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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康沃尔迷情 Midnight Misery ...

  •   Chapter 18 康沃尔迷情 Midnight Misery

      "Ach, 是你。感谢女神。"烛火摇曳,玛尔塔只捕捉到星星点点的明暗光斑,透过浸了泪屈光混乱的双眼款款而来。女祭司走近了她才又仰倒,枕进一床枯萎糜败的锈色花瓣。
      "为了你我的无上功业。"菲欧娜端了托盘,步态放得很慢,"不要浪费了神明的垂青,也莫辜负你曾经的苦难。"她的嗓音一时尖锐起来,掺着咖啡与檀木的苦涩浓香。
      苦难。她称之为苦难。玛尔塔端详起断指:伤口仍旧新鲜,翻卷的皮肉中央孤单的细骨依稀可见,但这与痛苦无关,更无以比拟她带来过即将带来的灾难。命运的痛觉是可量化的,一如砝码之于天平,另一头是她较夜色更漆黑的魂灵。
      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一匹灰白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阴府也随着他。[1]
      于是少女下了床,拖着锁铐捧起杯碟。"吉尔曼,我想念在阿卡姆(Arkham)[2]的日子。"
      红发祭司陷入沉默,紫瞳深处灯影重重。她还戴着那枚浮雕像,挂在胸前,白银镶边已经老旧变形,锈作灰黑色。"我以为你喜欢他。"过了许久她才回答。
      "喜欢他?"玛尔塔黯淡的眼睛亮起幽光,"唉,的确,我爱他呀,"她发出孩童似的咯咯笑声,"可那又怎么样?我爱他,他依然要切开我的身体,要将我当作祭品,投进这场荒诞至极的游戏里去。难道那黄袍里称王的东西许诺你的会好过降临在我身上的一切?你自己都不相信,否则何必使用雅西娜那里学来的把戏。"言语间女孩褪去了薄纱睡衣,瓷白色肌肤迎向稀疏火焰,让些微光线沿肩颈和胸腹洒落。
      她的身躯属于盛夏,新英格兰6月的静谧河谷;属于金斯波特[3]的薄暮,哨兵岭[4]的疾风。"这不高明,而且蠢得可以。雅西娜正在腐烂,伊弗雷姆(Ephraim Waite)[5]披着她的皮囊卖弄风情——想想都令人恶心。来吧,如果你依然愿意:凝视我,代替我去爱他,代替我被切割、噬咬、扼喉... 让我的血肉归于你,让你的墓碑蚀刻我的邪名。"
      如果链条不在这瞬间绷紧,破损的指尖就要埋入眼眶捣碎前房。她们回不去夏季,永别了密斯卡托尼克温暖的炉火,抛弃珍珠、阳伞、巴黎时装,余下的岁月里只与远古遗物为伴。菲欧娜闪身躲避,一层鲜红横过视野,抹开玫瑰木和大理石,将玛尔塔残缺的肢体隔绝在外。
      "你该走了,小姐,趁我还没有兴致动手杀人。"
      他随烟雾飘来的吗?女祭司不记得自己有听见任何动静,也许听见了,慌乱中也分辨不清。男人的骨骼又冷又硬,不似活物,撞在胸廓上引起钝疼久不消散,很难想象他的脚步竟那样轻盈。
      "还有你,躺下,"杰克继续无声地滑行,"然后我会忽略你们的秘密。"穿过链条之后女孩们彻底失去了他的外形。

      "严格来讲这秘密最初属于我们。凯恩一向对伊弗雷姆的观点嗤之以鼻,那个印斯茅斯老头总贬斥女人的头脑存在某些局限,妨碍她们获取更高深的思维力量和神秘知识。看到这个案例他会气得发疯。"
      "因此一切都还合你心意,打算放任两个婊子毁了所有人?"
      "所有人?没那么夸张。她们毁不掉谁,除了她们自己。神经崩得太紧对你没好处,生理和精神上都是,你需要休息。说到底,你们只负责〖监管〗,只要看着眼前发生的事,然后挑出不合格的人牲处理掉,就这么简单。"
      "可是我的伊索不是祭品!如果贝坦菲尔和吉尔曼的游戏如同你声称的这般无害,如果整件事真的可以看作一场游戏,那伊索为什么不能回来?他死了——和你的家人一样。我视他如己出..."
