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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3 幸存者 The One Who Survived ...

  •   Chapter 13 幸存者 The One Who Survived

      玛尔塔挑了一棵相对干净的榕树斜躺在交错的板状根系之间。阳光零零星星漏过林冠烫在身上,烧灼每一处裸露的肌肤,令原本白皙细嫩的脸颊泛红起皮,伴随着轻微却恼人的刺痛。女孩从腰间解下水壶,就着最后几口饮水服下一剂奎宁1。她本想存留一些清水来冲洗伤口,奈何干裂的嘴唇刚触及液面就彻底背叛了意识,连嘬带舔直喝到壶底朝天,一滴也没剩。
      \"你这没用的笨蛋!\"玛尔塔随手将水壶丢在一边,想松开因为污泥和汗渍而板结的衣领。与考察队成员失散的整整三个昼夜里,她没得到过片刻真正意义上的休息,细碎嘈杂的嗡鸣和低语逐渐取代漫长的困倦在头脑深处窸窣。要隔着手套解开纽扣很难,但玛尔塔不敢脱下这层布料。早先她耐不住炎热撕去外裙,直接导致双腿成为毒虫取食的首要目标,蚊蝇叮咬处很快红肿溃烂,脓液混合血水渗过长筒袜将丝线与皮肉黏连在一起,行走时撕扯疮痂痛痒难耐。女孩恨透了洪都拉斯的原始丛林。这里潮湿闷热又肮脏,林莽缠结毒瘴遍布,手掌大的蜘蛛潜伏在树底泥洞深处;毒蛇从悬垂的木质气根间探出鬼祟的信子。两个星期以前玛尔塔还是马德里声名在外的社交宠儿,身着锦衣华服辗转于纸醉金迷的剧院、沙龙和豪华酒店。所有人都在猜测她的身份和头衔,以及虚名背后的财产数目,言辞矫饰的书信与款式各异的缎面拖鞋每天固定出现在床边。
      尝尽虚荣的甜美过后默默腐烂在文明之外,最凄惨的下场莫过于此,至少那时候她相信是这样。一切都怪何塞巴登这个贪婪的蠢材,仅凭收钱办事的女人一句话就将队员全部扔进中美洲的野蛮地带,而他自己连娜塔莉的样貌都没亲眼见过。如果不是有伊尔莎菲茨威廉跟着他们一起受苦,玛尔塔还以为此次任务是巴登少校对她不肯委身于前埃伦斯泰因伯爵的惩罚。\"不要对贵族身份有什么误会,贝坦菲尔小姐。\"王宫酒店(Palace Hotel)套房里,英俊的海军一边擦着枪一边委婉地施以威胁:\"你可以尽情折磨仆人、虐待农夫的孩子,可以一年挥霍两万英镑,可以只穿内衣□□骑马2但是,\"他抬起眼睛,拉扯嘴角对少女微笑,\"你不能选择谁做你的丈夫,除了蛆虫。\"
      现在又多了两种可能——蜘蛛和蛇,或许还不止。玛尔塔半闭着眼睛欣赏从洞穴里探出的节肢动物步足。四对棕黑色肢体表面布满了丰盛的金黄色绒毛,懒懒地支撑着宽阔的胸背板和滚圆的腹部3。
      没错。我折磨无礼的女仆,虐待厨娘的儿子,将讨厌的家庭教师推下悬崖,因为14岁以前没人告诉我不可以这样做,也从来没为此受到过惩罚。女孩在心里依次反驳上级的指控,只是想不明白最后两项有什么问题,毕竟除了钱那个男人没尽到一点做父亲的责任,穿什么衣服怎样骑马也都是她自己的事,其他人若不喜欢大可不必一直盯着她看。现在,玛尔塔注视着树根上闲庭信步的蜘蛛,觉得兴许还能争取一下让蝇蛆远离她的尸体。
