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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宄昙泽:插段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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宄昙殿后的林子里。
剔透的白玉床浮在一池昙湖上,黑色的涟漪泛着点点银光,托着一个沉睡的孩童。
涅染走向湖边,将一瓶黑色的液体倒入湖中。昙湖本是一处练法之地,但涅染却把此湖变成了一处封养之所。
这个男孩正是雪郁所生。
竫海之战后,涅染当权,他杀尽了帛湛的旧部下,巩固王权,封锁宄昙泽,也封锁了城易的死讯,他只是不想被外界打扰,复活未辞,好好在这个国为王。
可噩耗总让人始料未及。当时涅染正在祭坛,下人来报,雪郁难产将死,诞下一个男婴。
但至今另涅染遗憾和不解的是,为什么在雪郁还有最后一口气时,却怎么也不愿意见涅染最后一面。
苍寒山寻花籽,又痛失最后一个亲人,涅染又昏昏忙碌了几年。
那个当年哇哇啼哭的男婴也在慢慢长大,可就在前几年,涅染却封印了他,将他定格在了十岁,养在这一方昙湖中。
涅染不想看到他长大后被族人歧视,在宄昙泽无法立足。也是为了一己私欲,因为这个年纪的他,真的长得好像雪郁,涅染想将他永远都定在这个模样上。
凝望许久,涅染离开了。
一袭黑色纱裙衬着曼妙身姿,未息端来一碗茶款款向涅染走来。
她有意地避开了所有楚未辞的喜好,她要让涅染看清楚,现在陪着他的是未息,不是楚未辞。
但过去这么多年了,哪怕涅染看她的眼神再温情,未息都知道,涅染对自己的温情,只不过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像极了楚未辞的脸。
涅染视楚未辞若珍宝,而未息就只是一个赝品。
茶杯碰到桌面,未息似乎有话要说,她顿了许久,才道:“你又去昙湖了?”她又问:“他才这么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九年来,未息不记得问过涅染多少次,劝过他多少次,可涅染就是不肯放过那个孩子。
“怎么?养了他十年还舍不得了?”轻抿一口茶,涅染淡淡而答,又低头继续批阅公文。
“你放过他吧,那可是公主留下的唯一血脉。”
涅染瞥了一眼未息,温情中又带着几分猜不透的凉意,“同时也是祁天城的。”
“那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吗?他的这一生怎么办?”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觉得他可以平安长大吗?”涅染反问道,他放下手中的公文,从桌旁的柜子里拿出许多已经泛黄了的折子,说:“你看看,这些都是那些大臣将军上奏的,都是要让我处死这个孩子。在宄昙泽,王族是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的,这样的孩子是要被送上祭台活活烧死的。我不这样把他藏起来,他能好好活着吗?好,好,就算我放了他让他平安长大,你就能保证那些大臣们不会再逼我烧死他,让他在宄昙泽立足,然后顺理成章地当一个王爵?”
“你太天真了。”涅染把折子放回了柜子里。
未息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涅染站起来时突然头昏,他使劲摇了摇头,才没晕倒。未息连忙扶住他,握住他的手腕帮他把脉,“你又服那药了。”
“我的血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是凉性的了,现在只要等那花开了,就好了。”涅染甩开未息的手朝寝殿走去,又停下脚步嘱咐她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不甘的气焰还是促使未息跟了过去,“你的血已经是凉性的了,你这样做有什么用,你有多少把握复活她,要是没成功呢?”
“不关你的事。”涅染走入寝殿内,或许是被未息拆穿了内心,他不想再多作答。
“你这样是在害你自己,凉性的血会让你难以提升功力,还会使你的身体不舒服。”
“她回不来了,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你还不肯认命吗?”未息追上去,质问着他。
正在放外袍的涅染突然停住了手,如风的吼声传入未息耳中,“我认什么命!我和未辞的命不该是这样的!”
未息就是要激怒他,因为她不甘心,为什么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却还是比不过一个死人。
涅染将未息按在墙上,她的肩膀碰到窗沿撞得生疼,还没等未息缓过来,一张湿润的唇似惩罚一样狠狠吻了上去。
力道重得让未息喘不过气,她使劲地捶打着涅染的背,想要挣脱开,却被他死死拥住。
每次未息惹怒了涅染,涅染都会把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凉风从窗外吹入,涅染扛起未息把她丢在床上,帘幔落下,涅染扯开了那层黑色的纱裙,毫不怜惜地扔在地上,里面是一件青色的里衣。
任凭未息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涅染丝毫不予理会。
“不要,不要。”未息哭喊着说。
涅染捏着她的下巴,眼神似刀锋一般冷,“怎么,知道求饶了,从前不是很乐意吗?”
