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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迷 宫 ...

  •   Chapter 4 迷宫 Mazes

      鹅卵石铺成的同心圆图案在脚下延展开来;斯凯河(Skai)1的水面倒映着玫瑰色的晨曦。波浪被太阳画下金色的光圈,慵懒地相互推挤着远离勒瑞安山(Lerion)2而去。穿过参差错落的露明木架(half-timbered/timber-frame)3小楼间倾斜的山地小巷,玛尔塔终于在小镇中央的广场上找到一处可供行人休息的长椅。炊烟陆续从尖形屋顶上的烟囱里升起,伴随着烘烤谷物的香气。虎斑花纹的小猫藏在栽满薰衣草的花圃中谨慎地观察这个陌生的人类,他还年幼,未曾与造访乌撒(Ulthar)4的异乡客打过交道。
      玛尔塔的一番引诱落了空,她倒回长椅的靠背上,享受地轻抚小猫的同类们。一只身形匀称,线条流畅的黑色雌性温顺地伏在她膝上,眯起圆润的金色眼睛打着呼噜。来乌撒的机会不多,玛尔塔向来珍惜。她不懂得寻找梦境入口的方法,总是误打误撞地从某处黑暗的罅隙坠落至此,然后完全忘记之前身处何方,所图何事。也只有在乌撒,她会变得不那么向往天空,满足于做一只与猫儿为伴的走兽,甚至错觉自己已不再是人类。
      乌撒的天空之后是另一个世界,残酷又无聊,但愿末日之前它们永远不要重合。
      女孩异常厌恶她对不详之事的直觉。每当这直觉逼迫她离开安逸的庇护所去面对弃置于记忆深处的黑暗往事,玛尔塔皆极力反抗,尽管无数次的重复均以投降告终。猫咪们悄无声息地离去,钻进灌木丛或者建筑物的窗口,在这古雅的小镇上他们鲜少有惧怕的事物。顺着原住民们警惕的视线,玛尔塔看见了东面路口处的身影。那人逆光站着,戴着边缘略微上翻的驼色毡帽,白蜡木手杖神经质地紧握在手中。
      他就像一座铜像静止不动,也没给出明确的邀请,玛尔塔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向着阴沉的男人慢慢走去。阳光照得眼底一阵灼痛,少女强忍着瞪大双眼,不敢错过对方最细微的动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已经足够近,近到男人伸手就能掐住玛尔塔的脖子。但他只是展开双臂,期待与女孩的拥抱。
      "亨利?"
      留着整齐髭须的法国商人温柔地笑了,上前将迟疑的未婚妻拥入怀中。熟悉的古龙水香味让玛尔塔卸下了防备,她贪婪地将脸埋进恋人的胸膛,低声啜泣,双臂死死地箍住对方的后背,生怕一松手里舍的身形就随着屋顶的炊烟一起逐渐淡化消散。
      亨利将指尖梳进赤铜色的卷发,轻抚少女的脸颊。他的动作缓慢得令人困惑,好像在赏玩一件易碎的精美瓷器,白皙纤长的手指勾住下颌,继而滑向光洁的颈项,流连片刻后突然用力收紧。
      玛尔塔想尖叫,被扼住的喉咙却不允许她发出哪怕一个完整的音节。那不是亨利的手,她才想起,挣扎着抬起头与男人四目相对。
      亨利·里舍不见了,或者说,这个在房屋阴影下等待的人一开始就不是他。
      巷子里,一位勤劳的商贩正打算撑起遮阳棚摆出货物,他看到广场边缘行为怪异的两人,害怕地发出惊呼。乌撒的镇民向来淳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残忍血腥之事,甚至没有过言语上的描述。女人们悲鸣着躲回室内,紧紧抱着她们的孩子;她们的丈夫如果不是因为惊讶而呆立在原地,就是手持伐木斧等简陋的武器戒备地守在一旁。除了几个胆大的青年,没人敢靠近挣扎中的异域少女,以及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凯恩·诺瓦塞特。
      "叫治安官!"一个灰白胡子的老人在石板上狠命拄着手杖,催促长子寻求救援;他那笨头笨脑的儿子如蒙大赦,转身沿着小巷往镇子的高处跑去,临走前还不忘匆忙地划上一个旧印(Elder Sign)5。
