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孤光流萤》七断路西法

6、无声的祈祷

　　进入正式移植治疗的前一个清晨，林翼光终于答应让她到外头走走了。

　　他穿好防寒服，也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要陪他一起去。

　　她想要拒绝，但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事实上，地上都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虽然她害怕给别人添麻烦，但她知道，这是她的倒数第二天，她想再次接触一下，好久不见的自然界。

　　到了大门口，林翼光收好轮椅，她不是不能走，只不过他怕她累着。

　　他背着她，一步步在雪地里走。

　　那一刻，将身子藏在男人后背上的女人，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柠檬味香气，才想起来这段日子她用的东西都是他的，所以，现在两个人身上的气息都变得十分相近。

　　在北欧，冬天的长度不一样，有些地方是三个月，有些地方会超过半年。但是，无论在哪里，冬季大雪纷飞的寒冷和洁白。然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已经熟悉了白雪，不管多冷，早晨都依旧照常去上学，去工作。

　　此刻湖面上已经泛起了船只。

　　他们去的地方不远，就是西边岛屿上的小教堂。小教堂旁边的山坡上，就是那群孩子经常玩雪橇的地方。

　　一路湖光山色，她不由得想起了夏国的水墨画。

　　湖面上有淡淡的雾气缥缈着，笼罩着清澈的湖面，林翼光坐在对面，流萤看着他，不知为何，心底有一种不舍。

　　岛上的教堂每天都会传来钟声，他们上了岸之后，刚好是早晨十点的钟声。

　　十点，阳光是温暖的。

　　三色木屋设计的教堂简约、独特，坐落在风景如画的湖畔，与周围的群山和自然融为了一体，教堂那简约的线条波动，正如美丽的湖面和山峦之间起伏的倒映。

　　教堂的一角是那座被敲响的铜钟。

　　看到有客人来访，刚刚结束敲打的神职人员向他们走来，表达了欢迎之后，问他们是否也是来这里许愿的。

　　他们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小巧精致，悬挂在白塔般支架中央的铜钟，竟然是尼伯龙极富盛名的许愿之地。

　　关于这个铜钟，有很多美丽动人的传说，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尼伯龙国历史上备受尊敬的国王和皇后的爱情故事，之后，向往那种忠贞、美好爱情的人情侣，会从全世界各地造访，如今，牧师们一看到一对男女成对而来，都会潜意识将他们看作来许愿的情侣。

　　神职人员看着他们，满脸温和的笑意。

　　一位年迈的牧师从教堂大门走出来，看着门前的这一幕。

　　流萤想要开口解释，但是林翼光点头了。

　　然后她就沉默地跟着他走了几步，还没有到钟前，就发现自己带出来的戒指竟然不慎遗落。

　　林翼光不知道戒指的来历，但是他知道，她十分重视，所以一开始给她换衣服的时候，都不敢放得太远，检查结束之后，就暂时放在了她的枕头底下。

　　于是他让她去教堂里等他，他沿着他们来时的一路脚印一直找，找到湖边才发现，原来是方才下船时候她没站稳，不小心掉落在了雪地里。

　　整个过程中，流萤都很不安，对她来说，值得留恋的东西很少，但是戒指始终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在教堂门口看到一路跑回来的林翼光时，她内心的感动无法言喻。

　　他进门，将紧握在手心的戒指物归原主，才抖落身上的雪片，看着她脸上担忧消失的模样，才放心地喘了几口气。

　　安静的教堂中，站在讲台上的年迈牧师看着那对夏国的中年男女，默默对着十字架向神明祈求，给他们祝福。

　　他们在温暖的教堂里并肩坐在一起，然后女人缓缓开口告诉他：

　　“我6岁的时候外婆给我这枚戒指，她告诉我，这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外婆也从来不愿意提起她，那个时候我已经快要上小学了，不再像刚上幼儿园里那样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她觉得我应该是懂事了，于是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一个很不幸又很温柔的人，是她最珍贵的孩子……外婆只有我母亲一个孩子，外公走得早，我母亲十八岁成人那天，贫寒的外婆只有那枚戒指送给她，那是一枚银戒指，是四五十年前，外婆结婚的时候，外公跑了十几里山路出去给她买的，外婆把它留给了母亲……母亲死后，外婆又留给了我，然后外婆也走了，我就一直随身带着它，”流萤隔着教堂两侧的玻璃看着白皑皑的雪景，看着依旧美丽的湖面，眼睛里的光芒，就像那湖水般盈盈，分不清那是她原有的清亮，还是难以察觉的泪光，她的嘴角微微翘着，对着清晨的美景继续说，“戒指上，还刻着她们的名字……”

