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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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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沟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从很多事例可以看出,沟通不到位,后果会非常凄惨。人们在交流的时候都会带有主观性,但也会过度在意对方而忽略了自己,俗称口是心非。
通常这样的下场就是不欢而散,也没得到真正的结果。
沈居延看过很多次吵架,五六岁的时候,他在一旁摆弄玩具,耳边尽是父母的争吵声。他懵懂地想着爸爸妈妈怎么说话声音这么大,想让声音小一点,却被父亲一手拎起来关进了卧室。
下一秒,外面的声音变得嘈杂,许多声响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感知。
他不再喜欢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带着点少年傲气,你们既然不想听,那我何必说。
就这么过了好些年,他仍旧是少年,棱角分明,想让自己变得成熟、可靠,不想当被关在卧室里的小男孩。
负起责任对这个年纪的他来说确实太重,可没办法,成长不会给你缓冲的机会。
可现在,对着冬日的暖阳,面前是让他心动不已的少年,那些话仿佛要破出胸膛,坦坦荡荡地落在光下。
林昔城没有拒绝他的邀请,却也没有对他要说的话感到好奇。
也许是早年父母离异,沈居延其实并不向往爱情,电视里演的那些、故事里说的那些,亦真亦假,可现实是残酷的。
他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
南方的冬天断断续续,风是冷的,透过衣服渗进肌肤里,让人不住地打颤。
头顶上的天空渐渐染上光晕,金黄的边界大亮,红日缓慢坠入地平线,连带着世间所有明色,像一场盛大的落幕。
路灯逐盏亮起,有些刺眼。
沈居延捏着手里修改了几十次的手稿,还是觉得紧张,脚步加快,脑海里的黑线填满了空白。于是乎,他放弃了这篇漏洞百出的稿子,打算直接上阵。
两人一起走进十八号楼。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着林昔城。对方的面庞在光下很是朦胧,沈居延却能凭借记忆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模样。
“你想……和我说什么?”林昔城的声音里带着点儿犹豫,眼中闪过迟疑。他好像能够猜到沈居延想要说什么,却不想让他说出口。
其实沈居延自己都不知道确切的内容是什么,事到临头他才惊觉这样有些冒犯。
说与不说的差别很大。
居民楼的天台上风很大,四面八方毫无遮挡,只余一片寂寥。
沈居延想了想自己要如何开口,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抹亮光,“那里就是城市四点钟。”
“不怕你笑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和你说什么,我很少会有倾诉欲,但今天好像有些特殊,总想说点事,可想了半天发现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沈居延并没有过多地沉溺于负面情绪里,一字一句把出现在眼前的话说了出来。
林昔城找了个地方靠着,轻轻摇头:“不会。”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深邃又宁静。
“最近事情太多,我得找个地方发泄,又无从下手。”他年纪不大,还未学会怎么去消化这些情绪。
沈居延扣着手指,看向身边的人问:“你最近有烦恼吗?”都是你在帮我解决事情。
林昔城来去自如,这让他感到些许不安。
“没有,也就那样。”
这样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你说,我会听。”林昔城很轻松地做了承诺,和往常没有区别。
沈居延却觉得他不对劲,从放学出来到现在整个人都很不对,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周围蔓延,被自己察觉到了。
到底是什么?他在逃避什么吗?是在……害怕我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吗?
沈居延忍不住这么想。
也不能怪他想东想西,沈居延从来没有过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经验,这也是第一回。
很稚嫩的感情在心中破土而出。
“对于其他人来说很难的事情,对我来说却过于容易。”林昔城看着面前的万家灯火,“我时常会思考自己想做什么。”
“那结果呢?”
“……没有答案。”
好像每个人在碰到未来的这一问题上,都得不到准确的回答。
以前需要思考的事情大概只有明天吃什么和下次考试怎么才能考好,可现在却要想好离开这里之后要走向什么样的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成长。
“选择总会出现,不用着急。”林昔城看出了他的紧张,下意识出声缓解这份紧张,说出口了才发觉有些尴尬。
沈居延收回了自己真正想要说的话。
他觉得,自己好像仍旧有顾虑,而这正是林昔城本人带来的。
林昔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
“……所以说你想表白但是又把话憋回去了?!”向朝惊得把手里的饮料都给摔了。
沈居延趴在桌上,瞥了一眼地上的橙汁,“记得把地拖了。”
“诶诶诶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所以呢现在怎么样了?”这人听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他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狗头军师。
下一秒耳边就传来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骂我呢,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傍晚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自从那天过后,沈居延和林昔城的相处之间就多了两分尴尬,但又不知道从何而来。
“很……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也不知道说什么。”沈居延皱着眉,“我想说,但怕他不想听。”
向朝过长的腿从桌边伸出来,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听?”