      \"过来。\"她温柔地召唤,朝蜘蛛勾了勾食指,尽管明知爬虫听不懂人语看不懂手势。
      听到声音的蜘蛛停止了爬行,向着面前奄奄一息的人类扬起两对前腿。女孩以为这是攻击的前奏,抢先张开五指试图将可怜的家伙圈进掌中。她没能成功。毛球长八条腿一点也不浪费,看似笨重的身体眨眼间便高高跃起,无声地落上攀缘植物的主茎以螺旋形轨迹往远处逃去。
      少女看着蜘蛛逃走的方向张了张嘴,将无用的命令吞回喉中。她后悔让自己放松下来,躺得太过舒服,现在想要重新集中力量走路似乎都很难做到。落日的残芒斜过林间,湮灭在银白色绞杀植物4血管状愈合的间隙里,化作失落文明沧桑而狡黠的碧蓝。
      玛尔塔怔在原地,茫然地任由那蓝光刺入眼底。当那亮点终于随西沉的暮色而逝,女孩已然忘记了疲惫与干渴,陷入猫科动物游戏时的紧张和兴奋。松石。她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姿势改换得匆忙,忍着脑部供血不足的眩晕往光芒熄灭的方向眺望,透过无花果繁茂的枝干、香蕉低垂的叶片估量遗迹规模。水壶被重新收进行囊,还有不锈钢折刀和针线,湿软腐烂的淤泥在鞋跟下塌陷,蕨类折断茎杆。白昼的余温还流连在镶嵌翠玉和松石的石灰岩表面,玛尔塔拖着蹒跚的步子踩上人工垒砌的石阶,循着未被植物侵占的小径寻找容身之所。保存完好的建筑不多,而且大都有了住客,狭窄阴暗处不断溢出排泄物的恶臭。少女皱着眉,誊出攀折障碍物的左手往鼻端扇风,经过空旷的中央主道往最高处的神殿走去。
      神殿周围不像住宅那般拥挤,孤零零伫立在骨白的高台顶端,淹没在茂盛的阔叶植物之中。连玛尔塔自己也不清楚她是怎样抵达了这座半埋于岩壁的建筑,只觉得越是接近那形状规整的入口四周就越安静,蝙蝠的异味也闻不到了。殿宇上方几枚成熟的果实5正完好无损地高悬在枝头,叶脉交错的绿幕间透着诱人的紫红。原始荒蛮的丛林里甜蜜的水果是多么亲切的招待呀,光鲜耀眼,表皮干净到像是油画里的物件。褐色眼眸倒映着帝王的紫色,幻觉黄昏的云霞都变得黯淡。这些果子,女孩抓握着砖石松动的缝隙将它们采下,遗憾水晶托盘或天鹅绒衬布才是手中之物理所应当的归属。但她仅是嗅了嗅浓郁的果香,迟迟不敢下口。
      硬币大小的白果蝠6就栖息在几十英尺以外,长在近处的无花果竟然完全没有采食啃咬的痕迹,少女心下一紧,望着眼前漆黑的门洞不自觉地后退。若是在别处她定当首先怀疑自己错认了某种毒果,陌生的土地上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可现在却没来由地将一切与废弃的神殿联系在一起,在惊恐中后知后觉地搜寻线索来印证如此荒诞不经的猜测。
      玛尔塔被掠过心头的想象吓的不轻,惊异于自己竟会如此恶毒地预言同伴的命运。一定是卑鄙的嫉妒心作祟,她揉揉眼睛,妆墨搅作污秽的黑云。伊尔莎绝不能出现在这里,巴登少校会杀了她...