      并非庸人的冷漠或者寻常懦夫的胆怯阻碍了镇民们提供帮助,只是诺瓦塞特那酷似光明精灵(Ljósálfar)6的外形深深地刺激了乌撒人血液里迷信的成分。他们惧怕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和那双灿若星辰的绿眸,连同阳光下泛着石英光泽的皮肤一起唤醒了对记忆中起舞于卡达斯(Kadath)之巅的诸神7的想象。
      视野被灰白的网格逐渐取代,在一切都要归于黑暗的时候,颈间的束缚突然消失了。下肢早已没有足够支撑身体的力气,玛尔塔绷紧神经,等待着落地瞬间的疼痛。
      痛觉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温暖的空气在有所察觉之前已经变得潮湿阴冷,如同置身威塞克斯(Wessex)8浓雾笼罩的密林。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下坠了多久,终点又在哪里。感官的混乱中好像嗅到一丝玫瑰的芳香,那气味转瞬即逝,不容丝毫留恋。
      玛尔塔不喜欢玫瑰,尤其是红色的那些。它们开的太热烈,明艳的色彩倒映着生命中注定无法拥抱的诱惑:父母的骄傲、同僚的尊重,以及亨利·里舍的爱。如今通往未知的迷雾却让这曾被踩进泥土的花朵变得奢侈,她试探着伸手寻找,终究一无所获。
      苦涩的泪水滑入唇角,少女尝到了这久违的滋味。玛尔塔已经很久没有哭过,就连在恋人的葬礼上也没有。那时她只将亨利当做一段急于割舍的过去,却不曾想到此人会是自己临死前心底唯一的怀念。
      在这悔恨的恸哭中,她醒了。

      玛格丽莎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昨夜的骚乱让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耗到接近正午才勉强下了床。安全起见,她已经将门和落地窗都牢牢锁住,窗帘也严丝合缝透不进一缕阳光。贝坦菲尔的话不可信,久经世故的舞女很清楚。她熟悉那种强作镇定的眼神,刻意地看向对方的眼睛——多像她初次登台时的模样。
      早餐被贴心地放在了门口的圆桌上,玛格丽莎却不敢碰,就算是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热菜她现在都要怀疑几分。穿戴完毕来到一楼,她更加确信自己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
      水手和雇佣兵正在检查厨房的食材,操作台上堆满了蔬菜和香料。他们好像漏了窗边的架子,那里依次序挂着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跟歌里唱的一样。眉目清秀的伊索·卡尔尴尬地站在一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瘦削单薄。玛格丽莎搬给他一把椅子,男仆羞赧地低垂着眼皮道谢,还是没有坐下。被人怀疑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餐厅里,调香师在长桌旁和穿裤子的小女孩坐在一起,各自捧着一杯咖啡。她们好像不自觉地就坐回了昨晚的位置,虽然桌上的姓名卡被推得乱七八糟。玛格丽莎不想破坏这规则,敷衍地寒暄过后也找到自己的座位,端起咖啡壶。咖啡煮得很浓,馥郁的香气仿佛具有镇定人心的作用。时髦女郎感叹着卡尔的好手艺,往杯里丢进两颗方糖。
      "这些糖都没问题吗?"锡制糖碗上映出特蕾西的脸,像极了游乐场里的凸面镜。
      薇拉将杯沿抵上薄唇,安心地尝了一口,然后把揉皱的包装纸递给钟表匠:"这是何塞他们刚拆的。"
      太夸张了。玛格丽莎皱了皱眉。她承认自己的确不信任放在卧室门前几个小时的熏肉和煎蛋,但也绝不会仅凭未经证实的猜测就把厨房翻个底朝天。这些人为什么偏偏和食物过不去呢?就算真的有闯入者,他又为什么要用投毒这种效果难以控制的方法。
