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祭》锦深安良

27、暗牢情

　　暗牢的阴冷潮shi让人受不了，一间牢房里只有四面黑沉沉的墙，一扇紧闭的铁门，还有一扇高得够不着的窗户，冷风就从这扇窗户直直地向下灌入，冷的跟冰窖一样。

　　心更冷。

　　暗牢里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透着一股子霉味。只有仙族罪犯和一些犯了大错的弟子会被关到这里来，关的人寥寥无几，暗牢破败不堪，尘土飞扬。

　　位于祁天城西侧，离庆疏殿很远。

　　温凌倚靠着冰凉的墙，蜷缩着身体，阴冷恶劣的环境和这么大的打击，让凉性血也在体内蠢蠢欲动起来，真的和未息说的一样，痛得难以忍受。

　　就像是血里长了一片冰结成的倒刺，冷得恨不得跳进火炉里，痛得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温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让自己坚持下去，最爱的人抛弃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了陷害自己，没有家，师父也不在。没有什么值得让她想了，唯一的亲人……好像也断绝关系了。

　　温凌一遍遍回想着路明衍说的那席话，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么讨厌自己，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钟离泺迭的？

　　她越想就越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既然爱他，却又不信他，胡闹赌气出走，害得路明衍生命垂危，师父闭关养伤。怪不了任何人，怪也就只能怪自己为什么不信他。

　　当时如果信了他，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一阵头昏目眩，一阵阵恶心冲击着喉咙，温凌使劲地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从宄昙泽回来到现在，她连一口水都没喝，又能吐出什么来？

　　但喉咙下方就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一种肮脏的恶心感。

　　不知过了多久，温凌在昏昏沉沉中睡去，那扇漆黑的铁门被推开了，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亮，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温凌看不清他的脸，只知他穿了一袭白衣，应该是梦吧，阿衍怎么可能来，他已经不要她了。

　　可这却不是梦，因为是钟离与安来了。

　　他悄悄来了祁天城，躲过那些守着暗牢的弟子，找到了温凌，钟离与安见她一个人虚弱地缩在墙角，心疼极了，大步走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声音哽咽且生气地说：“可真是个傻子，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值得吗？”

　　“干嘛这么作贱糟蹋自己……”钟离与安说这句话时，带着哭腔，已是泪流满面。

　　“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对路明衍太好，现在好了吧，他都不要你了……”

　　钟离与安以前是最希望自己的妹妹和路明衍在一起，可现在成真，自己反而不开心了。

　　早知道是这样，他宁愿这个凶婆娘和那个路明衍在一起。

　　温凌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只知道有一个人紧紧抱住了自己，他的身体很暖，可还是冷。

　　钟离与安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她吃下，然后把剩下的药放进她手里，也不管温凌能不能听见他说话：“这药是补气血的，剩下的你也拿着。”

　　他又去外面打了一盆热水，浸泡帕巾给温凌擦去嘴角旁的血迹，然后又给她擦手，温凌突然颤抖了一下，微微启唇：“疼……”

　　“哪里疼？”钟离与安的神经立马紧绷起来，又不敢查看温凌身上到底有多少伤，生怕又弄疼了她，便问道：“温凌，告诉我，哪里疼？”

　　“全身都疼……”

　　钟离与安怔了一下，放下帕巾，将外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温凌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唤了一声：“阿衍，你回来了……”

　　钟离与安没有听到，细心地帮她盖好衣服，握着她冰凉的手哈着热气，眼眶不自觉地又shi润起来。

　　“没事没事，那个路明衍的心被狗给吃了，他不要你了，大不了以后我养你，来钟离宫，当路明衍的嫂子。”

　　这是钟离与安开过最不好玩的玩笑，却也是他开过最真实的玩笑。

　　钟离与安坐在温凌身旁，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

　　突然笑了。

　　没想到他们俩的第一次和平相处，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过去了半个时辰，钟离与安在温凌耳边说：“温凌，我该走了，我相信那些事不是你做的，也相信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你一定要好好的。”钟离与安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还是拿起外衣走了。

　　温凌睁眼时，暗牢里还是一片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但身体已经好多了，没这么冷了。但突然一阵恶心又漫上喉咙，她跪着双手撑地，又开始干呕，还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温凌苦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一年了，现在就快死了。

　　死了也好。

　　省得成为路明衍的障碍。她原以为钟离泺迭是自己和路明衍的介入者，现在她发现她错了，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祁天城的笑柄，还跟着别人一起笑。

　　她突然发现手里还握着一个药瓶，她不知道这瓶药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想知道，内心毫无波澜地将药瓶丢在了一旁。

