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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萨马拉死神 Appointment in Samarra ...

  •   Chapter 17 萨马拉死神 Appointment in Samarra

      ...None needed to eat– they lived by photo-synthesis of the green rays of the double star– and so they visited other planets, seeking new abnormalities which they, in their perversion, could aesthetically enjoy. At the time of birth of my informant, the race, needing to do no work, had sunk to an abysmal state of decadence. While on Shaggai they would torture slave-races from other worlds for pleasure; and when on other planets, they sought the most terribly haunted localities to view their horrors– with which pastime the early memories of the insect-being had been occupied.
      ...昆虫们无需进食——依靠绿色双子太阳(1)光合作用——于是它们拜访了其他行星,寻找迎合它们病态美学的诡异现象。在我头脑中的个体出生时,这个种族不受工作的约束,已经堕落到无以复加。在夏盖它们以折磨异星的奴隶取乐;在被征服的星球上则探寻凶邪险恶之地欣赏其恐怖之处——昆虫的早期记忆被诸多此类消遣占据。
      ——J. Ramsey Campbell, The Insects from Shaggai, 1964

      除了诺瓦塞特,杰克还不曾畏惧过什么人。年轻时他敢于挑衅苏格兰场,到爱德华时代(2)恶作剧范围已经蔓延至特权阶级——如果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3)拥有比国王更上位的统治者,亲近之人恐怕也难免开膛手的荼毒,人类终归是凡物,力量极限目视可见,而"杰克"是不同的....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抚平衣袖,躲避着穿衣镜的斑驳银膜。女人们总爱看他:怀着羞涩或者恐惧,现在那规律作废了,却换作开膛手心虚地侧头偷瞄对方脸色。
      玛尔塔贴上来,褐色眼瞳平静而乖顺,日记在她手里又翻了一页。"我就是想离炉子近一些,"她拖来扶手椅,裹紧毛毯蜷缩作小小一团。昏黄的火光凋零在纸张边缘,将血迹与泪痕掩藏在暖色调的呼吸之下。
      沉静的面具一旦摔落,距离彻底碎裂不过眨眼之间。杰克突然理解了亨利·里舍的绝境,那可怜人爱得太深,试图驯养一只猛禽却不愿剪去她的利爪或飞羽,以为歌喉甜美即是百灵而非鵟鹰。然而美貌下罪念滋生,天真处祸端缘起。花花公子不能掌控的野兽,换做恶名昭彰的连环杀手亦是枉然。熏香被炉火蒸的过分浓烈,逃逸至黑暗边缘漫开袅袅烟尘,瓷白色少女一动不动,静静蜷伏,揉碎的玫瑰香味里她垂眸假寐,画像孤零零落在膝间,如同丢失链条的盒式项坠,浸了水的姓名以下一片空白。