      "菲欧娜说她不舒服。"应该是看穿了舞女的心思,特蕾西向她解释说。短发女孩的眼下一片青黑,疲惫地打着哈欠,不知道她昨夜有没有合过眼。

      女祭司面色惨白地靠在床头,额角渗出的汗珠浸湿了耳边的碎发,紧紧贴在脸颊两侧。薇拉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帮她调整到更舒服的姿势。
      "怎么会这样?"玛格丽莎觉得双腿发软。贝坦菲尔的事情她始终抱有一丝侥幸,当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和军人的习惯性反应;可是菲欧娜的状况把她最后的幻想打破了。
      盛早餐的银制托盘还留在床头柜上,茶水只剩下杯底薄薄的一层,现在已经干成了浅褐色的水渍。瓷盘里的香肠吃了一半,不过煎蛋和可颂的形状还算完整。看起来,即使菲欧娜虔诚地敬奉她的神明,那个神秘莫测的超自然存在依然没有分出一部分力量来保护它的信徒。
      "她会不会只是病了?急性肠胃炎?"年轻的机械师紧张地捂着嘴,"我们应该叫医生。"在餐厅的时候她还算得上镇静,直到亲眼看见这凄惨的光景,才突然对周遭的危险有了实感。
      "我们没有医生,我以为你知道。"薇拉冷淡地瞥了特蕾西一眼。昨天晚饭后她已经仔细确认过,这幢房子里,至少她亲自探索过的地方,没有可以与外界联系的装置,就算有,也该被它们恶毒的主人藏在了不容易找到的地方。
      特蕾西非常不满调香师的轻视,而且不打算有丝毫的掩饰。"如果你是指没有电话或者发报机,我可以现做。"她大步跨出门去,语气坚定地做出保证。机械师的骄傲不允许她被任何行内问题困住,更不欢迎有人质疑她的能力。
      何塞他们进来的时候,薇拉正在用脸盆盛接呕吐物。她当然希望特蕾西是个真正的天才,能在女祭司所剩不多的时间内发出求救信号。如果耽搁得太久,以菲欧娜呕吐和腹泻的频率,就算毒药不能要了她的命,也离脱水不远了。玛格丽莎早就站立不稳,甚至感觉自己的肚子也闹腾了起来,她自觉不能再待在这里,决定出去透透气。
      两位男士带上来一些密封完好的罐头。厨房的检查工作比想象的要慢的多,看上去好像庄园主在地下室里储存了足够维持数年的食物,在逐一确认之前,他们只敢接触包装完整的那些。
      妖艳的舞女谢绝了这顿"丰盛"的午餐,红唇的边缘已经因为紧张被咬的变了形。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看见食物只觉得反胃。"我需要呼吸",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回房间披上外套下楼去了。
      房子的另一边,雇佣兵在西翼尽头的门前等了足有半个小时。他不明白这些女人为什么要在紧急情况下坚持化妆,其他人就算了,至少一位退役空军应该分得清轻重缓急,毕竟战场上子弹不会只挑长得难看的家伙打死。
      "久等了。"玛尔塔拢着头发关上门,将一支做工精美的半自动手枪9塞进大衣口袋,跟着廓尔喀人快步穿过整栋建筑。一路上她都魂不守舍地低着头。除了行走时绷紧的腿部肌肉,奈布觉得她的大脑和剩余肢体都不在状态。
      "你得集中精神,"他提醒道,"在这岛上武器的作用微乎其微。"
      女孩表现得不太适应这个话题,皱着眉将双手插进衣兜。枪身冰凉的触感透过丝绸手套传递至掌心,她握住套筒座,想从冷酷的硬木构造中找到足够的安全感。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是中毒?"玛尔塔端起瓷杯闻了闻,又放回托盘里。如果她早上起来上吐下泻,第一反应肯定是自己吃坏了肚子。
      "她自己说的。"雇佣兵双手抱胸靠在五斗橱旁边,回答得轻描淡写,似乎这个问题毫无必要。他没料到眼前这半个同行会拒绝接受他们的判断。
      女孩将信将疑地把目光移向床上痛苦不堪的菲欧娜,女祭司已经疼得说不出话,眼睛也难得睁开片刻。"你们就相信了?"她回头丢给奈布一个指责的眼神。