“直觉。”
他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那天晚上的林昔城虽然说着会听他说出口的所有话,但沈居延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里一定不包括自己的告白。
这是……为什么?
如果是正常流程,不喜欢他的话大可以在告白之后将他拒绝,这样对双方都好。但林昔城只是不想听,是不是在逃避做出回答?
沈居延习惯性开始推理,结果却让他感到意外。
“也许林昔城只是需要时间?我觉得他虽然聪明但怎么能猜到你想和他告白啊。”向朝和林昔城的接触不多,和旁人一样都只能看到浅浅的一层,“不过迟暮倒是和我说过,林昔城从来不交朋友,你算是个例外了。”
沈居延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我是个例外。”
但就是不知道对方承不承认他这个例外。
“你再好好想想吧,结果也不急于一时。”向朝拍了拍他的肩,“凡事皆有可能。”
向朝这段时间放学后就跟着迟暮走了,两人的关系在不经意间亲近了很多。沈居延一头扎到自己同桌身上,此时进入了冷静期才发觉这件事。
所以他在向朝走向迟暮之前拦了一下,问:“你真的想好了?”
向朝难得沉默。
他知道沈居延在问什么,可实际上这种事哪有什么标准答案。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过去。”向朝想了半天,只能得出这种结论,“别担心我,我没那么脆弱。”
“对于我来说,只有我想做的事和不想做的事。我也没那么多可纠结的,他伤不了我。”一跟头栽进去这种事确实有可能发生,但向朝并不害怕,甚至隐隐约约觉得,结局可能会让他意想不到。
“倒是你,长点心吧,别让人跑了。”向朝挑下眉,迈着大步走到了迟暮身边,上了那辆黑色私家车。
沈居延一向很佩服他的选择,因为向朝不用顾虑后果,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无所畏惧。
可自己和他终究不一样。
“我还是害怕被他讨厌啊。”沈居延喃喃自语,自嘲一声,在原地愣了一会后跑到了学校停车场,骑车去医院。
最近祝茗的状态没那么差,治疗也初见成效,但癌症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医生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祝茗毕竟是他的母亲,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有事。
“居延?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祝茗有心想要和儿子拉近点关系,好歹不再那么生疏了。
“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沈居延第一次向母亲问出了有关情感方面的疑惑。
祝茗深知因为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沈居延对于喜欢、爱悦这方面的情感太淡薄,等同于没有,他潜意识里在排斥这些。
但人啊,怎么可能学不会爱呢。
“你这是遇到喜欢的人了?”祝茗有些好奇,能让自己儿子喜欢上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沈居延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确定,我只知道在我的世界里,他很特别,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伸手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就开始削。
“你从小就这样,一紧张手里就得拿着点什么,不然话是说不出口的。”祝茗叹气,“居延,不要害怕面对,尽管你不知道结局如何,但说出来了也无妨。”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会一直支持你。”
*
连续几日阴沉的天空变得晴朗,太阳不再被云层遮挡。走出考场的时候,光芒落到了他头上,沈居延眯着眼想找一个地方躲一下,脚边出现了一片浅浅阴影。
“走吧。”林昔城走到他身侧,低垂着眼睛看他。
这一次期末考被安排在了二月中旬,从明天开始就放寒假了。
经过一学期的折磨,同学们犹如被关久了的鸟儿般冲出了校门口,导致目前还水泄不通。
“走不了,人太多。”他说。
学生和家长都挤在校门周围,许多车辆堆在路边,行动的确有些困难,举步维艰。
“我想去买雪糕,去吗?”沈居延问,眼神往小卖部的方向飘,林昔城点点头,身子一转就走了。沈居延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明明是我想吃,你走那么快干嘛。”他嘴上忍不住抱怨。
很奇怪,沈居延自认是一个没那么矫情的人,和人关系也没好到可以用撒娇般的语气说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自己都惊讶了。
林昔城闻言,脚步慢了下来,“不是要去医院?”
某天林昔城问了他为什么一直往医院跑,沈居延当时脑子昏昏沉沉,就把母亲住院的事说了。
他对那天的记忆不太深刻,最后只剩下林昔城沉默良久,把自己送到了医院。
“不着急。”沈居延摇头,走到他身边,“我每天都会抽时间去看她,所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你比我还急?”沈居延犹豫了一下,问:“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这话一出口,沈居延就知道这些天来林昔城粉饰太平的一切都会被撕开。但他不想做个胆小鬼。
向朝说,直来直往虽然得不到什么好结果,但胜在会得到结果。
每天中午不见人影,晚饭也是草草解决,只有回家路上会等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说。距离开始变远,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有一段时间,他实在不想忍了。
“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以改,但你不能什么都不说这就样对我。”他的声音难得暗哑,“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林昔城平日里习惯了沉默,此时也仍旧不语。
空气一时间变得浓稠,又飘着看不清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