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孤光流萤》七断路西法

8、最后的浪漫

　　晨曦总是那么快到来，这一天，她起得比往日都早。

　　乐流萤缓缓地睁开眼睛，其实最后这几天来，她瞒着他吃了不少止痛药片，她是不被允许随便碰那种东西的，之前李若华答应了她的请求，如今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准备好她需要的一切。

　　醒来以后，乐流萤一个人摸索着爬起来，艰难地俯身，用纸巾擦干净半夜醒来不小心弄在了地上的呕吐物，然后磕磕绊绊地到卫生间里将手冲洗干净。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已经瘦弱的不像话的自己。

　　之前，林翼光害怕她看到自己如今的容貌会不好受，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都收走了，直到她答应接受骨髓移植手术，他才应了她的要求重新安装了回来。

　　“你好，这一生，你辛苦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说完这句话，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擦干净泪水，用清水洗干净脸，用洁白的毛巾擦干之后，她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好，最后一天，你要幸福。”

　　然后竭尽所能，去灿烂地笑。

　　这是她最后看到的自己，也算给这不美丽的一生，一个句号般的圆。

　　一个亲笔写下的，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并不圆满的圆，但是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然后，她微笑着，脱下了两个月来没有变过的病服，动作始终很慢，手抬了好几次，都抬不起来，但是她极富耐心，一步一步挑战，一步步完成，就像回到三四岁的时候，回到了人生初始的那几年，像个孩子一样，笨拙地探索着一切。

　　面对死亡，她是第一次，可能很多的人一生，也只有这样的一次，每个人都会显得无措、笨拙。

　　她摸索着，从梳妆台底部的柜子里取出来一条白色的睡裙。李若华按照她的要求，半夜已经放在了这里。

　　她费尽周章套上裙子之后，又戴上了假发——那是一头纯黑的长发，柔顺、自然，好像她三十岁之前的样子，就是可惜，如今终究是瘦了这么多。

　　也罢，就当做是岁月的见证。

　　穿戴整洁后，她一步步扶着墙，艰难地往外走，这个过程中，她的大脑其实都是昏昏沉沉的，每走一步，好像都在脱离地球表面，她的贫血也已经十分严重，最后一刻为止，都是靠着意志在强撑。

　　最后，她终于爬回了床上，对着黑色的天花板深呼吸，微笑，然后从枕芯里摸出另一个药瓶，打开瓶盖，一粒一粒，慢慢地咽下去。

　　当她开始感觉到困意的时候，她就将药瓶放回去，然后感受着属于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流逝，不知为何，她在这一刻，似乎能鲜明地感受到这种失去一切的无力感。

　　脑海里的画面，都是自己曲折却并不复杂的过往，她拿着毕业考试第一成绩名的成绩单跳到外婆怀里的场景，外婆躺在病床上去世的场景，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学习、搬家，一个因为阑尾炎痛到窒息也一个人慢慢在手术后恢复的场景……最后，是他陪在她身边的每一天的样子……她开始沉入深渊，却终究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如果可以，这是最后的时刻，她很多很多话还没来得及对他说——

　　假设这一切都还未结束，该多好。

　　每一处伤口都还会愈合，每一个梦里都还能有你。

　　我死后会去天空吗，我还能再天空中看你吗？

　　我应该会在天空中吧，我应该会在天空中看你吧。

　　真希望你还能替我在看看那些湖面上的天鹅，这样寒冷的冬天，它们应该能坚强的挺过去吧。

　　那丛忍冬我也不舍，就算今年的花朵掉光了，明年还会再长出来，它们多么顽强啊……

　　但愿我能去一个十分美丽的地方，然后让风声告诉你，我之后也会过得很好，叫你不要担心。

　　上帝呢？神明呢？能否听到我的祷告，再不要给他伤痛了，好不好？我先去那边，如果可以，我还想等他，也许五十年之后，七十年之后，我们在这个世界以外，再次遇见……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我爱你，我好像从来不敢说出口，我爱你……

　　还有，谢谢……原来我曾这样幸福过……原来我得到了那么多自己忽视了的幸福……谢谢……

　　中午十二点，正空的太阳灿烂地照射着大地，闪闪发光的蓝色湖面映衬着远处雄奇的雪山。

　　许多游客在雪地上，在湖畔上，跳跃着，欢笑着，拍着照片，定格着那四百多座精心装饰的美丽岛屿。

　　他们当中，或许，有人在某一张照片中，记录了一天中最灿烂的时辰里，一栋美丽的私人别墅在冬日的雪景中熠熠闪光的样子。

　　却无人得知，那一刻，在那栋令人羡慕的私宅中，有一个孤独的女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此刻，别墅中。