      \"我大概是累了,才胡思乱想。\"女孩背靠墙壁坐下,享受起三天以来唯一一顿晚餐,就算果实真的有毒,那也算是诸神的怜悯,至少她不必再经受饥饿与恐惧的折磨,不会因任务失败受到惩戒。但是伊尔莎... 玛尔塔抓狂地撕扯起黏成一团的长发,妄图借疼痛驱散耳畔的呢喃细语。黑暗里有什么在暗示着她,以故作怜惜的讥讽语气宣告即将到来的不幸,每遭否认便深入一分。如此反复之下那声音甚至绕过了听觉,直闯入颅脑深处,拨动绷紧的神经引发愈加强烈的颤鸣。
      他们在这里,他们都死了。玛尔塔总感觉,在决心走进神殿之前她就莫名知晓了一切。

      凯恩诺瓦塞特无聊地又翻了一遍审讯记录。倒不是因为文件的内容有多枯燥——事实上里面的叙述完全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他就是觉得,如此大费周章提防一个柔弱的未成年少女实在有些荒唐。等待间桌面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负责接待的修女却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名凶神恶煞的看守沉默着站在门边,也不知道是要对付凯恩约见的人还是一开始就压根盯着他。总之,白沙街疗养院留给这位心理学与精神病学者的第一印象十分恶劣,令他罕见地担忧起收容在此处的患者能否得到合适的对待和治疗。
      当凯恩第四次端起杯子又放下之后,他终于听到会客室门外传来金属碰撞声,伴随着两道粗野的催促。
      \"走快一点,crazy b*tch!\" 负责押解的士兵语气不善,辱骂的同时还在用力拉扯手铐的锁链,女孩重心不稳,进门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诺瓦塞特及时接住了她,搀扶着羽毛般纤弱的身体坐进沙发。身穿海军制服的壮汉从牙缝里挤出冷笑,假装恭敬向衣冠楚楚的学者行礼,看神态就知道,他其实根本没把长相阴柔的斯堪的纳维亚人放在眼里。
      \"难道巴登少校没教过你对待女士的正确礼仪?\"北欧人拉长了脸走近他,借着身高优势斜睨那张带有明显卡斯蒂利亚7特征的面孔。不熟悉凯恩的人很容易被他文雅谦和的外形欺骗,继而得寸进尺,等到发现自己得罪了一个实际惹不起的恶棍一切就都太晚了。不过戴奥贝亚蒙德中士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聪明人,眼见苗头不对便立刻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歉。
      \"在下无意冒犯,教授,\"他后退一步,算是作了妥协,\"不过这丫头身上人命太多,请允许我留在此处确保您的安全。\"
      \"丫头?\"学者压低双眉回头看了看沙发里的女孩,继续发难:\"你好好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玛尔塔贝坦菲尔上尉,劳埃德贝坦菲尔勋爵的女儿。无论经历过什么事情,除非陛下亲自下令褫夺她家族的头衔,就像曾经对你上司所做的那样,你最好还是用对待淑女的方式对待她。东方人讲[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为你好,懂吗?\"
      士兵还想争辩,刚要开口却被诺瓦塞特挥手打断。
      \"这儿没你的事了,\"北欧人的耐心已然耗尽,他等得够久了,不愿意再在任何无关的人员身上浪费时间。\"我需要和贝坦菲尔小姐单独谈谈。\"
      贝亚蒙德中士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恨恨地对着玛尔塔道一声\"女士\"(My lady),听脚步声他似乎并没有走远。守卫倒是识趣,主动为两人关上房门,可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就在外面,\"他说。
      玛尔塔朝诺瓦塞特摊开双手,手腕被铐在一起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凯恩却没有笑,只凝重地打量着她。
      女孩被他看得发怵,以为教授要责备自己行为不端以致身陷囹圄,心虚地低头捏紧裙摆。自两人上一次见面她瘦了不少,饱满的脸颊都塌陷进去,眼眶的阴翳没了粉饼遮掩像滴入清水的墨汁晕开一片。