“我有身孕了……”
哽咽中模模糊糊的声音,涅染听得一清二楚,他慢慢松开了未息,披着一件单衣转了过去。
未息深深咬着下唇,她越来越看不懂涅染,因为很多事,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僵。
但她始终明白,在涅染眼里,自己就是彻彻底底的一个赝品。
被涅染捧在手上细细观赏,又无情地甩入角落。而未息早就该明白,未辞虽已辞去,未息未熄也注定无光,她只不过也和涅染一样,不肯接受事实罢了。
不过半刻,涅染取来一个白色的瓷瓶随意地丢在凌乱的床上。
“会有一点痛,但药效很快。”
衣衫未整,未息直接从床上跑下来,双手从涅染身后环绕紧紧抱住他,“我不想打掉我的孩子,我不要……”
“你是想让本王给你一个名分吗?”涅染淡淡地说。
他转过身来,轻轻抚摸着未息的脸颊,在唇上又落下疯狂的一阵热吻。
良久,涅染才松开了那湿热的唇。
他苦笑,“你很像她,却不是她,不是她……”
无声的泪水悄然划过脸颊,未息强忍着不哭出声。
未息以为这个孩子能让涅染真的在意自己一点点,分一点爱给她,这足以填满自己那卑微的内心。可无光的自己,他根本看不到。
一张脸,寄的是他的一世情。
“可,可这是你的亲生骨肉……”
似轻蔑地瞥了一眼未息平坦的小腹,好像真的可以看到里面有个鲜活的小生命,涅染说:“你、不、配。”
字字刺痛内心,不配什么?不配怀他的孩子,不配成为他的女人,还是根本不配拥有这张脸。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自己什么也不是。
“好,既然王上这么说了,那,那未息打掉便是。”未息抹干眼泪,捡起地上的衣物,拿着床上的药瓶,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涅染望着她的背影,握紧拳头,心里一直念:未息对不起,我不能爱上你,我不能背叛未辞。
不知为什么,未息没有回自己寝殿,而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巽爻崖。
那个涅染心上人的葬身之地。
未息打开了瓶塞,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辛涩的苦味在齿间弥漫,瓷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未息没有告诉涅染其实从前她也怀了一个孩子,不过因为帮涅染平定北荒叛乱时过于劳累,没有保住。或许当时告诉了他,他也不会在意吧。
心上的痛楚不断冲击着回忆,未息努力地回想着那些往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差点忘了,自己只是帛湛捡来的一个孤女,活得就该这么低贱,就算自己长了一张他爱的脸,又怎么能奢求堂堂王上爱上自己?
这些年来,未息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她梦到一个穿青纱裙的女子在跳舞,好美。随着苍寒山的花籽开始发芽开花,那个梦也越来越清晰,未息看见那个女子有着与她一般无二的脸,但那不是自己。
未息常常会被惊醒,身边的涅染还在,楚未辞没有回来。
未息时常会想,如果那花真的幻化复活了楚未辞,自己会怎么样。那时可能涅染的眼里都容不下这个赝品。
腹中逐渐炙热,丝丝痛楚开始牵扯神经。
未息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空旷的崖上她显得格外孤寂无助,她终于哭出声了。
没历经沧桑,却已经尝遍世态悲凉。
从未息爱上涅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灰烬了。
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下来,转眼间,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忽至,砸湿了未息的衣衫。
夹杂着凉意的雨使未息清醒了很多,她抬头让雨打在脸上,同时,腹中翻江倒海的痛感不断袭来,疼得未息直接倒在了地上。
裙下的血溢了出来,与雨水交融、稀释、飘散在空气中。
一个生命静静地流逝,未息痛苦的面目惨白一片,她凄然一笑,笑自己傻,笑涅染的冷漠,笑自己自作多情,笑自己什么都没有。
黑沉沉的天地之间,雨不停地下着,未息的视角愈渐模糊,昏了过去。
又是那个梦。
青纱裙女子停下舞步笑着向未息走来。
“未辞,你是未辞,你将涅染的爱分我一点好吗?”