      玛尔塔并不认为菲欧娜有意在撒谎,就算异教徒再怎么喜欢恶作剧,又何必拿自己的痛苦开玩笑。女祭司的确是认为自己中了毒,但那很可能只是她过分追求浪漫和戏剧性的性格所致,至于当前的症状,没有专业的医学检定谁也不能妄下结论。
      卧室里光线很暗,破旧的窗帘只拉开一半,外面是满天沉重的积雨云。玛尔塔觉得闷得难受,让薇拉往菲欧娜身上加了一层毯子,她就将剩下的半幅布料全部扯到了墙角。
      现在她终于确定这些人不是在胡搅蛮缠。可怜的雕鸮临死前一定经历过时间不短的挣扎,掉落的绒羽甚至粘在了罗马柱栏杆上。女孩捡起死鸟,从它背上找到一个软绸袋子,里面是空的,角落里的深色瓷盘上还剩着几粒碎肉。庄园的主人费尽心思想要切断访客与外界的联系,却险些输给了一项古老的通讯技术。
      廓尔喀人跟来阳台上,一言不发地停在旁边。玛尔塔没注意到他靠近,起身时被吓了一跳。奈布看着她慌乱中按在衣袋开口处的右手,难得地咧嘴笑起来。
      "我说过,在这里武器很难发挥原有的作用,"他重复了一遍走廊里说的话,绅士地伸出手臂,"这里有薇拉就够了。你愿意和我出去走走吗?"
      他们绕过前院被落叶填满的废弃喷泉,往房子的东面走去。满地的凋落物无人清扫,堆得比昨天更厚了。路过东翼转角时,玛尔塔抬头看了看屋顶的老虎窗10,记得昨天刚来的时候,有一只渡鸦停在了上面。
      "怎么了?"雇佣兵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女孩收回视线,心里却想着昨晚的事,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头发和渡鸦的羽毛一个颜色。她有些纠结,后悔忘记问出青年的名字,又害怕讣告一样的邀请函正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排列整齐的悬铃木在一段逐级向下的台阶之后突兀地断开,近似三角形的平地上,枯萎的藤本植物还固执地装饰着部分已经坍塌的土墙。
      "房子的主人还真有雅兴,"玛尔塔不屑地哼了一声,"居然为我们调情提供方便。"
      雇佣兵苦笑着不知如何回应。他也许能学会了英国男人的行为举止,言辞上却依然是个白丁。好在窘境只是一时的,他们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交换虚假的社交辞令。
      "地面上说不定写着诗,"女孩不想看他冷场,好心换了个话题,"我家的花园里就有,不过全是我母亲选的,爱情啊玫瑰什么的,很枯燥。"她蹿进入口,很快就离开了奈布的视线。
      廓尔喀人迅速跟进去,熟练地略过几处岔路找到那抹赤铜色。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像你这样的人,要在军队里立足很困难吧?"他不紧不慢地跟着,既不咄咄逼人,也不让玛尔塔轻易甩掉,直到将她引入死路,才站定守住出口。
      苍白的少女正站在几行哥特体文字上,忧愁地皱着眉。"我不喜欢这个,"她说,不知道指的是对方的问题还是地上的句子。
      奈布无视了她的抗议,也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在东印度公司的时候,上级会定期给我们提供一种药物,据说能够提高作战效率。"他顿了顿,观察女孩的反应。
      玛尔塔安静地立在原地,大大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却没了先前的温度。
      "这种药物会带来短期的神经兴奋,使精神专注、肢体灵活,并且抑制食欲。"
      "然后呢?"缺少血色的嘴唇沉默半晌,只吐出这两个词。