      "要是不舒服,过来尝点烈酒忘掉吧。"杰克倒满酒杯一饮而尽。杯子里不会再有慢性毒药作祟,除此之外再无别处值得庆幸——他依然可以杀死眼前孤立无援的生物,用刀、用绳索,甚至填满凉水的浴缸,外面那些可笑的装置也行;不必受她的秘密折磨,一切恶毒非人的末日图景都将伴随脆弱的生命枯萎,只是开膛手不敢。他早已成为末日的一部分。
      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你门前,她必恋慕你,你却要制服她。
      "你总要写完的。"托着书脊的断指随之翻去了封底。
      变态、渣滓、杀人狂... 事已至此杰克不奢望玛尔塔保持文雅,她要哭闹、诅咒、尖叫,甚至歇斯底里杀手都可以忍耐。所以青年闭眼等候,只待混乱的风暴离去,然后他得到了一声哀鸣,死尸般幽怨低沉,深埋沼泽之下,黏稠泡沫撑开枯骨缓缓漂浮。
      "富商的仆从在巴格达的集市上采购货物,突然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仆人回头看去,只见人群中一名女性向他做出威胁的手势,当即认出那是死神。此人惊恐万分,连忙逃回宅邸向富商求助。他靠着借来的骆驼,一路北上飞速往萨马拉骑行,不敢耽误片刻。抵达城外天已经黑了,仆人口渴难耐,走近水井却发现死神正站在井边。'不!'绝望中他喊道,'我明明已经逃离了你!''事实上,早晨相遇时我也相当惊讶,'死神说,'因为我知道,你我之间的约定本就该在这里,在萨马拉。'(4)
      "而今你也是这样等在欧律狄刻?一个月?一年?一个世纪?我从罗德岛逃回伦敦,折返康沃尔走进森林穿越湖区,苦寒的诺森伯兰啊,死神竟守候在此,死神自煤烟覆盖城市之前已经降临。"
      她的瞳孔在收缩,从填满虹膜的黑洞到暗褐色褶皱末端的一条细缝,然后慢慢朝开膛手转去。恐惧并无实形,此刻它却悄然蜿行窜入脊髓。杰克险些握不住香烟,火柴换过几根也总划不燃,他抬起头来,冰灰色眸子与竖针状眼瞳相对,第一次察觉人类的躯体竟具备如此灼热的高温。
      她就像莫罗(5)画里那样扑上来,尽管没有羽翅,紧贴衣物的也不是毛绒绒的狮身。"玛尔塔·贝坦菲尔?"青年已经分辨不出这副乖巧面孔之下是谁的灵魂在言语。玛尔塔那么胆小,敏感又冷淡,心跳快得像只兔子;而杀手自己一向不惮于炫耀每一桩罪行。"我很害怕,"少女踮起脚尖索吻,"她们都死了,只剩下我。"
      "这都是我的罪业。"细舌探入口腔舔舐着齿背,杰克疲于应付,安慰的词句含混不清。"你不必为她们的死亡负责。"
      "现在它也属于我了,或许比你的更深重。世俗律法与道德判断相较现实经验毫无意义。当你打开书页写下姓名画好肖像,亡灵就缠绕在我身边,要我加入她们,唤我赴约... 你听到毕宿五的歌声了吗?哈斯塔没有名姓,以征服之地为名——"
      "玛尔塔——!"
      带着共鸣的沙哑嘶吼灌进耳道,女孩睁开双眼,似乎又回到最初的茫然无措,脚下满地狼藉仿佛才又想起自己还有一桩命案需要处理。开膛手没说错,杀人这件事紧张两次就显得多余。凶手既不嫌沾染血腥,愧疚便无从谈起,他们畏惧的只有后果,或者代价,自诩文明的世界里即使屠戮所识之人半数,惩罚也不过一道绞索,况且未必得以兑现。但她习惯了紧张,正如谋杀难免成为习惯——对于杰克是难以遏制的喋血本能,于她则是接近自由的精密扣环:不可断绝、不可溃散、不可坠落,容不下一时恻隐,容不下玛尔塔柔软的心。
      "带我离开... "心脏搏动的温度透过肌肤默默冷却。"至少带我见俄耳甫斯。"
      "你在向屠夫寻求生机,请求截然相反的两件事。"下意识动用了所有发声器官,杀手的灰瞳笼罩着湿漉漉的薄翳,三重回音犹豫不决:"但我会做到。"他对褐色眼眸的瓷偶立誓。
      但愿我能做到。

      没有人生来是为了毁灭,帕缇夏知道,但他们终将面对同样的结果,即使世界并非不断败坏,诸神的游戏仍有完结之时。她没有作恶,只是省去开端与终局之间不必要的痛苦,早作了断,从海滩上的小丑开始,以自身的仇恨结束。