      \"你还好吗?\"
      她听到一阵叹息,茫然地抬头思考对方明知故问可能还有什么深层含义。在何塞巴登手下工作,玛尔塔已经习惯了谨小慎微,习惯到面对曾经最信任的人也寡言少语。\"也就是还好,教授。\"简单的回答她想了很久。
      学者闻言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试探性地起身坐到女孩身边望着墙上灰暗的宗教画出神。玛尔塔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男人的衣着,她总觉得今天的诺瓦塞特无比陌生,举手投足间无故多了些许老成持重的姿仪,与记忆里的轻佻放肆不甚吻合。教授不喜欢深色,她记得,所以外套总是很浅很浅的米白,现在却从内到外,连衬衣都换成了墨黑,白金色长发也用缎带束起,小心藏在颈后。
      \"以前你都叫我凯恩。\"北欧人突然出声,双手扶住鼻梁。他的言语还是那么跳脱,让人听着颇感疲惫。好在两人并未纠结于蹩脚的寒暄,逐步适应彼此的新形象后谈话算是步入正题。
      \"谢谢你那么快就赶过来。我以为还要一个星期,或者更久。\"玛尔塔终于放松了一些,陷进沙发靠背里端详起束缚衣留在手腕上的勒痕。幸好最早发现她的不是何塞的人,女孩才能抓住机会发送电报给远在普罗维登斯8的精神病专家,要他抢在军事法庭开庭之前抵达。
      \"我答应过你母亲要照顾好你。况且本来也有事要来伦敦一趟...\" 话说到一半凯恩顿觉失言,将余下的词句生生吞回腹中,哀伤地低垂着粉红的眼睑,绿眸上浅色睫毛蝶翼般微微颤动。\"不必感到愧疚,你做得很对。毕竟目前为止,所有证据都对你不利。\"
      \"那神殿里有一个是菲茨威廉家的女儿,何塞不抓狂才怪。为了这桩婚事他费了不少功夫,现在飞黄腾达的计划毁了,就把气往我头上撒。\"玛尔塔终归是怕死,提到公报私仇的上级不禁卡出愤怒的嘶声,她才17岁,更是过惯了繁华安逸的生活,绞刑架或疯人院都不是她愿意接受的结果。
      \"所以你要相信我,\"诺瓦塞特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轻抚少女的后背,\"靠过来,对我重复一遍你进入那道门以后发生的事情。\"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萦绕在玛尔塔脑中的只剩这一句话。她从没见过如此彻底的黑暗,纯粹到双眼还未适应视觉便已窒息。至于听觉和触觉,它们应该还在,否则女孩不会知道墙面上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从前殿一直延伸到地底,不会察觉冗长石阶上与空气一样黏稠的积水正往前方的深渊汩汩流去。她走进暗道有多久了?一个小时,一夜还是一天?也许时间并不存在于此处,有的只是通往地底的石梯一级接着一级,从结束的位置开始,到开始的地方结束。六千级台阶之下指尖的文字还保持着单调地重复:双头人面裂出羽毛狰狞如骷髅,蜜蜂振翅与三具身体起舞,熔岩沸腾偷窃太阳形同针刺的光芒,空杯将美酒倒向满盈的瓶口...而我将绽开,滚烫血液剥离心脏填充晴空与风暴之间——在光与形破灭之处咏叹,暗与影生长之基长眠。星辰愿归还一半色彩,而占去剩下的,蚯蚓却只分得二分之一的万分之一,因仅那万分之一为[阶]所允许...
      \"闭嘴...\"
      虚弱无力的命令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嘈杂低语戛然而止。玛尔塔终于可以集中精力控制下肢,防止身体因为脱力像祭品一样沿阶梯滚落下去。古城的原住民说不定也以这种方式献祭,让新鲜血液覆盖陈旧的印迹,心脏堆叠着心脏,头颅碾压着头颅。据说漫过阶梯的血迹越长,越是能取悦神祇,那这六千又三千级台阶下曾经栖息的又是何种惊骇之物?且很有可能,它依旧盘踞在此。
      暗道尽头是一洼溶池,玛尔塔一只脚踏进水中,才知道自己漫长无望的探索终于到头。四周仍然静的可怕,竟令人开始想念遭驱散的窃窃私语,哪怕它们所说的全是谎言。女孩坐下来揉捏酸软的小腿,尽力不去想象水潭过去起到了什么作用。也许这里自始至终只是一座祭祀雨神9的寻常神殿,盛行一时的邪恶祭仪早已随着神明的离去消亡在浩瀚林莽深处。
      所以神明真的离开了吗?现在又有谁居于此间?