　　李若华在隔壁房间里抬头看着秒针一圈圈地转动，林翼光就躺在一旁。

　　此时不自然状态下沉睡着的林翼光，整个人都是操劳、透支的状态。从前，不管公司遇到了什么样的危机，他都不曾像最近这般的劳累。

　　林翼光坚信着能救活她，然而其实无人能够理解这个男人内心的恐惧和忧虑，他习惯了自己扛，只要还有希望，他就不会倒下。

　　时针指向了十二点，李若华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地狱。他双手撑着自己额头，眼睛紧闭着，即使知道知道周围一直都是那么寂静，也感受到十二点之后，截然不同的死寂……给林翼光喂下的安眠药也会开始渐渐失效。

　　午后三点，他跟在仿佛预感到什么惊醒般的林翼光的身后。

　　从林翼光惊醒大猛然看了一眼墙上的时辰，以及看到了陪伴在一旁的李若华开始，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像一个走失的孩子那样茫然、恐慌。

　　他从床上下去，飞快地向隔壁房间跑去，但是临到房门前，却突然慢了下来，脚上仿佛灌了沉重的铅。

　　房门被慢慢地打开了，李若华垂着头，跟着林翼光一步一顿地往里头走。

　　一步，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无法得知林翼光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李若华只能看到他的背景，但是一眼，他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垮了。

　　那一刻，李若华开始真正后悔，后悔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

　　他隔着林翼光向床的方向望去，只见女人一头柔顺的长发安静地披散在两侧，双手放在胸前，仿佛正在拥抱着自己，一条长袖的白色睡裙，穿戴得整整齐齐，被子也盖得很好，那张苍白的、瘦削的小脸，面容安详，似乎还隐隐约约，藏着一丝幸福的笑意。

　　“流萤、流萤……”

　　林翼光缓慢地走到了窗边，俯身去抱起她那已经僵硬身体。

　　看着安详地靠在林翼光肩头的女人，李若华绝望地看见了她脖间浮现的紫红色斑块，那是死后几个小时会出现的尸斑……

　　另一光一遍遍唤着流萤这个名字，好像在叫某个不愿晨起，贪恋被窝的懒小孩子。

　　叫了上百遍，一直站在原地听着的李若华再次低下头，泪水已经打湿了前襟。

　　他真正认识那个女人，其实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但他确实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巨大的痛苦，似乎这个世界上，任凭谁认识这么一个乐流萤，都会在此刻陪伴着林翼光一起痛苦一般，他们之间的爱，好像没有显眼的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就这样在半空中陨落了。

　　午后三点多的阳光铺满了地板，她走之前，将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留给这个房间，一片光明。

　　“流萤、流萤……”

　　林翼光依旧一声声地唤着，尽管怀中的人早就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

　　金色的光线爬上了房门，窗外的湖面和雪山，都被夕阳镀为了美丽的金色。

　　李若华挪动了一下早已麻木的脚步，然而林翼光却仍然是耐心而失神的表情。

　　李若华知道，他那一声声殷切的呼唤，那温声细语里潜藏的，都是歇斯底里。

　　犹豫再三，李若华还是擦干净泪水，咬咬牙说：“翼光，她已经平静地走了，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听说，人死后，就会进入尸解的阶段，空气中的细菌和昆虫会分解，最后，回归自然。

　　人的诞生和死亡，其实也许没有那么复杂，真正失去了意识之后，谁也无法再去在意……

　　死亡的那一刻，本身不会折磨人，死后世界，带来的苦难，往往都是对于活着的人。

　　这个世界，有人讲因果，有人说无常，有人畏惧审判，有人害怕来生……但是，总有一种可能性，会超出目前所有人普遍的认知，客观地发生。

　　2036年1月29日，大年初二，直到乐流萤入葬的那一刻，林翼光才发现，她的手心里，还攒着一张照片。

　　那张老旧泛黄的照片，正是他经常看着的，二十七年前的，她的毕业照。

　　至少那个时候，绝望的林翼光没有想到，就在她死去的那一天，他们的故事，还在重新开始。

　　黄昏，西边岛屿上，教堂的钟声，连续敲了三次，每次两下，传遍了这片湖区。

　　……

　　这一次，乐流萤朦朦胧胧地再次睁开眼，出现的不是属于男人房间里特有的深黑色天花板，而是墙灰脱落得像地图一般缺陷的老旧天花板。

　　她诧异地撑起身子，甚至连墙砖和水泥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对，她不是近视吗，怎么能够看得那么清楚……而且，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撑起了自己的身躯，视线往身上移动，她看到洗的发白的被套中，裹着的弱小身躯——手脚纤细，孱弱到不像是自己的身体，而且皮肤看上去，虽然暗黄却是饱满的，和病重时的苍白和褶皱完全不同……

　　她慌张地转头四顾，看到一面残损中镜面中，映照着自己记忆中十岁出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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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旅客请注意，这里是通往开挂升级的列车。
您所有的悲伤都会用糖果兑现，如有需要，请通知乘务员。
狗粮在第六号车厢，欢迎您的购买。
哒哒哒\(^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