      "看来想要今晚不饿肚子,我们得自己动手。"菲欧娜绕指卷着发尾,向餐桌另一头的凯尔特人眨了眨眼睛。即便是晚宴这种场合,她的衣着也隆重的过分:珍珠和铃铛缀满了轻薄白纱难以顾及的每一寸肌肤,就连长发也改换样式,模仿起名媛淑女喜爱的高耸发髻。
      只消记得女祭司初来时的模样,自然会察觉她此时美得怪异。那种病态的、非同寻常的全身性褪色很难用缺少阳光来做解释,而且这变化似乎表明了一种庇护,至少带给女孩安全的错觉,否则她绝不敢随意调侃守卫们的私事。
      薇拉依然选择她最初的座位,兴许是习惯,或者出于礼仪隔开两位男宾。再次以同样的视角观察房间令她稍有不适,对桌的东方面孔和克里奥尔姑娘与此脱不了干系。如果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换来的结果也不过如此,那又何必再做遮掩?美人齿缝间吹出不屑的轻声。薇拉·奈尔应该优雅,可优雅是人为的假象。尊贵或卑贱、美貌或丑陋、聪慧或愚痴实际无足轻重。欧律狄刻遵循着宇宙的纯粹规则,它聚集了世间最好也最坏的人群,揉碎、碾压,直到所有高贵的血脉、美丽的皮囊、卓绝的才智碎作泥渣,与拆解的贱种、畸胎和蠢物相混杂。
      "你最好表现出尊重,白皮小妞,"帕缇夏怀着浓厚兴趣高扬起下颌:"否则我不介意改变计划让你更加短命。"她没有带着头骨,一只镶金梨木音乐盒置于餐盘一侧,盒盖上数对腕足盘绕相交,牢牢扣住中央的浮雕人像。
      混血儿竟能有这么昂贵的物件。调香师不禁咋舌,那东西更像吉尔曼这样好招摇的女人会喜欢,过于逼真的形态令人生厌。
      来得正是时候。争吵声透过门缝,约瑟夫收回脚尖,却又换了另一只将门踹开。隔着花束和杯碟他老远就看见薇拉·奈尔的小脸涨成粉红色,对着一头高曲度的浓密黑发满目凶光。要是伯爵进门晚上一秒,恐怕女士们已经大打出手,拿餐刀作武器用。
      "过早激怒对手会加大取胜难度,"贵族按住椅背,俯身凑近帕缇夏耳畔,"Mademoiselle- "
      "D'orival, Monsieur."
      "啊!挺不错,多里瓦尔小姐,"像是发现了什么值得欣喜的秘密,约瑟夫抽出手帕掩饰笑意,"我以为你会抗拒我们的语言,毕竟令尊没给你留下好印象。"
      咒术师比她自己以为的要沉默得更久,虽然她在尽力挽回一切。父亲,多么陌生的词汇啊,如同久违的热带风暴,卷起恐惧和耻辱,以及隐秘的欣快。帕缇夏真漂亮,旧大陆的雇主也时常这样评价。他们鄙视着她,却不吝赞美,甚至收作情妇登堂入室。异域风情固然迷人,可永远只有血统中相近的部分——女孩排斥、厌恶的一半——能瓦解目标的戒备赢得认同。
      "我没空听你废话,贝坦菲尔在哪儿,怎么不见她出来?"黑人语气强硬,但这已是克制之后的效果。隔座菲欧娜·吉尔曼脆弱得像个摆设,对于即将到来的灾殃没有半点防范,帕缇夏只觉得烦躁,浪费了精力和耐心。
      她沉浸于复仇的执著,黑曜石眼眸烧的红热。而长桌尽头,年轻的机械师脸色惨白,额角挂着冷汗;何塞·巴登一改往日的健谈,双手紧握,暗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他们填满剩下的座位,缄口不言,雇佣兵和盲人少女不见了。
      "别担心,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叙旧。在此之前,小姐你该感谢我留住了巴登少校,而不是责难敝人待客不周,"贵族收敛笑容,依旧握着手帕,脸上铅粉涂了厚厚一层仍然显得有些敷衍。调香师注意到,他手腕处的裂痕又有延长,超过蕾丝袖口所能遮掩的限度。"为了娜塔莉,你们之间也应做个了结。"