      "所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一个儿子,一个继承人?卡尔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是,约瑟夫,你有没有想过,正如你刚才提出的,我为什么要背负着诅咒选择婚姻?明知露易丝可能早逝,明知自己注定不得善终。诺瓦塞特之外,我们当中你最年长,而且你也一直如父兄般照顾杰克和我,从来不曾质疑这层关系:我们相遇的契机,共事的理由,我们的命运将走向何方。你害怕去想,为戳破表象的后果而忧虑;你担心眼下的平静变成记忆中凡尔赛的火光。"
      "你在窥视我?!"
      "绝无此事。血清的确延伸了我的感官,但没必要多此一举。40年了,即使普通人花上这段时长的一半也足够将朋友的秘密了解仔细。秘密,到头来还是它。我们羞于启齿的渴望。你不能正视自身,当然认为杰克行为乖张,那么我们先跳过他,讨论剩下一个,我们以为最理性、最不容置疑那个——尊敬的诺瓦塞特教授,他想要什么?
      "你看起来很疑惑,而且愤怒,觉得我老迈昏聩胡言乱语?噢,他可是凯恩·诺瓦塞特,诸王朝的陌客。他的名号密传于萨尔贡大帝[6]的武功之前,比妮托克莉斯(Nitokris)[7]的食尸王庭更久远;他通晓奥贡·扎伊(Oggon-Zhai)[8]和洛玛尔(Lomar)[9]的文字,指导布列吞[10]巫师研习精灵的语言。他已经活过所有已知的人类文明,甚至撕开异界的屏障穿行其间,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汲汲以求..."
      "我受够了,俄耳甫斯,你一直在用无关紧要的问题浪费时间。我何必在意诺瓦塞特的目的?他作任何计划都不妨碍玛尔塔·贝坦菲尔变成一具尸体,这正是他要求的。既然杰克不愿动手,我将亲自确保命令得到执行。"
      "我不准你去。"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你不能去。众神必诅咒那恶女,但你绝不可做她的审判者。把这项工作留给杰克——但愿他还清醒,没有因你日复一日投放的毒药陷入癫狂,或者受魔女的魅惑神魂颠倒——至少凯恩难以据此降罪你我。"
      "哈!杰克。说实话,现在我不确定你和他到底谁更疯一点。我们都知道杰克是个什么怪物。我眼见他为了那贱人伤得鲜血淋漓;而你竟寄希望于他能保持理性,毁掉自己兴趣所在?这座岛上没有理性,只有悲剧和疯狂,你的祖先如此,你也如此,而今终于轮到我们。"
      暗门冰冷而粗糙,银发贵族却始终纵容着腐木与铁锈压迫前额。他并不比杰克或者俄耳甫斯愚钝,只是他更老、更疲惫,也因此更加忌讳触动伤口,他的心已经支离破碎。
      所谓欲盖弥彰,大概所指便是这种情况,爱恨自古难以掩饰,帕里斯也做不到比美狄亚高明。阴影汇聚,黑袍的东方男子抖了抖纸伞,搓搓双手揣进袖筒。"他走了,"范无咎用的还是他那蹩脚的英语,"再见都不说。全怪你不懂得直言不讳的重要。"
      "重要性。"语法与热可可之间苍老的声音选择了前者。
      "啊啊,怎么都行,反正你明白,"中国人赔笑道,盘算着要怎样在饮料冷却之前将它从对方萎缩变形的膝盖上骗来。"然而有些句子我不会搞错,一次也没可能,比如父女关系中的主语和谓词。"
      被称为俄耳甫斯的老者调转轮椅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不要嘲笑一个伤心人,他不过是往日的你,你却未必不再是他。"他那干枯的额头皱纹遍布,一词一顿间改变着深浅。
      范无咎虚起眼睛,刻意的笑容逐渐凝固。无意中他将庄园主人看作了一具朽骨,比这座废墟还要沧桑,而实际上俄耳甫斯历经的岁月不及德拉索恩斯伯爵的一半,不及他自己的五分之一甚至诺瓦塞特的千分之一。短命的凡人会作何感想,当他们得知长生者也不可避免地为外貌所误导?但范无咎畏惧俄耳甫斯,还知道其他一些知情者同样心怀憎厌,或许其根源并不在于年龄。
      "用对青蛙佬说的话,神经崩得太紧对你没好处。我来代谢必安来汇报进度,仅此而已。当然,你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和这支伞的运作规律,一旦另一个人有了危险,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为了自己的生存战斗。"
      收束尾音之时中国人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俄耳甫斯也紧闭双唇交叉十指垂眸沉思,情愿相信他们的辛苦只是为了生存。他仍记得诺瓦塞特是怎样注视着莫伊拉·贝坦菲尔,记得□□燎尽挪威人沉淀千万年的矜持,透过白金色眼睫和精灵般的湖绿眼眸化为刺骨深寒。爱是生命的精粹,亦是不染血腥的谋杀。
      "就我所知,你们现在的状态很难称之为生存。不过这依然是个好词,生命在形式上永远扑朔迷离。"老人唇角的弧度变得奇怪,范无咎一时无从辨别他是不是在冷笑。
      "这话该形容安格卡特尔和他藏起来的那个女孩,与他们相比我就跟无酵饼一样简单。寄生体(parasite)与还魂者(revenant),疯狂杀手和皓白巫女[11],如此奇妙的组合近在眼前你们竟要赶尽杀绝...何不施舍一点耐心,给他们时间产下可供研究的后代?诺瓦塞特接手莫伊拉夫人的试验至今毫无进展,却对现成的奇迹视而不见。难道你们不该怀疑他是否真的关心试验结果,或者希望借此铲除潜在的竞争者?"