      "那只是一时的效果。想要保持状态,就必须不断加大剂量长期服用。如果供应中断,停药会使人疲惫和沮丧;来源充足则会令累积的药物毒性导致错乱。11这种感觉,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雇佣兵说完,取下腰上的弯刀握在手中,将刀尖抵进左手食指的指肚。
      他的举动让玛尔塔深感不安,这个家伙想在迷宫里杀了她吗?要果真如此,就该手起刀落趁早完事,又何必絮絮叨叨揭她的底。
      "你该不会是想听我忏悔吧?"少女自知已被人发现了秘密,再要否认也无益。"我从不上教堂,更不知道如何让三向神12满意。"说完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推动套筒将子弹上膛。
      "你还真是惊弓之鸟,"奈布将刀收回刀鞘,无视漆黑的枪口走到她面前。"我是好意提醒你,这东西原本是该为你服务的,不要反过来被它控制,特别是在这场游戏中。"
      听到"游戏",玛尔塔一阵战栗,尽管她知道总要有人开启这个话题,也不想逃避。昨晚特蕾西说起的时候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想来不过是因为机械师没有目标明确地把问题抛给自己。邀请函上没有说明规则,女孩害怕庄园主会拿访客之间脆弱的信任做文章。海岛位置偏僻,人们唯恐避之不及,访客们求助无门却已经开始自相残杀。
      这样下去我们会全部烂在这里,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军人的职业素养让廓尔喀人准确地抓住了对方眼中的恐惧,趁此机会试探性地劝诱:"说同病相怜的确有些夸张,但至少我们面对的是同样的危机,只要你愿意多相信我一些。能够相互协助的话,我们的胜算会大的多... 可以别拿枪对着我了吗?"他摘下兜帽理了理棕色的短发。
      玛尔塔重新挽起奈布的手,往迷宫深处走去。如果不是潮湿的水雾和若有似无的玫瑰香味,她会想要待在这里消磨一整个下午。几条并行的小路在逐渐收拢,他们接近了迷宫的中心,布满枯叶的土墙后面隐约显露出一座雕像的头部。大理石风化得厉害,兜帽斗篷下的五官已经完全无法辨认,甚至没有了基本的轮廓,相比之下它那装饰着藤壶和牡蛎的海洋哥特式13基座则显得过于完好。
      身旁雇佣兵在发抖。玛尔塔仰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着他面对的方向望去,然后她总算看清了靠在底座上那堆原以为是杂物的东西。
      玛格丽莎的眼睛惊恐地大睁着,像是目睹了超出认知极限的黑暗与罪恶。她的双手还停留在咽喉的位置,右手的羊皮手套被褪下扔在一边,挣扎中尖长的指甲抓破了皮肤,在脖子上划下几道血痕。无论弧度优美的红唇曾经吐露过多少娇柔魅惑的爱语,它们最后的声音都早已融进雾中再也不会有人听到。
      "去把其他人找来,"奈布大致检查了尸体,向玛尔塔借来手帕遮住女人的脸。"除了菲欧娜,让他们全部来这里。"
      少女系紧靴子的绑带,用最快的速度往迷宫的入口跑去。她调动了全部精力辨别来时的方向,没再低头看石板上镶嵌的浮夸字体,只剩鞋跟以单调的节奏从诗文上一一踏过。

      Along the shore the cloud waves break,
      The twin suns sink behind the lake,
      The shadows lengthen
      In Carcosa.

      Strange is the night where black stars rise,
      And strange moons circle
      through the skies, But stranger still is
      Lost Carcosa.

      Songs that the Hyades shall sing,
      Where flap the tatters of the King,
      Must die unheard in
      Dim Carcosa.