      约瑟夫讨厌杰克撕人伤疤,未曾想今天他也学得恰如其分,反而杀手并没有将天敌关进同一只笼子的爱好。每个被诺瓦塞特视为志同道合的人,到头来总会继承教授身上某种个性,比药物造成的躯体异化更能磨灭他们的人类特征。果真人之厌生死超生死者,皆是大患(6),谢必安将视野限制在蛋糕上,神经质地推动支架。他眼里只剩下撒了金箔的巧克力糖壳,以及作为装饰绕成同心圆圈的饼干碎。范无咎不喜欢欧式糕点,同伴却没这忌讳,盘算着要趁他不在连他的那份一并独吞。凡人的恩恩怨怨都见鬼去吧,暴殄天物胜过七宗大罪。
      "我的肉真是可吃的,我的血真是可喝的。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的人常在我里面,我也常在他里面。"(7)
      恰西克(Chachek/Shashka)(8)似乎在提醒众人这并非另类的餐前祷告。就仪式用刀的标准它太素简,切割空气发出尖锐啸声,无护手的设计灵活、野蛮而高效。
      蛋糕的断面很奇妙,金色糕胚中央裹有小片鲜红的内馅,朝周围渗出汁液。谢必安强压下涌上喉头的酸苦,呆立当场,呼吸时断时续。东方人的情况不算最好,也还勉强维持稳定;好过特蕾西逐渐撑不住眼睑,软绵绵倒向地板,身旁何塞·巴登竟连搀扶的动作都无法反应。宾客们离开座位,难得一致地往窗口靠拢,那只被德鲁伊驯为役鸟的猫头鹰则膨起羽毛,兀自跳上窗台,紧盯着水雾凝结的玻璃嵌窗。
      "贝阿特莉丝?"
      伊莱尝试唤她,跟上去贴近窗口。外面有人在观察他们,他突然警觉,犹豫着要不要擦去阻碍视线的细密液珠。他又回头看向其他人,男男女女都让目之所及的血腥吸引去注意,无暇他顾,只有吉尔曼捧着餐盘慢条斯理地咀嚼,双唇沾满碎屑,血液沿皮肤纹理一滴滴落进锁骨中央的凹窝,又聚成溪流淌入胸前深邃诱人的沟壑。
      难怪我永远也学不聪明啊,格秋,我总是对人类的邪恶缺乏想象。从为故去之人的怀念中抽身,伊莱划开了那层薄薄的、自欺欺人的屏障,源于无法摆脱愧疚的自我惩罚。他强迫自己与那排列整齐,满怀恶意地慵懒微阖的眼珠对视,直视它们丑恶唇须以上,卷褶眼睑之间的墨黑深渊。
      它们为什么不去觅食?凯尔特人熟悉夜鹰的习性,也听闻年长的祭司讲起过五朔节前夜(9)群鸟聚集围猎亡魂。多少人已在此死去,以致于候鸟无意迁徙越冬?悔恨如同毒剂灌注进心脏,无视嫌恶与抗拒,德鲁伊返回桌前坐定,认真吞下盘中一片片血肉。他同情海伦娜·亚当斯的不幸殒命,但他更需要她的眼睛,在座的人都会需要。盲于目者非盲于心。而他将闭上眼,摆脱视觉构筑的表层世界,摆脱这一切。

      我们不能往前走了。萨贝达抱紧女孩对士兵下达命令。他们停滞在一处陡峭山脊稍平缓的延伸线上,砾石与稀疏的荒草代替积雪碎于脚下。一路上瑟维总跟库特低声私议着什么,奈布从不过问。既然他们存心隐瞒,强行质询只会得到谎言。他更担心爱丽丝。高山稀薄的空气折磨着每个人的呼吸器官,狂风仍将来不及滤热的寒流灌进口腔和咽喉。多数时间里女孩都在昏睡,而廓尔喀人不愿意让其他人代为照料,他也信不过那名牧师。
      奈布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过错,他不爱读报纸,否则应该能零星联系起一些事情,但他至少清楚英国人的态度。除非犯下死罪的重犯,冒险袭击廓尔喀士兵被视作得不偿失的蠢行,因为绝大概率上,与他战斗和直面死亡并没有实质性区别。眼下,无论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怀有何种目的,奈布都希望爱丽丝不要卷入其中,他的确算不上爱她,只是本能地为破坏美好而奢侈的事物感到惋惜。
      他们绕了些路,偏离了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库特取出罗盘辨别方位,又似乎出了点问题,萨贝达问他也吞吞吐吐拿不定主意。按原定路线,小队潜入的南部山口距离所要寻找的象雄()(10)遗迹起码两周步程,加上爱丽丝的出现拖慢了速度,他们绝不可能在预定期限之前穿越整片荒原,经过那座孤独残旧的无窗石塔而不自知。