      此前俄耳甫斯从没听过喜着黑衣的中国人长篇大论,后者自知语言障碍不易克服,除非交由谢必安代为转述,过于冗长的语篇如无必要他宁可吞回腹中。现在范无咎却堵在自己面前,生硬地组合一串过去令他陌生往后也难以熟悉的词汇,提及一个被视为禁忌的名字,恻隐一段肮脏堕落的恋情。他必定爱着什么人,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早上杰克来过,他截获了约瑟夫在等的回信带来给我,问是否可以就此放过贝坦菲尔家的女孩,我拒绝了。"
      "你是想拒绝他,还是想拒绝我?职责之外我并不关心他们的命运,只想从这无生无死的混沌中得到解脱。你们的研究仅够开启一道门户,狭小而且摇摇欲坠;你们奉献的容器也远不足以承接褴褛之王的全部力量。奥吉布瓦[12]和因纽特人挑选处女献祭,以尸骸喂养她们,取悦神灵,所得子嗣一半人血可行在地上...[13]"范无咎咬牙道,又似乎突然意识到即将说出的词句过于骇人,气流未及声带便被他阻断,如鲠在喉。
      灯火彼端庄园主苍灰的脸色白了一瞬,东方人听出他语音中有几处走调。"沙克蒂[14]?"老人难得显露出惊讶,"难以置信。只有狂信徒愿意成为沙克蒂,而成功者寥寥。培养沙克蒂的仪式绝迹了多少年?现代智人的血统根本与之相斥。况且我不认为玛尔塔·贝坦菲尔会允许杰克见证如此污秽亵渎的转变——她娇气惯了,而且虚荣。"
      "提醒你,她不是什么人类。诺瓦塞特不是,她就不可能是,如果你的猜测和卢基诺的检测结果都没有出错。凯恩和莫伊拉的祖先来自冰雪之域帕拉利恩(Polarion)[15],这支血脉的起源连伊波恩都含糊其辞。无论这层血统在芙勒蒂卡的后代体内如何稀薄,她们都比凡人更接近那些来自群星之外的存在。"
      他真的不该讲这么多,俄耳甫斯想着,也许是自己失职,让谢范二人知道了不应知道的细节,而他们又以东方人特有的聪慧和洞察拼接起事实——老人以为只自己能解译的暗示。他请范无咎落座,在密室角落里来不及清理的棺椁上铺了藏羊毯,毯子很宽大,对折起来短边仍长过一支纸伞。

      写字台上堆了两组文件。一组研究手稿出自老安格卡特尔,第四代萨瑟理安子爵莱斯特·塔伦,关于墨尔波墨涅岛的拜厄斯家族进行性精神衰退[16]的诊察记录;另一组是凯恩·诺瓦塞特亲笔誊抄的颅脑手术流程图解,矢状断面图例的顶叶(Parietal Lobe)和枕叶(Occipital Lobe)部分用炭笔额外涂抹出一片诡异的阴影。不到万不得已美智子绝不愿意替凯恩收拾书桌,文献内容通常超出她的认知范畴,艺伎看不懂,不想看,而且从未理解过研究这类复杂问题的必要。对外行来讲整理工作异常劳神,诺瓦塞特也很少强人所难,直到名叫玛尔塔的女孩突然消失无踪,混乱便成了学者桌案上的常态。
      女人捡起一页手稿,将它与同色纸张叠在一起。莱斯特最后的笔记完成于1890年,他在那年冬天因为心脏绞痛去世,遗产和爵位都归了独子,世界于他的记忆只剩一幅肖像和这叠饱经虫蛀的水印纸。
      "呀。"旧稿纸在手里裂了一角,艺伎惊呼,后退躲开落了一地的碎片。她撞到一个人,视野蒙进浅浅的白金色光晕,恍若精灵之境。
      诺瓦塞特反常地喝了许多酒,眼圈红红的,受到撞击踉跄几步倒进座椅。"你又逃课,"他带着怒意呢喃,从角柜上勾来一只希腊式双耳瓶开始呕吐。
      美智子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张嘴想要辩解自己并非教授以为的那个学生,却开不了口。她擅长对付纵欲的男人,无论他们还剩几分清醒,但眼前之人的欲望与他的知识一样晦涩。
      "去柜子里自己拿来,最粗那支,立刻就去!"学者垂着头,已经丢了瓶子,以一种近乎反关节的手势指向藏书室尽头,那里的立橱制成棺木形状,有着迥异于其它家具的直线斜边。
      "别去。"
      在艺伎捏住衣袖,将要迈步执行指令之前,她被一道文弱声线制止。卢基诺·迪鲁西手捧标本缸,结成细辫的姜红头发于脑后扎成一束。"这不是为你设计的游戏,"生物学家柔声说明,"等他醒了就要后悔让你看见那些东西。"
      卢基诺的提醒完全出于好心,美智子自然知晓,可是对方手里的容器让她感觉不舒服。这个略微腼腆的青年没有半分来自亚平宁半岛[17]的浪漫气质,终日与虫蛇为伍,用难闻的药水浸制有鳞或者多足的尸体。
      他们合力将北欧人移去沙发,清理了地毯表面的秽物和陶片,玻璃瓶就留在写字台上顺便当作镇纸,卢基诺原是听了教授的要求才把它带来。