　　门外有了开锁的声音，温凌向后坐了一点，直直盯着那扇门，她开始害怕铁门开，害怕进来的是那些说她杀了司杨的人，更害怕看见路明衍一脸冷漠地站在门外。

　　一大片光亮照了进来，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人，高大挺秀，白衣翩然，温凌又连往后退了几步，死死贴着墙，因为她认出了那是路明衍。

　　她害怕面对他，可终究是退无可退，温凌将脸转过去，侧靠着，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凌。”

　　温凌没有动，眼泪却爬了一脸，路明衍似乎也是迟疑了很久才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心疼地摸她的头，又是一声：“阿凌。”

　　是以前一样的亲昵美好，但温凌觉得性质已经完全变了，可她还是没能忍住，终是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他，明知他已经不是他了，但还是想要这久违的拥抱。

　　路明衍立马深情地wen了上去，像是获得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就像是阔别已久的眷恋，路明衍不舍得再放开。

　　温凌一开始没有抗拒，可她慢慢地又开始挣扎，但路明衍将她wen得死死的，没办法挣开，温凌就咬他的嘴唇，是那种带着恨意而又不忍心用力的咬。

　　时间长了，两人唇间漫开一股血腥味，但路明衍依然没有放开她。

　　温凌用力推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惊恐与愤恨地看着他，微张的嘴顿住了，又想到了从前，终是没把“滚”这个字说出口，她是真的怕了，怕路明衍受伤，怕路明衍出事。

　　“阿凌，别疏远我，我们像从前那样好吗？”

　　温凌没有说话，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怎么回到从前？温凌甚至都不知道从前的那些事和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路明衍单跪在她身旁，迟疑了许久，才试探似的颤着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温凌转过脸来，声音沙哑地说：“还有从前吗？你都要娶钟离泺迭了，我算什么？还谈什么从前。”温凌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捶打着他的肩膀，“我还算什么嘛？你说啊！你为什么要娶钟离泺迭，为什么你说变就变啊？你该娶的人明明就是我，你答应我的那些承诺呢……你能不能别娶她……”开始质问的语气到最后又哀求了起来。

　　是太怕失去，才会甘愿卑微。

　　路明衍有许多话想对温凌说，可一见到她却都堵在了嗓子眼，路明衍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滚，从今以后，我生，我死，都与你毫无干系。”温凌还是把这个字说出了口，既然已经失去他了，那么，他生，他死，也与自己毫无干系。

　　“阿凌……”这是路明衍第一次在温凌面前落下了眼泪。

　　国破家亡的时候，他没在温凌面前哭过，受伤痛得要死的时候，他也没在温凌面前哭。

　　可这次，是温凌啊，她为了自己就快要死了，自己就快要失去她了。

　　“我真的是身不由己，因为有很多事是受不了我控制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我只能这样，我现在也不知道这样是对你好，还是害了你。我只是想要你好好活着……”

　　“对我好？你娶钟离泺迭是为我好？呵，她是把刀架我脖子上逼着你娶她，还是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娶她了？我知道我幼稚，像是永远长不大，但你也不要这么敷衍我。”温凌真想打他一巴掌，可这样的结果一大部分原因都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打他。

　　“我没有……”路明衍另一只膝盖也着地了，跪在温凌面前，抓着她的胳膊说：“阿凌，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我爱的是你，我没有喜欢泺迭，娶她我真的是逼不得已。”

　　“你可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可现在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娶她，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呵，搂着别的女人说爱我？你当我是痴傻吗？要我相信你，你到底是有什么逼不得已？！”

　　他认识温凌二十多年了，深知她的性格，如果她知道路明衍是为拿救她的解药才娶的钟离泺迭，肯定不会答应。宁愿自己死，也不让路明衍娶别的女人，所以他不能说出真相。

　　路明衍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放在温凌手中，还没等温凌反应过来，路明衍便已握住她的手，将短剑抵在了自己的xiong口。

　　“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我一定不会负了你。”

　　“我相信你对我的情意是真的，我相信你是爱我的，我也相信你没有杀司杨。阿凌，我会永远相信你，但你能不能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次过后我不会再让你失望，再信我一次。”

　　“可你都要娶她了……”

　　“我不会娶她……”

　　不就是一瓶解药吗？不还有一个月才是婚期吗？路明衍一定要提前从钟离泺迭这拿到解药。

　　路明衍身体前倾，刀刃进入血肉，浸出一大片红色。

　　“阿凌，我不会娶她，昨日的那些事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的命就是你的，信我一次，也信你自己一次。”他见温凌惊讶得迟迟没有说话，又握着她的手，往血肉里深了些。