      绝壁险峰的邪恶棱角突兀于天际,如血的残阳中投下藏青色齿状暗影,生平第一次,奈布尝到恐惧的滋味。那情绪并不强烈,甚至极其细微,如同落单的工蚁爬在心上,用它羸弱的咀嚼式口器轻轻噬咬。他终于还是来到这里,在幻觉的引诱一次次落空之后,因为同类的诡诈自投罗网。
      "你去哪里,中尉?"威廉·埃利斯叫停了雇佣兵,他无法不去质疑这道命令,以及廓尔喀人的诡异举动。"我们迷路了是吗?"
      萨贝达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向牧师。他的确在无意识地行走,朝着自己也无法预知的旷野,顺应苍白冷月的嘲笑和指引。遥远的地平线上他望见那座孤塔,以臃肿畸形的久远姿态默默矗立,从人眼难以辨物的距离外传来阵阵浮泛低鸣。
      瞬间的犹豫仿佛持续了整个纪元。
      "跟上。"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再窃窃私语。似乎他们感受到了同样的引力,心照不宣,机械般地移动步伐,直到遗迹的轮廓在视野里确凿无疑。
      一公尺再一公尺,士兵们谨慎而恍惚,喘息声逐渐粗重。每进一步,瑟维总要四下查看。他的配枪早已上膛,食指搭着扳机,萨贝达不得不分散精力留意比利时人的动作——说不定,那枚子弹瞄准的并非浪迹鬼域的魑魅魍魉。旷野上一片寂静,仅剩风声呼嗥,他们走得比预计更缓慢、更艰难,就连呼吸也显得累赘,躯体形同负担。传闻中这座建筑曾属于象雄王朝一位避世修行的神秘祭司,他选择隐居这片杳无人迹的贫瘠之地以继续向神明进献活牲(11),而祭品的来源似乎又与附近村落频繁的人口失踪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越接近塔身,奈布对流言的怀疑就越加强烈。他分辨不出建造墙体的黑色石料是何种质地,只觉得那不寻常的平滑线条和拙劣构造透露出较最原始的人类历史更古老的陌生气质。疲惫中他仿佛窥见行星初成之时,地表熔浆红热沸腾,岩壳爆裂处滚烫的剧毒蒸汽涌向高空化为灰烬尘埃。而孤塔已经斜嵌在它熔融的基座顶端,旁观星体坠落陨石纷杂。
      古塔外围有一圈巨型石环,同样的材质,同样不详的漆黑。库特经过时脚背软软地绊了一下,若不是奈布及时制止,这声惊呼只怕会迅速传遍整座高原。
      被不幸踢中的球状物往前翻滚几周,因为碎石的阻碍停了下来。雇佣兵伸手去捡,摸到一片柔软的动物毛发,质感上乘但冷冰冰的,提到眼前才看清是海狸毛皮,加工成带护耳的暖帽,帽沿下两条系带固定着一颗人头。
      往后回忆起那时的场景,头脑中无数次地重复,萨贝达总不自觉地采用同一种表达,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正常来讲,被固定的只该是帽子,而非头颅,除非为之提供支撑的脖颈和躯干去了别的地方。此类事情奈布其实相当熟悉,他能熟练分离人体的任意部分,而且头颈最为常见,只不过,习惯了执行这种分离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前进,或者退避,怎样都好,他必须行动,否则将要淹没在无法消解的疑虑之中。子弹擦过肩膀埋进遍地碎石,廓尔喀人不敢迟疑,扯过英国女孩挡在身前,他希望自己的判断足够准确,希望对方仍不至于狂妄大胆到连上校的女儿也敢伤害。
      枪声没有继续,奈布来不及多想,带着爱丽丝冲进孤塔。幽深的门洞内暗影幢幢,连星芒也悉数吞噬,黑暗短暂地帮助了他,瑟维与库特踟蹰不前,似乎还起了争执。显然他们对这处诡异的遗迹和上级的命令都心怀畏惧,因而在两种后果之间反复权衡。奈布守在门侧,竖起耳朵整理武器,寂静的旷野上即使相距甚远,仍能将人言听得分外真切。
      "泽维尔下令务必除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女儿自己跑来送死,怪不得我们!"库特颤声争辩,伴随着一阵拉动枪栓的金属噪音,却迟迟不见弹药击发,反而让瑟维抓住机会朝他左脸挥去一拳。