　　林翼光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却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她，他默默地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正对着她，然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下，摘下了她脖子上的那枚戒指，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当着门外湖水和群山，当着洁白浪漫的雪景，当着门内圣洁的神像、彩色的玻璃，脱下她的手套，将戒指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然后，她那瘦骨嶙峋的小手，被他紧紧包围在手心中。

　　半晌，流萤感受着手指上的戒指，看着给她戴戒指的那双温暖的手，慢慢开口：“我可能，快要死了……”

　　她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你会活下去的，而且，我们已经结婚了。”

　　男人垂眸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摊开手心，向她示意，他已经亲手为她戴上了戒指。

　　乐流萤眼角滑落泪水，仿佛忘了一切，只是静默地看着他。

　　林翼光举起那双护在他大手掌心里的苍白小手，微微托起，对着那枚戒指，轻轻地，再次吻了一下，就像雪瓣落在肌肤上那么温柔。

　　没有仪式、没有告白、甚至没有恋爱，不懂什么叫做交往的两个人，只是在一个特殊的时刻，平静地表达了心意。

　　什么都没有说明，然而对于流萤来说，已经够了。

　　到这里，已经是最完美的了，到这里就好，她默默地在内心祈祷。

　　牧师看着这一幕，为他们深深地祝福。

　　林翼光最终带着她走到了教堂的钟前。

　　那个小小的铜钟，大概只有流萤半截手臂的大小吧，但是竟然在这里度过了两百多年的漫长时光，给人们带去希望和祝福。

　　她不能再外面停留很久，于是对着湛蓝色的天空，和雪白的大地，以及晶体般透亮的湖泊，他们两个人各自对着钟声祷告：

　　“我今生只爱过一个人，整整二十八年，她似乎从来都未曾注意到我的存在，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我都没能开口告诉她一句，她在我的生命里究竟有多重要……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再选择这种方式，我会在她身边守护她，不会让她孤苦飘零一世……”

　　“我今生只恋慕过一个人，或许也称不上的恋慕罢，只是一种即使时间流逝，也无法化开的憧憬……从毕业典礼第一次见到他，直到死亡的前两个月，我都相信，在他的世界里，我大概是尘埃一般渺小的存在。一直以来，他就是我的光，是我漫长黑夜里孤寂却耀眼的星，但是在生命终结的最后光阴，我才知道，这个男人原来，极有可能，与我怀着一样的感情……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见面，好不好，那时候我一定对你微笑，哪怕只有一个微笑，我也想再次感受，再次感谢，我生命中最初的、唯一的光……”

　　祷告结束的那一天，尼伯龙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一片苍茫中，男人背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雪地里。

　　牧师从教堂的大门处远眺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默默叹了一口气，方才，他第一次看到这对男女，就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悲剧。悲剧不在于他们相爱着却没表明，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各自守候着信念，而是在于女人的纯洁和男人的专一，这个世界上，他见过太多太多祈求他祝福的情侣，即使当初是热切的、真心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爱情终将变得难堪，然后，那些人还会再次出发，再次寻找他们的热爱，这是人生的自由，牧师无法干预，只不过，作为神座下守护纯爱的这一脉系，他所作的，就是给予已经十分罕见的爱情，一个希望。

　　牧师这一生，只祝福过两对情侣，一队是七十多年前的国王和皇后，一对是如今居住在不远处岛屿上的爱德华老夫妇。

　　国王和皇后在圣灵堂永远地埋葬在了一起，得到了安息，而花甲之年的爱德华老夫妇如今最大的兴趣就是临湖看天鹅、散步，当然，他们也时常来教堂找老牧师谈心。

　　老牧师已经九十七岁了，神已经在召唤他了，所以这是他最后一次对人间的祝福。

　　牧师走到铜钟下，掏出那支几十年未曾用过的神笔。

　　然后，摇晃在教堂一角的祈祷晚钟上刻入两个人的名字，女人名叫乐流萤，男人名叫林翼光。

　　这个世间存在代偿，神自有深意。

　　……