      "这是什么?"女人展开折扇,风情万种地凑近瓶体。
      厌恶归厌恶,对待新鲜事物艺伎仍然怀有一丝好奇,何况听专业人士简要讲解总较强忍不悦自行观察易于接受。
      青年朝凯恩所在的方向看去,碧蓝色眼睛犹疑不决。"它的种系还未确定,暂时不能..."美智子听他压低了音量。"我以为这是一种节肢动物(Arthropod)[18],再往下就难说。蛛形纲(Arachnida)[19]不会有样硕大的复眼,但是它的步足数量相比昆虫纲(Insecta)[20]多到离谱,腹部分节又不如多足亚门(Myriapoda)[21]。而且——"他又看一眼挪威人,滚动喉结作吞咽状,"它有三套神经系统。"
      卢基诺看不出东瀛女郎听懂了多少,只觉得艺伎浓妆艳抹的脸颊更失了血色,寻思自己不应多嘴,便借口工作在身逃出门去,留下美智子对着标本发愣。
      毫无征兆地,背后传来人语。
      "是夏恩(Shan)[22]。"

      "这种生物的名称,叫夏恩。"醉意中转醒的学者理了理长发,眼里还残留着一层朦胧水汽。他那精灵一样古雅的绿眸磷光烁烁,向美智子发出邀请。
      "寻常人或许倾向于将它们定义为【虫】,这种结论容易从形态特征的分析上得到支持,可如果你见过它们飞行,听过它们说话,你会理解,它们其实是【人】。"
      女人的表情看不出理解,只有茫然,诺瓦塞特不知自己何苦作此解释。他只想保留过去的习惯,好以为失去那个人也能一切如故,就像莫伊拉逝去之日,那夜宅邸盛宴依旧。

      安东尼·庇护(Antoninus Pius)[23]执政的第二年,不列颠贵族埃默林在卫队护送下前往墨尔波墨涅。彼时这座无名荒岛还隐匿于北海的灰色迷雾,只在最新绘制的海图边角落下一斑可疑且寂寥的墨点。
      埃默林此去并非执行某个光荣任务。他刚刚在权力斗争中落败,总督予他新职,却实与流放无异。此时他身后的船上,紧闭的舱室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透过通风口栅窗的微弱的光线只够照亮褴褛衣物裂口处成对的浑浊晶体,像栖息岩洞深处的蝠群,只是神色更凄惶,也更绝望。舱口由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24]的侍僧把守,甚至用不到卫兵,所有人都很确定这一船人无法反抗,哪怕数量再多——这些麻风病患者。
      以神庙为名的监狱用不到围墙,等船队撤去海水就是天然的屏障。埃默林注视着远方,天光将尽,水面平滑如铅。贵族拨弄琴弦,用哀歌女神[25]命名了他的新王国。他将在此统治,他的家族也将在此繁衍。
      埃默林年轻时曾游学罗马,他是好学而且苦行之人,博闻广识,对待非常之物有较常人更敏锐的觉察和包容,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内留守的祭司和侍僧都未能注意他对丘陵间神秘石环的病态执着。只当埃默林的异母姐妹为他诞下婴儿,神职人员才惊觉自己迟钝,以及这座看似荒凉的孤岛上不只有他们。
      但凡具有常识的人都能预见这个孩子不正常,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比同龄孩子瘦弱,可异常暴虐狂躁,且以欺凌弱小为乐,从夜鹰到猎犬,从病患到僧侣,甚至他的生母都饱受折磨,此后数个世纪,尽管家族的血统不断稀释,这种疯癫也从未中断过它的传承。
      诅咒降临于十三年后。萨温节(Samhain)[26]前夜,庆祝夏末的宴会被一片哀嚎搅扰。同样的哀嚎埃默林听过无数次,以往他总能在供病患居住的回廊中找到源头。但是这天,贵族提着佩剑,与卫兵反复搜寻,整座神庙却不见了妻儿的影子,十名肢体尚且健全的病人也一同失踪。等到他们为了视野登上丘陵,却见山顶已被血液染成鲜红,若往后他能活到埃拉伽巴路斯(Elagabalus)[27]继位,见识过玫瑰汇成的致命花海,埃默林一定会想起此刻妖艳惨绝的红色。
      少年完好无损,与尸体一并躺在血泊中央,他的母亲,埃默林最爱的妻子和姐妹,被他用作靠枕。女人早已自尽而亡,不知是受此惨状所刺激,还是出于近亲通.奸酿成祸患的羞愧。众人注视之下这个怪物一般的孩子从他造就的罪业中起身,赤.身.裸.体,三叉戟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金属色泽。然后,他说话了。埃默林第一次听见他以完整清晰的逻辑有条理地言语。