      低语转为质问在脑中骤然炸裂,就连冰凉黏腻的池水也随之翻滚沸腾。她听到那鬼祟的窃笑化作诡计得逞的吠叫,应和对岸不详的颂唱。他们用的是玛尔塔属悉却无法听懂的语言,如果少女保持冷静,或许还能抓取若干词汇,可惜她无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都给我闭嘴!\"
      连玛尔塔自己也害怕起恐惧之下爆发的狂怒,但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就像她身处的国度,将灵魂诱骗向扭曲混沌、万劫不复的旅程起点,它将理性构筑的脆弱屏障撕出裂隙,盲目愚痴的神灵与残破畸形的恶魔在那之外共舞,间或探过它们恶臭黏滑,脓血淋漓的腕足。第一次,女孩真切地感受到手中的武器是何等无力,甚至成为一切污秽亵渎的帮凶。击发瞬间的火花很微弱,但在地底深处,二分之一又万分之一的光彩无疑也足够明亮了,明亮到将漂浮于水面的脸孔照映清晰,明亮到足以借此分辨出众多面孔中最苍白的一张。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那时候应该已经很累了,台阶又那么长。\"
      \"我忘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地面上,在广场中央,还一度怀疑自己根本没进去过神殿,仅仅做了个卑鄙又可怕的噩梦。\"玛尔塔蜷在沙发上,困倦地打着哈欠,仿佛精神已被雨林中不眠不休的回忆所浸染。\"所以你认为呢?是我发疯想象出了整个故事?\"她闭上眼睛懒懒地询问。
      \"他们在溶池里只找到伊尔莎菲茨威廉的头部,摔得不成样子,这你已经知道了。\"诺瓦塞特忽略了她的问题,翻开文件重新核对细节。\"其余人员的情况也一样。关于那几个异教徒你有什么印象?\"
      \"没什么印象,我没看清。\"玛尔塔早就厌倦了同样的问题反反复复,她已经向负责案件的探员回答过很多次,但是为了不惹恼唯一一个有能力且愿意救她的人,女孩只能忍住困意复述一遍。\"他们肤色很暗,应该是土著或者梅斯蒂索人10,克里奥尔人也说不定。两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或许还有更多... 我开枪后只听到五个人的惨叫声。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有。实际上我应该说,你记得很准确,考虑到之后你意识全无的状态,这段记忆准确得过分。\"学者分开手指梳理起赤铜色卷发,算是给配合调查的玛尔塔一点奖励。莫伊拉生前一直刻意抑制女儿的能力,不过没关系,她还年轻。\"现在的问题是,从军方掌握的证据来看,探险队员应该是在前殿被屠杀再扔进暗道,就像玛雅人做过的那样。如果你的确是在他们死后进入并一路走进溶潭,鞋底和衣服上应该沾满血迹才对,然而你身上很干净...相对而言很干净,就这样你还要坚持之前的说法?\"
      \"就算不想,也编不出更好的故事。\"瓷白色的脸上终究显现出不耐,缺少妆容描画的五官让玛尔塔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模糊。女孩直起上身,躲开了凯恩埋在她发间的手掌。原以为任性会招致怒火,可是北欧人只扬起纵容的浅笑,双臂交叠在胸前。
      \"你不能,何塞却会。要不要听一听他的版本?\"
      褐色眼睛里瞳孔瞬间放大。少女徒劳地翻转手腕,摇晃锁链叮当作响。\"大概他的故事就是我现在被关在这儿严加看管的原因。\"
      诺瓦塞特侧过脸去审视墙角的书架。温柔的笑意还残留在他唇角,却平添了一丝威胁的意味。\"少校认为,\"他缓缓开口,绿眸锁定在矩形画框的涡旋纹样上。\"是你先在水潭边发现并射杀了异教徒,再回到地面暗算菲茨威廉在内的探险队员,用从地下捡来的猎刀将人头斩下扔进暗道。——很有说服力的观点,你觉得呢?顺便,那台阶其实没有你描述的那么长,也就100来级的样子。\"
      \"所以法官会采信这种推测?\"