      自称魔术师的比利时人甩了甩手腕,夺过步枪扔在一旁。"蠢货!"他又一脚踢上倒地同伴的小腿,"今天那老东西能派我们把睡了他女儿的家伙做掉,下一次就轮到其他人朝我们开黑枪,如果不能将这小妞活着带回去。或者简单点,给我们再安上别的罪名,还记得被我们私自洗劫烧毁的村子吗?要追究起来..."
      "嘘!那是什么?"
      "...... "
      对话就这样终止,除了风声听觉也提供不了更多信息。萨贝达冒险探出头,用充分适应黑暗的眼睛搜索巨石间的人类轮廓,无论活物还是死尸。他瞄见几具尸体歪歪扭扭靠在一起,都戴着硕大的海狸皮帽子,与他捡起的人头一个样式,大概是情报中前来交易的契卡。看情形,他们不是起了内讧,就是遭受那神秘喇嘛的暗算,没机会回去复命了。俄国人的武器和补给似乎并未引起凶手的兴趣,散落在石环外的空地上,威廉·埃利斯穿着长袍依次经过,不时俯身翻找,瑟维和库特则踪影全无。奈布没见牧师使用过枪械,更不清楚他在这次任务中所起的作用,只以为这是欧洲人另一种意义上的迷信——《玄君七章秘经》在神秘学领域恶名昭彰,东方世界的种种传闻均暗示这堆水蚀虫蛀的腐朽绢帛鸩毒人心——带上神职人员无非未雨绸缪之举。所以佣兵并未在披长袍的身影上多加注意,直到爱丽丝的尖叫将灾厄的洪闸彻底洞开。
      是月光。惨白、冷寂的月亮,光芒自遍布沟壑与疮疤的表面撒下,适时出卖了罩袍下的污秽生物,连同那刚刚完成的,令它心满意足的渎神杰作。
      受塔内响动惊扰那生物抬起头,朝廓尔喀人所在的方向转过脸来。严格来讲那并不能称之为一张脸,萨贝达甚至怀疑,它是否具备"脸"这一结构。推测是头颅部分的正前方为与长袍同色的肮脏丝绸所覆盖,冽冽寒风中俨然一片涌动不息的硫磺。
      短暂停顿过后,向着最后的猎物,它开始滑行。

      Notes:
      1 《夏盖妖虫》原文中描述夏盖母星所环绕恒星为翡翠色双星系统,但恒星光谱中实际并不存在绿星(普朗克轨迹/黑体轨迹Plankian locus显示, 最大谱辐射亮度处为绿光的恒星<表面温度约6000K>将显白色)。夏盖恒星视觉上显绿色可能是因为行星大气作用,或者虫族的感官与人类有所差异。类似的设定还有《黄衣王》中的卡尔克萨,太阳为双星系统(未指明颜色),以及远古者(the Elder Things)的母星(出自洛夫克拉夫特《魔女屋中之梦》The Dreams in the Witch House, 1932),为一组颜色各异的三星系统(three stupendous discs of flame, each of a different hue, and at a different height above an infinitely distant curving horizon of low mountains)。
      2 爱德华时代(Edwardian Era): 1901-1910年英王爱德华七世(Edward VII, 1841/9/11-1910/6/5)执政时期。
      3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801-1921): 英格兰与爱尔兰自1541年起一直为共主联邦(personal union),1800年王室同意通过《1800年联合法案》(Act of Union 1800),于次年合并大不列颠王国(Kingdom of Great Britain)与爱尔兰王国(爱尔兰盖尔语Ríocht na hireann; Kingdom of Ireland)成立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1921年7月英爱战争/爱尔兰独立战争(the