      它向埃默林展示了一道门。关于门后的景象后者一生缄默不言,只在遗嘱中承认这套仪式确实被执行多次,且取得了效果。那时的人类无论贵贱多少有些迷信念头,埃默林以为,这是神灵为了拯救自己的不幸而垂怜。并非某种残忍邪恶的祭仪。
      没有人关心过麻风病人命运几何。财务官每年都在削减医院的开支,物资日益紧张,而新的病人依然从行省各处源源不断地被送来。神庙地处孤岛,自然难以依靠信徒获得捐赠,似乎除了任由岛上人满为患别无他法。但那个夜晚,透过那道门户,埃默林看到了希望。他只需要像一个真正的皇帝——虽然领地是这样狭小——组织狩猎和竞技,冗余的人口便自此不足为虑,彼方世界[28]的门扉也将为他开启。

      Notes
      1 《新约·启示录》第六章7-8节。"And I looked, and behold a pale horse: and his name that sat on him was Death, and Hell followed with him." 这段描述是关于天启四骑士(the Four Horsemen of Apocalypse)中的【死亡】。
      2 阿卡姆(Arkham): 洛夫克拉夫特虚构的新英格兰城镇,原型为美国马萨诸塞州塞勒姆市(Salem),最早见于《屋中画》(The Picture in the House, 1920)。阿卡姆位于马萨诸塞州,临近敦威治(Dunwich)、金斯波特(Kingsport)和印斯茅斯(Innsmouth),被描述为一处衰败、阴暗、隐约令人恐惧的古老小镇,坐落于密斯卡托尼克河(Miskatonic River)沿岸,设有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至少一所医院(St. Mary's Hospital)以及一座疗养院,发行的报刊有阿卡姆公报(Arkham Gazette)和阿卡姆广告人(Arkham Advertiser)。《蝙蝠侠》系列中"人才辈出"的阿卡姆疯人院(Arkham Asylum)亦得名于此。
      3 金斯波特(Kingsport): 克系神话中与阿卡姆、印斯茅斯齐名的海滨城镇。金斯波特始建于1639年,地处阿卡姆东南,殖民时期留下的错落房屋构成了陡峭、狭窄、弯曲的街道。该地名最早见于1921年《可怕的老人》(The Terrible Old Man), 之后陆续在1923年的《魔宴》(The Festival)以及1926年的《雾中怪屋》(The Strange High House in the Mist)等作品中出现,原型为马萨诸塞州小镇马布尔黑德(Marblehead)。
      4 哨兵岭(Sentinel Hill): 《敦威治恐怖事件》中沃特利家族进行召唤仪式的山岭,顶部有巨石围城环状,据传为印第安遗迹,但实际可能更加古老,建造的动机也更恶毒。《魔兽世界》中西部荒野(Westfall)有一处名为哨兵岭的联盟据点,可能是致敬该作也可能只是恰巧同名。
      5 伊弗雷姆·韦特(Ephraim Waite): 印斯茅斯的韦特家族家长,推测本人并不具有深潜者血统,因而觊觎女儿雅西娜拥有无限寿命的躯体。他以雅西娜的身份与爱德华·德比(Edward Pickman Derby)结婚,与之交换灵魂,后被德比好友射杀。《门阶外的惊骇之物》一篇中提到吉尔曼家族知晓伊弗雷姆进行灵魂交换以及谋害女儿的秘密。
      6 萨尔贡大帝(Sargon l, 2354B.C.-2279B.C.): 阿卡德帝国(Akkadian Empire)开创者,最早统一两河流域(Mésopotamiā)的闪米特(Semite; Semitic)英雄。
      7 妮托克莉丝(Nitokris, -2181B.C.): 古埃及第六王朝末任法老,约前2184至前2181年在位。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ρδοτο, Herodotus, 484B.C.-425B.C.)所著《历史》(στοραι, The Histories, 443B.C.)卷二记载她为报兄弟被杀之仇建造地下厅堂,邀请政敌前来赴宴,引尼罗河水将其溺毙后自尽。关于妮托克莉丝存在的真实性尚有争议,希罗多德将她的事迹记于奈姆蒂姆萨夫二世之后,而《都灵王表》(Turin King's List)显示奈姆蒂姆萨夫二世(Nemtyemsaf II, Merenre, -2182B.C.)