      诺瓦塞特预感自己的衣袖会有点勒,果真他一说完,玛尔塔就求救似的抓紧了他的手臂。猫一样的丫头,学者在心里笑道,只会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温顺乖巧。你先前的谨慎去哪里了?还是说,与其他人一样,和我在一起就忘了什么叫紧张。
      很好。
      \"他不会。\"白金色头颅贴近赤铜色卷发,北欧人细嗅着少女颈间的浴盐香味,以几不可闻的音量作出承诺。\"...但你要准备好谢礼。\"
      \"什么?\"女孩细小的身体颤抖起来。她从未面对过这种状况,与人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交谈。幸而耳畔的男人干笑一声便放开了她。
      \"我开玩笑的。\"凯恩玩味地支起下颌欣赏玛尔塔因为困窘而泛红的脸颊。\"亲口答应的事情,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更何况那是你母亲临终前的请求。不过,\"他话锋一转,\"小姐要是能帮我个小忙就完美了。\"
      玛尔塔答应的很快,倒不是她遇事冲动欠缺考虑,而是根本不相信诺瓦塞特假设的情况。出了这种事情,彼此之间已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何塞巴登又怎会同意她留在身边继续未完成的工作?然而她忘了,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是眼前之人最热衷的消遣,正如往昔帮助她抹去幼年作恶的证据。
      \"今后凡是提交给他的情报,你也递送给我。\"学者收起文件,宠爱地捏了捏女孩的脸。\"法庭上按自己的记忆如实陈述就好,别害怕,不出意外我也会出庭。明天莱利律师要来和你面谈,你也许会讨厌这家伙——的确是只臭虫——但他在精神病抗辩11领域经验丰富,对他必须知无不言...\"
      凯恩将食指压上薄唇,思索要交代的事务有无遗漏,玛尔塔却瞪大眼睛打断了他。\"精神病抗辩?也就是说,即使被判无罪,也要继续关押在这里?...我宁愿被挂在绳套上。\"她扭过头,假装隐藏眼中闪烁的泪光,即使这点小伎俩瞒不过精明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丝绢手帕轻触两腮时女孩心里燃起了希望。
      \"一直以来,情愿被当作疯子而不愿认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有罪而不是疯子;情愿获罪也不承认异常的,绝大多数是真的发了疯。你倒好,既不愿被当成疯子又不想承认有罪,贪心的小怪物。\"诺瓦塞特苦笑着直视玛尔塔疲惫又亢奋的瞳眸,他原想这只是句调侃,却陡然察觉自己竟无意间一语成谶。莫伊拉是对的,有些知识凡人不该追寻,有些天赋必定带来灾难——降临于所有人的灾难,除了他。
      学者拥抱了憔悴的少女,悄声道别。他不确定玛尔塔学过希腊语,却相信女孩终会理解祷文的义理。因为在那圣所,在六千又三千级无光的阶梯之下,冥古恶魔的崇拜者以献祭生命的代价将秘密交付于她,而她势必传续这份至深的恐惧。

      \"O friend and companion of night, thou who rejoicest in the baying of dogs and spilt blood, who wanderest in the midst of shades among the tombs, who longest for blood and bringest terror to mortals, Gorgo, Mormo, thousand-faced moon, look favourably on our sacrifices!\"12
      (\"噢,午夜之友,午夜之伴,为狗群咆哮而喜乐,为溅落献血而欢欣,于坟冢阴影间流浪,渴求鲜血,赐凡人以恐惧,戈贡,魔摩,千面之月,欣然凝视吾等之献祭!\")

      Notes