　　“阿凌……”衣服上的血越来越多，又是刚刚苏醒，路明衍的嘴唇开始发白了。

　　温凌回过神来，猛得抽出剑，连忙用衣裙捂住伤口，哭腔着说：“好，我信你，阿衍，我相信你……”

　　路明衍惨白着脸一笑，握住xiong前的手，另一只手拥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阿凌，你记住，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永远都不会。我已经认定你了，我不会娶泺迭。”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查清司杨的死的真相，你在这里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查出杀司杨的真正凶手，不要放弃自己。”

　　温凌闻着他衣服上淡淡的檀香说：“嗯好。”

　　“等事情真相大白了，我来接你出去。”

　　其实温凌告诉了未息为什么要和琼玉，也告诉了她路明衍中的毒，未息翻了宄昙泽的古籍和医籍，温凌在替路明衍转移毒素后还可以活一年。

　　无药可解，必死无疑。

　　阿衍，我本不该拦着你娶钟离泺迭的，让我自私最后一回吧，我想多陪你一年。

　　一年后，我归于黄土，你归于世间。

　　我坟上草木深，你前路繁华锦。

　　待路明衍走后，温凌哭着哭着就笑了，她重新拾起了刚才丢在角落里的药瓶，脑中回想着那身白衣，嘴里喃喃道：“阿衍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有这就够了……”

　　路明衍每天都会派人偷偷给温凌送些她平日里爱吃的糕点，温凌欣喜极了，可不知怎的，还没吃几口，腹中便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头痛得厉害，然后又开始恶心，一阵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头整天昏昏沉沉的，温凌都不敢闭眼，一闭眼就睡着，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钟离与安看完温凌后便去找了泺迭，他抢过泺迭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你告诉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路明衍为什么会娶你？”

　　钟离泺迭很少看见他对自己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淡然开口：“哥哥那日也看到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不嫁给他，还有谁会要我。”

　　“泺迭，路明衍他根本不爱你！”

　　“哥哥怎知他不爱我？一个月后婚期是他亲口当着许多人面说的。”钟离泺迭皱眉，十分委屈地又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应该为我高兴吗？你以前可是最希望我和路明衍在一起的……”

　　“我……”钟离与安一时语塞，可路明衍娶了妹妹，是害了三个人，最重要的是，害了温凌。

　　“哥哥，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着温凌，我这不也是在帮你吗？路明衍娶了我，你就可以娶温凌了。”钟离泺迭勾起了嘴角，欣喜地看着他。

　　“泺迭，你跟哥哥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你救醒了路明衍，所以他才答应娶你的？泺迭，这样的感情不是真心的，他不适合你，你听哥哥的话，不要嫁给他……”

　　“不是！”钟离泺迭打断了他的话 ，“是温凌救的他，是温凌将路明衍身体里的毒素转到了自己身上。”

　　钟离与安听完愣住了，难怪……难怪温凌说她全身都疼，“温凌她……那她是不是活不了了？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钟离泺迭拉住了他，语气生硬地说道：“她不会死。”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情绪也很激动，“本来温凌是必死无疑的，可……可她体内不知道有什么护体，将那毒素给化解了，她不会死了……”

　　为什么不死？温凌不死，钟离泺迭就一日不得安心，本来都计划的好好的。

　　钟离与安松了一口气，问道：“泺迭，你就一定要嫁给他吗？”

　　“哥哥你是知道的，又何必再追问我？”

　　两人就僵在这，一句话也不说。

　　诺辛进来了，低声对钟离泺迭说：“公主，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已经顺利离开祁天城。”

　　“好，下去吧。”钟离泺迭看向钟离与安，“哥哥，你快回钟离宫吧，今日是你的喜事，不要让新娘子等急了。”

　　“喜事？什么喜事？”

　　“哥哥还不知道吗？昭河已经嫁到钟离宫成了你的侍妾了。”

　　钟离与安惊讶地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钟离泺迭的眉眼笑展开，“不突然啊，我早就有跟父君提过的，他同意了，应该是没来得急跟你说吧，恭喜哥哥了。”

　　“哥哥不必担心，只是侍妾，只要你跟父君说，正妃就是温凌了。”

　　“谁让你擅作主张？！”钟离与安怒吼道，虽然只是侍妾，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昭河可是温凌最好的朋友啊。

　　钟离泺迭面露惊恐，“哥哥恕罪，不是我擅作主张，是昭河一直倾慕着哥哥，求着我让她去钟离宫当时侍妾的。”

　　“你！”钟离与安已经不好多说什么了，拂袖而去。

　　钟离泺迭嘴角微微上扬，一双丹凤眼荡漾着喜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昭河送走了，路明衍就不好找她对质了。

　　就算温凌不死，也要让她在暗牢里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