涅染就是你的呀。
“不,他爱的是你。”
我就是你啊。
“不,我怎么可能是你,我只是和你容貌一样。”
涅染撑着一把伞缓缓走来,他发现未息躺在这里,半蹲在她身旁打着伞。
涅染用袖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水,一种复杂的神情在他脸上漫开,有心疼,有愧疚,又有一种不算仇恨的厌恶。
他心里默默问道:未辞,我这样做真的对吗?你快回来,我真怕……我怕我会爱上她。
涅染轻叹一口气,抱起了未息往寝殿走去。
“怎么样,可有大碍?”
“王上放心,未息姑娘只是身体虚弱,只不过……”那个医师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说:“未息姑娘之前应该流过产,现在又喝了落胎药,还淋了雨,以后恐怕很难再有身孕了。”
“之前……”涅染露出惊讶的神情,“好了,你先下去吧。”
她之前流过产,涅染回想着这些年,实在是记不起她是什么时候怀过孕。为什么之前不告诉他,这次却告诉他了,那个孩子又是怎么没的。
涅染长舒一口气,想着:就算告诉了自己又如何,还是会丢给她一瓶药。
或许让未息一直留在身边,对她是一种折磨。
涅染替未息掖好被子,又吩咐侍女好好照顾她,还亲自去厨房端来一碗参汤,便离开了宄昙殿。
他问跟在身后的侍卫说:“枢眠,杭南将军你以为如何?”
“年纪尚轻便立下许多战功,王上器重他,他也是忠心耿耿。”枢眠回答他说。
“人品如何?”显然涅染要的答案不是这个,重新问他。
枢眠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很受百姓拥戴,待人恭敬,虽不在朝中拉帮结派,但也不曾结下仇家。”枢眠不知涅染问这些何意,壮着胆子问他:“不知王上有何意?”
“去他府上。”
杭南将军府处于市集之东,所以涅染和枢眠穿了便装去。在到了府门时,几个不认识涅染的侍卫拦住了他们,枢眠拿出证明身份的玉佩,那几个侍卫吓得跪倒在地才想着去通禀杭南,涅染示意他们不要声张。
“这还是王上第一次来将军府。”枢眠说道。
“嗯。”
这座府邸是涅染赐给杭南的,所以他很清楚内部格局,直接来到了正堂。
走进正堂,杭南果然在里面。涅染原以为他在这里办公,批阅公文,谁知道,入眼简直不堪入目。
几个穿着妖艳的女子围在杭南身旁,一个坐在他腿上,手搭着他的肩膀,另一个抱住他的脖子将酒杯举在他嘴旁,还有两个对他说说笑笑。
杭南尚未娶亲,这几个女子的穿着也不像是妾室,倒像是从春香楼里出来的舞妓。
他在朝中年少有为,一派君子作风,枢眠也想不到他在府中竟如此怠乱。
杭南不经意地往门口一瞟,也是大惊,料想不到涅染会登门拜访,吓得连忙推开了身边的女人,站起来向涅染行礼。
“王上大驾,属下未接迎,望王上恕罪!”
涅染走上前去拍住他的肩膀,杭南的额头已经蒙上一层冷汗,涅染说道:“无事,本王探访民情经过你府,杭南,最近本王交给你的差事做得不错。”
杭南不敢抬头,轻声回答说:“王,王上过奖。”
涅染抬头环顾正堂四周,抿了下唇,说:“杭南,不要让这些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是,是。”杭南作礼的手一直在抖,冷汗流到了脸颊上。
涅染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府中。
枢眠已经向府中的下人以及周边的百姓打听了一番,说杭南虽年少有为,但却仗着势力和一张俊秀的脸到处拈花惹草,玩弄女孩的心,常常出入春香楼,最近更是将那些女子直接带入了府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王上,属下之前不知。”枢眠说。
涅染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儿,“枢眠,替本王找几个人,要有势力,人要长的俊秀,性格要温和。最重要的是,不会四处留情。”
“王上这是?”
“替未息寻一个好人家。”
涅染眼底有种说不出来的认真,他要找一个人护未息周全,配得上她的容颜,予她幸福,陪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