      1 奎宁(Quinine):金鸡纳碱C20H24N2O2,1820年由法国化学家P. J. Pelletier和J. B. Caventou从列氏规那树(Cinchona ledgeriana)树皮中提纯的抗疟药,白色颗粒状或微晶性粉末,无臭,味微苦。医疗上应用奎宁的几种盐类解热和防治各种疟疾,但愈后容易复发,且多副作用,主要为耳鸣、重听、头昏、恶心、呕吐等,统称金鸡纳反应。硫酸奎宁和盐酸奎宁均是味道极苦的白色结晶,前者微溶于水,供口服;后者易溶于水,供注射用。
      2 侧鞍/女鞍(side saddle):欧洲传统社会的贵族女性只被允许侧身骑马,因为身着长裙跨骑既不方便也不雅观,女士侧骑因此成为淑女必需学习的礼仪(东方人也许会以为淑女是温柔端庄的代名词,其实...在欧洲不管教养如何,只要某位女性拥有贵族身份,她就是lady,像玛尔塔这种天棒也不例外)。允许女性跨骑的裤装出现在20世纪初,一战前已经合法化,但日常生活中长裤仍被视作体力劳动者的装束,或者是属于极少数艺术家和离经叛道者,在英国保守的贵族阶层穿着还是容易引起非议,更不要说这里写的只穿内衣的骚操作...要是20年代真有贵族女人被看到或者拍到穿内衣跨骑,对名誉损害其实是非常大的。
      3 洪都拉斯卷毛/尼加拉瓜卷毛(Tliltocatl/Brachypelma albopilosum):原产于哥斯达黎加、洪都拉斯热带雨林的经典宠物蜘蛛种类,原属捕鸟蛛科短尾蛛属Brachypelma,现移至新属Tliltocatl。地栖型,成年足展14-16cm,雌性可达到17cm。性情温顺易于繁殖,适合新手饲养,金黄色的卷曲毛发在食鸟蛛种类中是独一无二的。
      4 绞杀植物(strangler):绞杀植物一般属于藤本植物与附生植物之间的过渡类型,也称半附生植物,具有善攀援的特点,缠绕被绞杀植物后再覆盖其上造成绞杀的结果。热带雨林中的绞杀植物大多是榕树,它们的种子被鸟或其他动物带到棕榈、铁杉树等易于生长的树干上。发芽后起初以卷须附生于支柱植物,随后长出气生的网状根系紧紧包围树干并向下扩展,直到伸入地面以下变为正常根系。与被绞杀植物争夺养料和水分,绞杀者慢慢成长为既附生又自主的热带植物,若干年后绞杀植物的根将牢牢隔断支柱植物的水份供给,令其因营养和水分不足而逐渐死去。
      5 人们食用的无花果(Ficus carica)其实并不是这种植物的果实,而是膨大下凹成中空球状体的花托,无梗单性小花隐藏在肉质花托内壁,依靠由底部小孔进入的昆虫(一般是榕小蜂Agaonidae)完成授粉,这种结构被称为隐头花序(hypanthodium)。
      6 洪都拉斯白果蝠/中美洲白外叶蝠(Ectophylla alba):小蝙蝠亚目白蝠属食蔬蝙蝠,分布于中美洲的低地,包括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哥斯达黎加和巴拿马。白外叶蝠体型很小,体长只有37-48mm,重约5g,普遍栖息于林地之间,在被它们咬过的芭蕉或香蕉树的树叶中央部分休息,主食无花果和其他热带水果。
      7 卡斯蒂利亚人(Castilian):西班牙主体人口,语言为卡斯蒂利亚语(即西班牙语),96%信仰天主教。卡斯蒂利亚人属于欧罗巴人种暗白类型(地中海类型),相对于欧洲北部的显白类型(波罗的海类型)在发色、瞳色和肤色上颜色更深;窄头型,勾鼻,身材较矮小。(1516-1700A.D.统治西班牙的哈布斯堡家族[House of Habsburg, 原起源于法国阿尔萨斯的日耳曼人,后来通过迁徙和联姻扩散到整个德意志地区,红夫人是该家族奥地利分支的成员]正是为了维护他们相对于当地人的区别性特征\"蓝血\"[皮肤白皙透明可以清晰看到蓝紫色静脉]而近亲联姻导致绝嗣)