的继位者为西普塔一世(Siptah I, Netjerkare),为第六王朝第7任君主,Nitokris/Nitocris可能是西普塔首名Netjerkare/Neitiqerty的希腊式误写; 她也可能是西普塔一世的妻子和姐妹,在西普塔去世后短暂执政。《异乡人》(The Outsider, 1921)末尾处主角与众食尸鬼(ghouls)为伍,游荡于尼罗河畔涅弗伦·卡(Nephren-Ka)的墓冢与大金字塔下妮托克莉丝的无名宴飨(the unnamed feasts of Nitokris beneath the Great Pyramid)。
      8 奥贡·扎伊(Oggon-Zhai): 终北大陆城市,起初崇拜克苏鲁(Kathruale, 即Cthulhu),后因伊赫乌蒂教团(the Cultus of Yhoundeh)渗透改信麋鹿女神。(《瓦拉德人塞隆记伊波恩之生平》The Life of Eibon According to Cyron of Varaad, 林·卡特Lin Cart, 1988)
      9 洛玛尔(Lomar): 初现于《北极星》(Polaris, 1918),是体型高大,灰色眼睛的人类种族。洛玛尔人的城市,苍白色大理石修筑的奥拉索尔(Olatho)位于萨尔基斯高原(the plateau of Sarkis),诺峒(Noton)峰和卡迪弗尼克(Kadiphonek)峰之间。距今约26000年前因"矮胖、黄皮肤"的因纽特族(Inutos, 拼写不同于Inuit但难免令人产生政治不正确的联想)入侵而陷落。这支种族自称是受大冰川的推进所迫而南迁至此,故乡名为佐波纳(Zobna)。虽然拱极星和极昼暗示洛玛尔人的城市接近极地,但他们的生活环境与极北之地帕拉利恩有很大差异。克拉克·艾什顿·史密斯(Clark Ashton Smith, 1893-1961)在《白巫女》(The White Sybil, 1934)中对后者的描述是"一片冰封的废墟(ice-bound waste)","北方晦暗群山之中荒芜的帕拉利恩(the bleak mountains to the north of Cerngoth; the desert land of Polarion)",以及"那无数的冰雪尖峰,簇拥着帕拉利恩的冰川高原(guarding with icy horns the glacier-taken plateau of Polarion)",而奥拉索尔的空气则"温暖无风(warm and stirred not)"。如果洛玛尔人是帕拉利恩的孑遗,他们必定比希帕波利亚的其他居民更早南迁,以致于森果斯(Cerngoth)还有人居住时帕拉利恩已经冰封;也有可能这是一支完全不同的种族,是最早的现代智人文明,与百万年前的终北人类归属于两条道独立的进化分支。
      10 布利吞人(Briton/ Brythons): 即不列颠人,为6世纪以前居住在不列颠群岛的凯尔特民族。
      11 皓白巫女(the White Sybil): 出没于终北大陆的巫师、预言者,来自冰封废城帕拉利恩,曾预言大冰川的到来和王都康莫利恩(Commoriom)的毁灭(康莫利恩在赤蛆之年毁于肯伽辛·扎乌恩Knygathin Zhaum之手)。"在那些土黄色肌肤、赤褐色发丝和黑蓝色瞳孔的森果斯女孩之中,她看上去就如同一抹来自月亮的幽影。她是个宛如冰雪与极光所成的尤物,美目就像盈满月照的池塘,双唇、前额和□□上洒落着同样的苍白。她的长衣是以某种朦胧的白色纤维织就,洁净、轻灵,一如她自身。她一掠而过,他不知道她是个女神,幽灵还是一位女子... 世界各地的人们都畏惧她,把她看做未知异域诸神的信使,一位散布灾厄、拥有超凡美貌的浪游者。"("Amid the tawny girls of Cerngoth with their russet hair and blue-black eyes, she was like an apparition descended from the moon. Goddess, ghost or woman, he knew not which, she passed fleetly and was gone: a creature of snow and norland light, with eyes like moon-pervaded pools, and lips that were smitten with the same pallor as the brow and bosom. Her gown was of some filmy white fabric, pure and ethereal as her person... Men feared her everywhere, as a messenger of unknown outland gods, moving abroad in supernal bale and beauty.)(《白巫女》The White Sybil, 1934)
