道自己与斗危相处的这段记忆,对斗危来说,究竟是将她当做昔梧,还是当做兰佩?
其实答案已经跃然纸上了,只不过她依旧是这般懦弱不敢面对罢了。
将思绪拉回,竟然不知不觉已经破晓,客栈老板也不知在何时睡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斜射入客栈大厅时,二楼的门应声而开。
其实更应该说是被撞开的,随之出现的还有连滚带爬的舒钰,他一路退到二楼栏杆边,指着屋内叫道:“你你你是谁!你把斗危弄哪里去了?!”
昔梧朝二楼看去,见着白衣的宁久微从屋内走出,心中无端松了口气,但当她看见宁久微的头发时,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宁久微的头发中,已经掺杂了过半的黑发,交错穿梭在他的发丝里。
“昔梧。”
宁久微与昔梧四目相对,在察觉到她的视线所及以及眼中的震惊与诧异时,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勾住胸前的一缕完全变黑的发丝,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径直从舒钰面前走过,却被舒钰一把拽住了腿。
“喂!”舒钰朝楼下的昔梧喊道,“不能让他走了!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房里了,斗危也不见了,你都不着急吗!快来帮帮我,绝对不能让他走了!”
舒钰喊得精疲力尽,昔梧却无动于衷,而宁久微只是轻轻朝腿边一拂衣袖,舒钰顿时就被一股力量击出几米之外。
看着宁久微逐步下楼,昔梧忍不住道:“宁久微,你的头发……”
却见他并未在意,只道:“我们该去见见城主了。”
走到门口,宁久微又朝二楼看去:“你说朱雀区的权贵家中你都有进去过,那城主家中,你可有进去过?”
舒钰闻言,连忙从地上爬起,探着脑袋看下去:“你的意思是带我混入城主家中?你究竟是谁?你又该如何进去?”
宁久微道:“是城主邀请的客人,自然是从大门进去。”
“等等,您说您是城主的客人?”客栈老板惊诧地看向昔梧,“他莫非是妖派的仙门掌门?”
昔梧如实道:“如假包换。”
“那……”客栈老板想起昨夜自己对昔梧的畅言,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口水,“昨晚我和姑娘您说的事?”
昔梧道:“你不过向我介绍了一些万妖城的风土人情,放心吧。”
客栈老板这才松了口气,而舒钰也蹬蹬蹬地下楼:“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发吧!”
昔梧见他要出门,连忙道:“我劝你还是将假发套摘了,毕竟外面都是铁甲卫呢。”
舒钰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又觉得将假发套戴在身上也是个隐患,干脆就送给了客栈老板。
于是在客栈老板的一脸迷茫地目送下,三人迎着晨曦离开了客栈。
舒钰依旧好奇宁久微的来历,更被他黑白掺杂的头发完全吸引了。
“你这也是戴了假发套吗?怎么没有妖怪的耳朵?”
说着他竟然还跃跃欲试地朝着宁久微头上伸手过去,宁久微不为所动,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立马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呵呵……”舒钰干笑了两声,又压低声音朝昔梧道,“这个宁久微究竟是谁,怎么感觉和斗危长得差不多?但又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啊。”
昔梧张了张嘴,本来想解释,但又觉得解释起来十分麻烦,干脆也给了他一个眼神。
舒钰顿时汗毛倒竖,他抱紧了胳膊,小声道:“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这样看人……”
他自觉地退到最后面,而昔梧也趁机与宁久微并肩行走。
宁久微注视着前方,面无表情,余光瞥见昔梧一直在观察自己,又见她似乎欲言又止,他便先开口了。
“你还在好奇我的头发是吗?”
似乎在宁久微面前,她总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戳中心事。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否认什么,昔梧点头道:“是,之前在仙门时你分明只有一小缕黑发,怎么才一天就黑了这么多?”
宁久微道:“斗危没和你说么?”
“说什么?”
宁久微道:“自从你出现后,我已经很难压制住他了,或者说,我与他相争躯壳掌控权这么久,总该有分出胜负的一刻。”
昔梧默了默,问道:“胜负分出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像两个人的决斗,只有生死与输赢。”
昔梧道:“你们本就是一人,何必要为此争论生死,输赢与否重要吗?”
宁久微自嘲笑道:“若是不重要,那我的头发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昔梧一时语塞。
“但输赢与否并不在我与斗危。”
昔梧朝他看过去。
却见他朝着她伸手过来,轻抚住她的脸。
是刺骨的冰凉。
昔梧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便听宁久微道:“昔梧,我与斗危之间,需要你来做出最后的选择。”
昔梧下意识地摇头。
宁久微道:“我与斗危,只有一人能与你离开万妖城,你会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