      8 普罗维登斯(Providence):美国罗德岛州(全名罗得岛与普罗维登斯庄园州The State of Rhode Island and Providence Plantations)首府,是美国建立最早的城市之一,克苏鲁神话创立者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乡(爱手艺大师的墓志铭便是双关语I am Providence吾乃天命之人/普罗维登斯人)。1636年英国新教牧师罗杰威廉斯(Roger Williams)带领信徒脱离马萨诸塞抵达此地,认为这是天主为他们提供的避难所,因而命名为Providence(天佑)。威廉斯后来在普罗维登斯建立了美国最早的浸信会教堂。随同威廉斯来到普罗维登斯的布朗氏族于1804年捐赠重建了因财政困难停办多年的罗德岛学院,改名为布朗大学(Brown University),这所学校被认为是克苏鲁神话中密斯卡托尼克大学(Miskatonic University)的现实原型(但从设定来看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似乎要比现实中由浸礼会学校发展而来的布朗大学更开放,尤其是在相对保守的1930年前后为女性提供短期课程这一点,来自印斯茅斯镇的雅西娜维特就在该校修读有关中世纪玄学的特殊课程)。
      9 恰克(Chac/Chaac):玛雅神话中的雨神和雷电之神,也是农业守护神。供奉雨神的神庙常修筑在天然石灰岩溶潭(karstic wells)上,祭祀时将作为祭品的小孩或青年男子扔进水潭中溺毙。
      10 梅斯蒂索人(Mestizo):特指欧洲白人血统与美洲印第安人血统的混血儿,主要分布于拉丁美洲。
      11 精神病抗辩(Insanity Defense):以被告精神异常(Insanity)为由作无罪抗辩,先后发展出是非对错准则(right-wrong test)、妄想准则(delusional test)、认知准则(cognitive test)、产物准则(product test)等被关于告责任能力的判断标准,西方近代最为常用的是麦克诺顿法则(McNaughton Act),一些国家也陆续制定了其他准则作为修正和补充,例如美国的汉姆斯菲法则(Hamsphire Act)和德拉姆法则(Durham Act)。犯下严重刑事案件的被告即使被判无罪,通常也因为具有对自身和他人的极度危险性被强制送入特定的医疗机构接受无限期的监管和治疗,例如伦敦历史悠久(恶名昭彰)的贝特莱姆皇家医院(Bethlem Royal Hospital, 因为Bethlem谐音Bedlam,又被直接叫做\"疯人院\",1718-1864年间设有精神异常犯罪者院区criminal lunatic wing);以及成立于1863年的伯克郡布洛德莫犯罪精神疗养院(Broadmoor Criminal Lunatic Asylum)。(布洛德莫是英国戒备最森严的精神病犯收容所,至今关押着国内最危险的精神病人,现实版\"人才辈出阿卡姆\")
      12 洛夫克拉夫特在《雷德胡克的恐怖》(The Horror at Red Hook, 1925)中引用的咒语(据说是他从大英百科全书上抄的),是一群活跃在纽约红钩区(Red Hook),由血统混杂的底层外国移民(主要是雅兹迪人Yezidis)构成的秘密恶魔崇拜团体的祷文。作者并没有说明该教团崇拜的具体对象,只模糊提到了莉莉斯(Lilith)、赫卡特(Hecate)、摩洛克(Moloch)、亚施塔洛忒(Ashtaroth)等异教神明,也没有暗示他们在克苏鲁神话体系中可能对应的存在。不过有人根据《秘境卡达斯梦寻记》中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Nyarlathotep the Crawling Chaos)对伦道夫卡特所说的\"向一切祈祷不要遇见我的另一千个面目(and pray to all space that you may never meet me in my thousand other forms)\",推测咒语最后的\"千面之月\"可能就是指千面之神奈亚拉托提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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