Anglo-Irish War)结束,年末签订的《英爱条约》(Anglo-Irish Treaty; An Conradh Angla-ireannach)认可爱尔兰32郡中南部26郡的合法自治权,但直到1927年英国才正式更改国名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4 萨马拉之约(Appointment in Samarra): 英国作家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1874/25/1-1965/16/12)转述的阿拉伯民间传说,寓意宿命不可逃避。萨马拉古城()位于伊拉克萨拉赫丁( , Salah ad-Din Province)境内,巴格达西北125km处,底格里斯河东岸。公元9世纪阿巴斯王朝(, Abbasid Empire, 750-1258A.D.)曾短暂定都萨马拉,大清真寺( , Great Mosque of Samarra)、螺旋宣礼塔( , Al-Minārat Al-Malwiyyah)等建筑奇观存留至今,现为什叶派□□朝圣地。祭司演绎之星时装撒玛拉来自1955年米高梅出品影片《浪子回头》(The Prodigal)中阿斯塔尔特女神(Astarte)祭司的装束,拼写同为Samarra但与古城并无直接关系。
      5 《俄狄浦斯与斯芬克斯》(Oedipus and the Sphinx): 古斯塔夫·莫罗(Gustave Moreau, 1826-1898)作于1864年,布面油画,206.4cm×104.7cm, 现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6 出自《关尹子/文始真经》(尹喜, 约5thcent. B.C.),国内二次设定将该句移植为《玄君七章秘经》片段。
      7 《新约·约翰福音》第六章55-56节。
      8 恰西克(Chachek/Shashka): 起源于13世纪的高加索地区,为游牧民族马上作战使用,哥萨克(Cossack; Казаки拥有领地自治权的斯拉夫人社群,意为"自由人")骑兵的标志性武器,19世纪末成为俄军制式军刀。刃长约1米,宽度均匀,接近刀尖处逐渐收窄;刀柄采用无护手的埋鞘式设计,只露出鹰钩形刀首便于拔刀和作战时手指抓握。
      9 沃尔帕吉斯之夜(Walpurgis Night; Walpurgisnacht): 凯尔特人历法中5月1日是夏季第一天,人们在四月的最后一夜以及五朔节当日点燃篝火集会狂欢,庆祝漫长的寒冬终于结束,生命复苏。由于德鲁伊信仰被基督徒视为异教,后者有意将五朔节前夜的仪式活动污名化为魔鬼信徒的邪恶祭祀,因此诞生了沃尔帕吉斯之夜女巫与魔鬼聚集订立契约、施行巫术的迷信传闻,称为魔女之夜。
      10 象雄王朝(Xang-Xung; Wylie转写: Zhang-Zhung): 约1500B.C.-645A.D.,西藏高原古代部落国家,疆域以西藏阿里地区(Ngari Sanai; Wyl: mnga' ris sa gnas)为中心。象雄王朝是现今诸多藏族文化习俗的成形时期,雍仲本教(G.yung-drung-bon)自此发源,公元7世纪为吐蕃王朝(Bon-chen-po; Tibet)所灭。
      11 雍仲本教创立者辛饶弥沃(Gshen-rab-mi-bo; Shenrab Mivo)反对原始本教(Srid-pa-rgyud-kyi-bon)杀牲血祭的习俗,以青稞和酥油制品代替,演变为现今藏区常见的宗教祭品朵玛和酥油花(gtor ma; tor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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