      12 奥吉布瓦(Ojibwa): 阿尔冈昆语印第安人(Algonquin),亦称奇珀瓦人(Chippewa),居住于休伦湖(Lake Huron)以北和苏必略湖(Lake Superior)南北两岸。加拿大境内称索尔托人(Saulteaux),居温尼伯湖(Winnipeg)以西,信仰巫觋宗教(Shamanism)崇拜先祖。
      13 风之眷属(Spawn of the Winds): 风行者伊塔卡 (Ithaqua the Wendigo, 见于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August William Derleth, 1909-1971:《乘风行走之物》The Thing That Walked on the Wind, 1933与《伊塔卡》Ithaqua, 1941) 与人类女性的后代。有些外神和它们的信徒会尝试通过混合两者血脉的方式创造出突破维度限制以更大程度发挥力量的子嗣。《敦威治恐怖事件》中尤格·索托斯选择沃特利家族的拉维妮娅(Lavinia Whateley)生下了威尔伯(Wilbur Whateley)和他人类血统更稀薄的兄弟,这可能为往后故事里的类似设定提供了依据。
      14 沙克蒂(Shakti; akti; Sanskrit: ): 又译夏克提,印度教性力派(ākta)崇拜的大母神,是宇宙的本源和万有存在的创造者,词源疑为主神帝释天(因陀罗, akro devānām indrah)之妻,阿修罗之女舍脂(acī)。
      15 帕拉利恩(Polarion): 极北之地,晦暗群山之间被冰川覆盖的废弃之城,终年受雅拉卡峰(Mount Yarak)的寒流侵袭。帕拉利恩人在外貌、语言和魔法领域与居住在图拉斯卡海岸(Isle Thulask)以及更南方的居民相去甚远,他们也甚少主动出现在后者面前。
      16 进行性精神衰退(Progressive Mental Deterioration): 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的一组晚期症状,包括情感淡漠、意志缺乏、行为孤僻、注意障碍、社交行为退缩等。在布洛伊勒(Paul Eugen Bleuler, 1857-1939)1908年提出"精神分裂"的概念之前,该病症多被诊断为早发性痴呆(dementia praecox)。
      17 亚平宁半岛(Penisola Appenninica): 也称意大利半岛(Penisola Italiana),与伊比利亚半岛(Ibérian Peninsula)、巴尔干半岛(Balkan Peninsula)并称南欧三大半岛,北起波河平原(Pianura Padana)向南延伸至地中海中部,因贯穿该半岛的亚平宁山脉(Appennino)而得名。
      18 节肢动物门(Arthropoda): 动物界中种类最多、数量最大、分布最广的一类,身体和附肢分节,两侧对称,具几丁质外骨骼,以鳃、页鳃(book-gill)、气管或书肺(book-lung)呼吸,集中型链状神经系统(chain nervous system),单眼或复眼,卵生或卵胎生,还有孤雌生殖、幼体生殖和多胚生殖等形式。
      19 蛛形纲(Arachnida): 属螯肢亚门(Chelicerata), 包括蜘蛛、蝎、蜱、螨等。身体分头胸部与腹部,头胸部着生附肢六对,包括螯肢一对、触肢一对、步足四对,无复眼,单眼数不超过12,以气管或书肺呼吸,肉食。
      20 昆虫纲(Insecta): 动物界(Animalia)中种类数量最多的一纲。身体分为头、胸、腹,头部不分节,具口器、触角、单眼和复眼。胸部分3节,翅两对或退化。腹部分11节,或演化为4、7、8节,生殖节(genital segment)附肢特化为外生殖器(genitalia)。变态发育(Metamorphosis)。