      Song of my soul, my voice is dead,
      Die thou, unsung, as tears unshed
      Shall dry and die in
      Lost Carcosa.14

      Notes:
      1 斯凯河(Skai): 洛夫克拉夫特(H. P. Lovecraft)在《塞勒菲斯》(Celephas, 1922)、《银钥匙》(The Silver Key, 1926)以及《秘境卡达斯梦寻记》(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 1926-1927)等作品中构想并逐渐完善了幻梦境(Dreamlands)这一由潜意识和想象力构成的平行空间。其中斯凯河发源于迷魅森林(Enchanted Wood),流经尼尔(Nir)和乌撒(Ulthar)(两座城镇隔河相望,由一座1300年历史的宏伟石桥相连),并在港口城市狄拉斯·琳(Dylath-Leen)汇入南部海域(Southern Sea)。
      2 勒瑞安山(Lerion): 幻梦境中的地名。
      3 露明木架(half-timbered/timber-frame)建筑: 哥特风格砖木混合结构民居的常用样式,最早源自罗马风时期的法国诺曼底,哥特晚期在法国、德语国家地区和英国流行。
      4 乌撒(Ulthar): 最早出现在洛夫克拉夫特作于1920年的《乌撒的猫》(The Cats of Ulthar),是一座幻梦境中的中世纪风格小镇,有不得杀猫的法律。在《乌撒的猫》中被描述为拥有"狭窄的鹅卵石街道";《秘境卡达斯梦寻记》中写到乌撒"城郊区风光怡人,有绿色的小巧房屋,用整齐的篱笆围起来的农田",而城区"有老式的尖顶和高层的悬檐,数不尽的烟囱帽,还有狭窄的山间小径"。
      5 旧印(Elder Sign): 用于获取心理安慰的树枝形符号,没有太大实际作用,类似基督徒在胸前所划的十字。
      6 光明精灵(Ljósálfar): 挪威神话中巨人始祖尤弥尔(Ymir)尸体上向阳面的蛆虫被神赋予理性后化成的生物(阴暗面的则成为了黑暗精灵Dkkálfar)。
      7 地球的虚弱众神(Great Ones),或称"地球原神",是包括猫神贝斯特(Bastet)在内,曾在现实世界被人类广泛崇拜的神祇。随着信仰的衰落逐渐退居至幻梦境,对现实世界几乎没有影响力。
      8 威塞克斯(Wessex): 意即"西撒克逊"(West Saxons),成立于公元519年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王国,统治范围包括英格兰西南角的康沃尔(Cornwall)、德文郡(Devonshire)、萨默赛特(Somerset)以及多赛特郡(Dorset)等地。
      9 半自动手枪(Semi-automatic pistol): 指仅能自动装填弹药的单发手枪。即射手扣动一次扳机,只能发射一发枪弹,参考□□。(第三章玛尔塔藏在枕头下的是转轮手枪韦伯利MK VI,因为该枪型没有保险装置,杰克才会说"睡梦中在头上开个洞"。实际上双动击发需要比较大的力量,并不容易因为误触走火。)
      10 老虎窗(roof window): 开在屋顶上的天窗。在斜屋面上凸出,用作房屋顶部的采光和通风。
      11 安非他命(Amphetamine): 亦称天使尘。纯品为无色至淡黄色油状物,其盐酸盐或硫酸盐为微带苦味之白色结晶体粉末。安非他命是中枢神经系统与周边神经系统交感区的刺激物,主要作用是增加多巴胺与去甲基肾上腺素(norepinephrine)神经递质系统的突触活动,兴奋中枢神经,具有欣快、警觉及抑制食欲的效用。重复使用会成瘾并产生耐药性,需要加大服用剂量才能达到情绪高昂的效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安非他命被广泛用于前线士兵以抑制疲劳和增加警觉度。(东印度公司为雇佣兵提供安非他命是故事设定,现实中并没有资料提到他们有这样做;玛尔塔的药物来源是她的监护人兼导师凯恩·诺瓦塞特。)
      12 三向神(trimūrti): 印度教三大主神——创造者梵天(Brahma)、毁灭者湿婆(iva)和维护者毗湿奴(Vinu),这三位神灵被认为是"印度教的三合一"(the Hindu triad)或"伟大的三位一体"。
      13 海洋哥特式风格(Manueline): 葡萄牙在15世纪晚期到16世纪中期,因极力发展海权主义,而在艺术和建筑上出现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取名自当时执政的曼努埃尔一世(Manoel I)。该风格的主要特征有扭转造型的圆柱、国王纹章和雕饰精细又繁复的窗框,同时运用大自然图像,如在石头上镶贝壳、锚等。(赵鑫珊《哥特建筑—"上帝即光"》)
      14 卡茜达之歌(Cassilda's Song): 罗伯特·W·钱伯斯(Robert W. Chambers)1895年问世的短篇小说集《黄衣王》(The King in Yellow)中虚构了名为Le Roi en Jaune的剧本,卡茜达之歌摘自该剧本(英译版)第一幕第二场。钱伯斯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安布罗斯·比尔斯(Ambrose G. Bierce)的短篇《一位卡尔克萨城的住民》(An Inhabitant of Carcosa, 1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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