      21 多足亚门(Myriapodia): 节肢动物门下次分类,身体扁平或圆筒状,分头部与躯干部。头部具触角、上唇、大颚一对、小颚1或2对和下唇等5对附肢;眼为单眼,但多丛集似复眼。躯干部同律分节(homonomous metamerism),每节一至两对同型步足,无翅,以气管呼吸,喜阴暗潮湿环境。
      22 夏恩(Shan): 即夏盖妖虫(Insects from Shaggai), 见Chapter 12 [1]。
      23 安东尼·庇护(Antoninus Pius, 86-161): 全名恺撒·提图·埃略·哈德良·安东尼·奥古斯都·庇护(Caesar Titus Aelius Hadrianus Antoninus Augustus Pius), 罗马帝国"五贤帝"(5 Good Emperors)之一,哈德良(Publius Aelius Traianus Hadrianus, 76-138, 117-138年在位)养子,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 Augustus, 121-180, 161-180年在位)之父,138-161年在位。
      24 阿斯克勒庇俄斯(Asklêpios/Asclepius, Ασκληπιο): 古希腊医神,阿波罗(Apollo, Απλλων)与柯洛尼斯(Coronis, Κορωνι)之子。手杖(Rod of Asklepios, 单蛇杖)常用作象征医学的纹章。
      25 墨尔波墨涅(Melpomene, Μελπομνη): 希腊神话中司掌悲剧、哀歌的女神,九缪斯(Musae, Μουσαι)之一,宙斯(Zeus, Ζε)与记忆女神谟涅摩绪涅(Mnemosyne, Μνημοσνη)之女,与阿刻罗俄斯(Achelous, Αχελο)生塞壬(Seirēnes, Σειρνε),形象为着斗篷的高大女性,头戴象征哀悼的柏木花冠。Melpomene意为"歌唱者"。
      26 萨温节(Samhain): 德鲁伊教节日,凯尔特历法中新年的第一天(11月1日)。凯尔特人认为死神与亡灵会在新年前夜重返世间,他们在10月31日夜里献祭谷物和牲畜庆祝夏季结束以及安抚亡魂,并以动物皮毛装扮自己避免受到侵害。基督教传入后萨温节被用以纪念殉道圣徒,以压制原本的异教传统,但奇装异服的庆祝方式在民间保留下来,演变为现在的万圣节。
      27 埃拉伽巴路斯(Elagabalus/ Heliogabalus, 约203-222): 本名瓦瑞乌斯·阿维图斯·巴西安努斯(Varius Avitus Bassianus),即位后更名马尔库斯·奥瑞里乌斯·安东尼努斯(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罗马帝国塞维鲁王朝(Severus Dynasty, 193-235)皇帝,叙利亚太阳神祭司出身,218-222年在位。埃拉伽巴路斯执政期间以举止放荡、行为古怪著称,包括男扮女装、驯养猛兽、公然卖.淫、称男宠为"丈夫"等。他通过化妆和穿戴华丽的衣袍饰物增加美貌,衣食用度极其奢侈,传说他曾在一场宴会中用玫瑰花雨淹没政敌使其窒息而死。(荷兰浪漫主义画家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Lawrence Alma-Tadema, 1836-1912 以此为灵感创作了布面油画《埃拉伽巴路斯的玫瑰》The Roses of Heliogabalus, 132.7cm×212.4cm, 1888.)
      28 他方世界(Otherworld): 凯尔特神话(Celtic Mythology)中达努神族(Tuatha Dé Danann, People of the Goddess Danu)战败于米利都人(Milesians)之后退居的世界,为凡人世界之下的冥界与大海尽头的神灵国度。罗马帝国统治不列颠期间在当地形成了罗马众神与凯尔特神灵信仰混杂的现象,埃默林只是依据自身的宗教知识将门的另一侧判断为Other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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